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屋的那条小巷
直通通的小巷像根不长节的竹杆,从头可以看到到尾。六七十米长,住着八九户人家,这就是我家老屋的那条小巷。
小巷入口左边是正房——卧室,两层;右边是偏房——餐厅兼厨房,单层。房顶人字型分开,屋檐正对小巷。小巷中间是明暗兼备的排水沟,正房连接偏房间是石板封盖的暗沟,其余是明沟。老辈人说,这是几经修缮后的明朝老宅。我生于斯,长于斯,十几岁依依惜别,一晃几十个春秋,蛮想念它。
当年我在这里看过风听过雨,吃过东家饭喝过西家水,吟过匾额读过对联。
小巷所在的村庄位于赣中峡江县巴邱古镇郊外。它坐落山坳,绿荫怀抱,溪水环流,全村两条巷子,十几户人家(现几十户人家),属家族集居。夏日小巷是避暑的天堂,室外赤日炎炎,巷内凉风习习。野外作业大汗淋漓,走进小巷,喝碗井水,停留片刻,热去汗止。时有阵风吹来,呜呜灌进小巷,钻进各家门窗,溜个弯,兜一圈,留下凉爽,带走暑热,呼啦啦跑了。小巷衔接山壁与高墙间的甬道,干爽通风,冬暖夏凉。当年那位匠心独具的建筑师,简直在这里安装了一台鼓风机。冬天巷门紧闭,厨房散发热量,上不积雪,下不结冰,室内暖烘烘,鼓风机变成了地暖设备。雨天劈雷房顶,闪电钻进屋檐,鞭甩小巷,映衬在斑驳的墙上,像要为旧的时光掺和些新色彩。滂沱大雨,劈里啪啦敲击房顶,汇集瓦行,奔涌檐槽,水柱倾泻,冲溅石板,沟淌哗啦,天然冲刷,小巷顿时一派清新。这种建构,可谓巧夺天工。
小巷人家,犹如一家。大门敞开小门虚掩,无需一把扣门锁,没有一根插门栓。主妇走亲戚回娘家,不需打招呼,老人有酒喝,小孩有饭吃。东家散发腊肉香,有人走进厨房,两指一夹,嘴嚼口说:“好吃,好吃。”应答是:“好吃就多吃几块。”西家斟洒未端杯,来人咕咚酒下肚,对视一笑,既不坐也不站,一溜烟走了。哪家杀头猪,家家有肉吃,哪家蒸只羊,每家送几碗。其乐融融,比一家人还亲热,比兄弟姊妹还随便。
小巷的故事像本书,每翻一页都会让你感动。这个故事有些年头了,一位青年学生时处国际反华势力猖獗,海狭两岸对峙严峻,边境屡遭侵犯,他毅然放弃学业,投笔从戎。走进军营不久,父亲一场病后,不能干重体力活了。邻居一位青年主动承担起儿子的义务,春种秋收,砍柴挑水,一连几年,从军青年一无所知。退武后父母实情相告,他跪拜邻居,义务青年却说:“你的父母不就是我父母么?”小巷有生病老人,倒茶端饭,请医抓药,问寒嘘暖,比伺候亲人还周到。有位釆风记者说:小巷只有一季,就是春季,这里处处春意盎然。
众厅是婚丧嫁娶、全村议大事的地方。小巷中间的正房就是众厅,众厅分上下两进,中间有天井。上厅是最神圣的地方,小时候我常去。走进那里似乎走进了历史的长河,这里有昨天的烙印,有沉淀的风景。抹去尘封,记忆犹新。众厅前有两根一抱粗的柱子,一幅对联骇然眼前,左联是:三朝宰相人间有;右联是:七日权君天下无。上额是一个硕大的“敕”字竖匾。厅堂左右悬挂“进士”与“忠孝”两幅横匾。那时不理解对联和匾额的意思,问大人,他们只说,祖上有人做过七天皇帝,被天子赐对; 兄弟和睦孝道,成为全国榜样,被皇帝敕匾。简短回答,使我更加好奇。
长大后,查阅资料,才知道那位“七曰君”就是明朝进土、大学士、内阁大臣金幼孜。永乐二十二年即1424年,他与杨荣随从明成祖朱棣率军第五次北征,班师回朝,途经榆木川,不慎染病,于七月十八日驾崩。临终交待后事,杨荣疾赴报丧,幼孜受剑接玺,率军返朝。他一手执剑,一手秉玺,外御侵犯,内控生乱,一路迤逦,赶赴京师,将像征军威的剑与像征乾坤的玉玺传授给太子朱高炽。同时,扶其登基,辅他治国。朱瞻基继位,幼孜继续辅佐。他站在历史的交接点,填补了空白,连接了帝权,并以忠贞不渝、勤勤恳恳的品格,赢得三朝皇帝的恩宠。后来幼孜辞世,宣宗朱瞻基亲撰悼词与题写对联。
幼孜德行,秉承祖租上。南朝宋时期,金彦公、金彦博、金彦忠、金彦孝,同门叔伯四兄弟孝友一堂,同朝为官,俸禄均为两千担,名望当时,皇帝诏封“义门金氏”,屡蒙优奖,并敕“忠孝”匾额。
告辞小巷,绕山出村,过田畴跨小溪,不及公里,与高速公路汇合。在这里走出了专家学者、公职人员、企业家,还有打工人员,他们铭记小巷荣耀,不忘自己是小巷人,秉承忠于国家孝道父母的祖训,播撒德行种子,寄望逐梦的步子走得更稳更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