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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国一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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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009/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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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耐烦你的羊肉

     

           六国一梦

二婶家的羊吃了放在地里的尿素,死了。

二婶请人吃羊肉。

拗不过她往返两次的邀请,妈去了。妈说,不看僧面看佛面。

爹死活不去,二婶送了一碗来,他愣是没给这个脸,放馊扔了。

妈说这事时,叹了一口气,没有怪爹的意思,她理解爹。我也理解爹。爹是要以这样的方式,多少缝补一点心上的伤口。这些年,二叔往他身上掷的刀子太多了,只因为是兄弟,他一直选择了隐忍。

结婚前,二叔几乎是不下地的,每天提着一个录音机到山上放牛,经常是牛自己回来了,他还在草坪上睡得香。

七十年代,拥有一台用电池播放的录音机,在村里是很火的。连二叔放牛路上的花花草草,都陶醉在那几盒磁带的歌声里疯长起来。一同疯长的,还有也在山里放牛的二婶的心。所以,不管当工人的父亲如何反对,二婶还是执意嫁给了二叔。所以,不管爹怎样想给身怀有孕的妈妈买件宽松的衣服,他还是原谅了二叔偷他的钱去买录音机的事。

二叔是懒散的,但说来也怪,自从二婶进门后,他变得勤快起来了,有时天蒙蒙亮就在地里听着他的录音机干活了。妈说,这叫“一物降一物,癞蛤蟆降怪物”,二叔终于有了一个降得住他的人。当然,更重要的原因是,分了家,要是不干活,可能连饭也吃不上了。十几年间,二叔确实活得像个庄稼人了,早出晚归,勤耕苦做。虽然总是拿了种子不还,借了锄头就有去无回,有时甚至明目张胆地背着筐子去我家地里刨洋芋,爹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过去了,用爹的话说,谁让他是自家的亲兄弟呢。

就在大家都觉得二叔虽然遭人恨,但总比好吃懒做时强了的时候,二叔却毫无征兆地消失了。半年后回来,穿戴整洁,却想骂谁就骂谁,把自己活疯了。看不惯的事、看不顺眼的人与日俱增,在这些个人和事中,爹无缘无故成了他的仇恨榜中位居首位的人。

二婶为了耳朵清净外出打工了,他骂爹,似乎二婶的离开,该负责的人不是他,而是跟这事八竿子打不着的父亲。

堂弟不听话,逃学上网吧,他骂爹,似乎堂弟的顽劣,跟他的骄纵无关,倒跟父亲的好心相劝有责。

家里的烤烟遭了冰雹灾,他骂爹,似乎天气的阴晴,不是自然的规律,而是爹人为的迫害。

只要有不顺心的时候,爹都被迫成了他的情绪收容所。可能是无论他如何指手画脚地咒骂,爹自始至终都没有搭理的缘故,有一次,他竟然提着木棒把我家的窗户玻璃砸碎了。那一次,我看见爹的眼里喷出了火,攥紧拳头迎了上去,可就在拳头挥到一半的时候,爹硬生生地放下手回屋了,任凭二叔怎么咒骂都没有再出去。收拾碎玻璃屑的时候,妈哭着责怪爹:难道就一辈子让他踩在脚底下欺负吗?爹幽幽地说了一句:村里的人都说他疯了,不跟他计较,难道作为大哥,我倒要做得连外人都不如。

二叔是真癫还是假癫,成了一个解不开的谜。医生说从医学的角度看,他是正常的,可在普通人的眼里,他确实是不正常的。他说他得到过省委领导的接见,他说他消失的半年是被关在黑工厂里干活,差点送命。当然,让大家觉得他确实不正常的原因,是他说他中了五百万的彩票,是被我爹抢掉了。

这次,他把羊放到了别人的地里,吃了苗上的尿素死了。虽然羊是他放的,地不是我家的,但爹还是一如既往成了他的出气筒。

二叔疯不疯,爹是知道的。爹送他做的检查。在帮二叔交完费用回到门口时,爹亲耳听到二叔跟医生说,他是用一些假象让自己的发飙合理化。爹不诧异。奶奶忙,二叔从小是在他的背上长大的,他了解二叔,虽然他只比二叔大了八岁。这个谜,是爹在一次被二叔咒骂后喝醉了说出来的,只有我和母亲在场。事后我们谁都没有提过,我们理解爹,理解他替二叔保密的苦衷:不是村里的所有人都能像爹包容二叔一样地包容他的蛮横,如果不是认为二叔有疯病的话。

这么多年的忍辱负重,面对二婶的邀请,“不耐烦你的羊肉”,可能是爹拿得出手的对二叔最大的报复了。

几十年来,爹就像一块飞镖盘活在二叔的生命里,承受着二叔镖镖十环的绝技。我一直不解,小学文化的爹,是怎样接受了“我们总是对陌生人太客气,对亲人太苛刻”这个现实背后的辛酸,“为你,千千万万遍”,容忍了二叔多年来蛮横无理的放纵。成年后我才明白,有一种忍让叫:因为你是我兄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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