这是一件真实的扶贫济困小事,与我相关。
几年了,每当品尝到醇厚浓郁的山茶油,一股能为扶贫助把力的心灵慰藉就会在胸中涌动。
我常能品到山茶油,源于那个电话,那次付出。
电话是通宵雨夜打来的。接电话的第二天,我即刻踏上了数百里的归程。高速公路分叉,走进两座山包夹缝中挤出的一条布带宽的土路(现修了水泥路)。这土路迤逦山足,缠绕梯田,飘逸远方,延伸村口。土路上车辙划出道道五线谱,牛蹄印出一个一个深深浅浅的音符,还有一滩一滩的积水,偶有零星残留的牛粪。远处隐约传来牛吆羊咩,此起彼伏有点像山歌对唱,山旮旯流畅出一阵阵伐木声,穿插一些大人的叫喊,小孩的嬉笑。此刻,一股稠稠的苦涩的乡土味扑面而来。
时属深秋,暖阳犹在。土路与梯田镶嵌在两座山梁间,山茶花一遛远走,似茫茫雪原,银妆素裹。暗香袭来,呼蜂引蝶。远处袅袅炊烟在呼唤,我走进村口,早有乡亲等候。
此刻,昨夜的电话犹绕耳际。
“叔……”电话带颤音,是本村侄辈媳妇打来的。几年前丈夫因车祸,撒手人寰。她独自带着两个未成年的孩子靠低保艰难度日。房漏失修,外面下大雨,里面下小雨。前不久一场暴雨害得一家三口一夜未眠,用脸盆、脚盆、水桶接漏,一会儿盆满,一会儿桶溢,倒了盆水,又要倒桶水,一直折腾到天亮雨停才歇息。
邻居说:“房子不修,无法住了。”
话说有理,但钱从何来?村里人生活都过得紧巴巴,接济有限,借钱无望。村主任得知修房子这事,站在村前那棵大树下,手一招,众人聚集。他说:“大家都搭把手,有钱得出点钱,有物的捐点物……”
闻声而动,东家端来几个鸡蛋,西家送来几斗米,左邻扛来一袋红薯,右舍驮来一包芋头。外出打工的这个送钱两百元,那位寄款三佰块,七拼八凑,加上变卖物品,离修缮估价还差万把元。此刻,漏屋再逢连夜雨。
无奈之下,打来电话。
当我把钱送到她手中,苦涩中带着喜悦,感激中夹杂羞涩的她,不知所云,也不知所措,“扑通”一声跪地,哽咽道:“叔,谢谢,这钱我一定会还……”“无须言谢,有难大家帮,人之常情。”我将她扶起。
临行时,她提来一桶山茶油,还交给我一张万元借条,说:“这是凭据,我还不清,儿子接着还”,语气扔地有声。我眼一瞪,撕碎借条,说:“我吃百家饭,喝故乡水长大,现在是还大家人情的时候了。别谈还钱,这样乡情就湮灭了。”
还城,我穿行在山茶花的夹道,仿佛走回了儿时,站在家乡丘陵山坡上,看四季变幻。春的清晨远远望去,山岚缠绕棵棵茶树,似不散不绝浓浓的绿烟;夏的傍晚,夜幕始落,茶树漂浮着氤氲的神秘,舒展着瑰丽的魅影;深秋茶花盛开似雪如玉,漫山遍野白云飘浮,乡亲们手舞足蹈地说:“祥云兆丰年”。
我从回忆中缓过神来,凑近一棵茶树,凝视那样纯洁的花朵,光阴似乎从指间滑过,它从青绿的小芽开始,到越来越饱满,到慢慢地绽放,从半圆,到将圆,到满圆。从一棵到数棵,到满山满坡。山茶花,色白如雪,瓣厚温润。它香不敌枙子,艳不及牡丹,不张扬,不妖冶,清新淡雅,淳厚朴实,有点像乡亲扶贫助困的纯洁品格。
山茶树属小乔木,常青长寿,树龄高达200岁。单叶互生,花叠多瓣,互捧蛋黄芯蕾。上年10月开花,次年10月果熟,花果同树实属罕见。我们村,几乎家家户户都有属于自己的山茶树,少则几棵,多则几亩。山茶树不求呵护,自然长成,只消次年成熟,笑迎收获。
侄辈媳妇,家无茶树,每年各家各户茶子采摘完后,再上山拾捡些遗漏,房前屋后,左邻右舍给点接济,凑足一榨油料。榨出的茶油舍不得吃,用来还人情,送予帮助过自己的人。乡亲祖辈就是这样相互搭衬着、帮扶着,一路携手走来。
拎着沉甸甸的茶油回家,有点幸福感。我既倾注了对乡亲的爱,也收获了乡土的馈赠。之后她每年总要托人给我捎桶把茶油,一次我对送来茶油的乡亲说,不要再送啦,留给自己吃吧。那位乡亲说,政府帮助,她家有了自己的茶山,脱了贫,盖了房。侄辈媳妇还说,我富了,要报谢国家,也要报恩乡亲。
脱贫攻坚,需要人人搭把手,献点爱,幸福与美好就会充溢人间,就会恩相报,情流远,国兴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