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厢里的故事
六国一梦
“往里走,往里走啊。”
售票员拉长了声音催促着上车的乘客,一边不断地示意站着的乘客往后门再靠。
摩肩接踵,密集的人像密集的空气一样,热辣辣地迎面而来,让你不敢不拼命收缩身子,哪怕是留下一线缝隙也好。这要是在理学严苛的宋代,不知有多少人因此要背上不洁的恶名,被万人唾弃呢。女医谭允贤给男人号脉看病,尚且被定为不守妇道败坏门风,像这样前胸贴着后背地挤车,那可就是十恶不赦,万死难辞其咎了。
正在我百无聊赖地回想着《女医明妃传》的情节,感慨着那个时代的荒谬无稽时,肩上的挎包被人重重挤了一下,一扭头,与一双眼睛相遇。尖嘴猴腮,淡眉小眼,一看就让人没好感。我愤愤地扫了他一眼,又使劲收缩了一下身子,免得他再次挤到我。他似乎没看出我眼神的敌意,冲我一笑,倒像是熟人打招呼似的。
就在我转身的一刹那,我看见,前面一位大姐的裤兜瞬间裂开了一条缝,一只手正伸向她裤兜里若隐若现的钱包。小偷!我急忙把视线移向窗外,淡定而从容,尽管我的内心在两秒钟内惶急地纠结了上万次。见义勇为的电影看得太多了,伸张正义的人最终差不多都会成为英雄,可惜的是,往往把自己的余生活成了挂在墙上的照片。我一个弱女子,虽能缚鸡,却也不敢滋生当英雄的豪迈情怀。
“大姐,你这花哪儿买的,很新鲜呀。”
几乎是与此同时,一只手臂绕过我的面前拍了一下大姐的肩,身子顺势一挤,站在了大姐的旁边,确切地说,是挡住了大姐若隐若现的裤兜。我一愣,这不是刚才的那个尖嘴猴腮吗。他过分的热情像车厢里拥挤的热浪,搅得人心情烦躁,我旁边一位刚上车的文雅中年男人硬是拼命往前挤过几个人,站另一地去了,大概是不屑与他同站吧。要是在一分钟前,我肯定也会愤然挤走,但这次我却主动往后挤了一步,给他让地,因为他的热情无意中解救了大姐的钱包。
好不容易到了下一站,下去了很多人,却没一个上车的,车厢终于像午后挥汗负重的汉子途经了一片绿荫,长长地舒了口气。人们终于活动开身子,可以享受一份站立的舒适了,那个岔开两腿,揪着左右两边吊环,迫不得已把自己几乎站成大字型的少妇,在抱着她两条大腿的两个孩子终于拥有一个座位之后,也迅速收起手脚,靠着孩子的座位,站得淑女而惬意。
我看不见少妇的脸,但我想,她肯定很漂亮吧,要不,刚才从我身边挤上去的那个文雅男人,也不会一直注视着她,在车厢宽松的时候还尽量往她身边靠吧。看来,“英雄难过美人关”,食色,果真是性也。
“天热,我唱首歌,给大伙解解闷吧,我是学表演的。”平地一声雷,那个尖嘴猴腮,不知是要做什么秀,硬生生吓了我一跳。
“小手拍拍,小手拍拍,手指伸出来,手指伸出来。眼睛在哪里,眼睛在哪里,用手指出来,用手指出来。”“哄”的一声,车厢里的男女老少忍俊不禁,终于憋不住笑出声来,这种歌喉还敢装嫩唱童声,天下真是无奇不有啊。如果他的目的是要吸引眼球,倒是绝对出色地做到了。
听歌的人红了脸,唱歌的人似乎倒不在意,提高一个调,压过笑声,接着唱“小手拍拍,小手拍拍,手指伸出来,手指伸出来。钱包在哪里,钱包在哪里,用手拿出来,用手拿出来。”一边串改歌词唱得起兴,一边真的拿出自己的钱包,做着鬼脸唱得兴味盎然。
人们都下意识地摸摸自己的包,刚才还笑得花枝乱颤的少妇,笑容一下子僵在了脸上,她的手机不见了。充满了快活气氛的车厢,瞬间骚乱起来。抱花的大姐一惊,摸着被割破的裤包长舒了一口气,还好,钱还在。
“打个电话看看,你不是刚上车不久吗,说不定,手机还在车上呢。”
或许是惺惺相惜的缘故,抱花的大姐一边捞出手机,一边询问少妇的电话号码。
手机铃声适时想起,少妇的手机在旁边的座位下找到了。大伙松了口气,车厢里的气氛又快活起来。
车靠站,我的目光久久地停留在那个下车的文雅中年男人身上,说不出的失落。我一直以为,我有着过人的识人眼光,直到在刚才的混乱中,亲眼看到这个男人把来不及关机的手机滑进了身旁的座位。
那个尖嘴猴腮的男人,没有下车,车厢因为他的存在,依然充满着快活的气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