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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正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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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学评论
202402/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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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不落幕的军旅大戏 ——吴然非虚构作品《葱茏十年》读后

1990年代的我军戏剧活动波澜壮阔、尤为壮观。专家指出,“军队戏剧园地呈现出一派芳华争妍、连林竞奇的繁茂景象”(陆文虎语);“那是一段激情燃烧的岁月”(姚远语),“是中国军旅戏剧的一个辉煌时期”(庞泽云语);“军队戏剧进入全国思想文化战线……‘新时期戏剧'行列”(孟冰语),“撑起了中国戏剧的半边天”(唐栋语),“书写了军队戏剧史崭新的一页”(翟迎春语)……。吴然的非虚构文学新作《葱茏十年》,以亲历者的身份与视角真实记录了这个壮观时期。

吴然是1977年级大学生,毕业后分配到解放军西安政治学院任教。他1990年介入军队戏剧活动;后来调总政文化部文艺局(后改为总政宣传部艺术局),分管戏剧工作,任过艺术局副局长;2000年7月调任总政话剧团团长。吴然见证了全军戏剧活动在1990年代的艰难奋斗与辉煌登顶,还赢得了既亲切谐戏又充满敬意的“吴大帅”称号。30年后他撰写的《葱茏十年》,记叙了这一作者谦称“葱茏”实则“辉煌”时期的台前幕后。

阅读《葱茏十年》,我在多个层面得到启发和启示。

为1990年代我军戏剧工作的辉煌登顶骄傲自豪

1990年代的10年间,军队舞台上呈现的大型戏剧达30多台(此外还有许多精美的戏剧小品)。斐然成果,蔚为壮观。须知,那时全军戏剧团体仅10多家,戏剧工作者不过几百号人。《葱茏十年》作者以当年工作的“全记录”,辅以相关资料佐证、咨询当事人等,详细记述了这个时期军队各个戏剧团体重要剧目产生的曲折过程,尤其详细生动地记叙了1999年第七届全军文艺会演攀登顶峰的壮阔情景。

按照军队政治工作条例规定,全军文艺会演每5年举办一次,第七届全军文艺会演应于1997年举办,但1997年香港回归,国家和军队大事很多,汇演便往后延期。1998年又遇全国大抗洪,汇演推延到1999年,正赶上中国话剧运动90年全国性纪念活动,本年度还将举办第五届中国戏剧节,军队系统要推荐剧目参演。总政宣传部和全军各大单位宣传部门、军队各戏剧团体憋足了劲,上下一心,全力以赴,创造了前所未有的骄人成绩。纪念活动由中宣部领导和统筹、国家文化部和中国文联主办。组委会在全国范围内选定参加纪念中国话剧90年“新剧目交流演出”的18台剧目,部队话剧团参演剧目占6台,其中有南京军区前线话剧团《虎踞钟山》、济南军区前卫话剧团《老兵》、兰州军区战斗话剧团《兵妹子》、沈阳军区前进话剧团《炮震》等京外话剧团进京参加第七届全军文艺会演的4台剧目,还有参加会演的总政话剧团《男人兵阵》,组委会特邀进京正式演出的广州军区战士话剧团《宋王台》。部队剧目占全部参演剧目的三分之一,实属空前,成为中国话剧史上的浓墨一笔。更为叫绝的是,组委会原先决定,国家文化部、中国文联、总政治部按系统各自推荐一台优秀剧目,经评议后确定其中一台作为纪念活动“主场”演出。但在观看军队系统推荐的《虎踞钟山》后,国家文化部、中国文联都受到震撼,先后放弃自己的“推举”主张,转而支持《虎踞钟山》。《虎踞钟山》独占鳌头、大放异彩,主场演出后,媒体铺天盖地采访,《新闻联播》连续多天跟踪报道。《虎踞钟山》剧组逗留北京20多天,为中央机关、国家机关、北京市、军队各总部、驻京各大单位连续专场汇报演出11场,创造了演出场次、观众“规格”、连续报道时间、售票演出等多项创纪录的奇迹,极大地振奋了军旅话剧乃至中国当代话剧。此外,总政话剧团参加本届会演的表现'98抗洪的话剧《洗礼》,在获得本届会演并列一等奖后,又连续斩获了“五个一工程奖”、曹禺戏剧文学奖、文华大奖和解放军文艺奖等几乎所有全国、全军性顶级大奖……

和平时期的军队荣誉,一是由军人们在临危受命、完成各种急难险重任务中的舍生忘死而赢得,此外就主要依靠军队文艺工作者们在各种重大文艺宣传活动中力拔头筹而获得。1990年代的军队戏剧工作者们,用一台台充满爱国主义和革命英雄主义精神、思想性与艺术性俱佳的优秀剧作,为军队赢得了崇高荣誉。这不仅是1990年代军队戏剧工作者们的骄傲,也是每一位军人的骄傲;1990年代军队戏剧工作者们不仅是为军队戏剧发展作出了重大贡献,也是为军队建设作出了重大贡献。我是一名拥有25年军龄的老兵,始终以“军人”的荣誉自重自励,我将军队的荣誉当做自己的荣誉。《葱茏十年》将那段鼓舞军心士气的辉煌与荣誉一一道来,为军队戏剧史、军队文化建设史留下了一部弥足珍贵的历史资料,读来令人骄傲自豪。

为军队戏剧工作者的奋斗拼搏与奉献精神感慨欷歔

1990年代,正是“军队要忍耐”之时,部队基础建设滞后,各戏剧团体硬件设施较差、编导演人才青黄不接。据《葱茏十年》记载,总政话剧团演出场所十分简陋,“没有前厅,顶棚低矮,光线暗淡,座椅竟然是老式胶合板材质”;“青年演员奇缺,以致排演‘兵'戏时无兵可选。”总政话剧团竟然如此,其他各团情况就更不用说。基础条件差还不是根本问题,话剧活动从剧本构思、大纲撰写、集体研究、投入排演,涉及到编剧、导演、演员、舞美、灯光、音响等方方面面,一个剧目牵动整个剧团,一旦剧目夭折将损失巨大,而夭折又是常有的事。《葱茏十年》使我们看到了1990年代军队话剧工作者们在各种困难和挑战面前的奋斗与拼搏——编剧们为了写好方方面面都满意的剧本熬更守夜、衣带渐宽、大把吃药、勉力支撑;导演们为了演出需要,操刀修改剧本,与主创人员反复切磋,会上说不通的关起门来单独交流,不达目的不罢休;剧团领导千方百计动员整合各方力量,向管理者反复解说,寻求理解支持。不少主创人员含辛茹苦,还要经受委屈与挫折,在耗时长久、千辛万苦排演好的剧目遭到否定、无法上演时,有的心情抑郁难解,有的甚至放声大哭,但伤心过后又咬着牙继续拼搏。在总部“军队戏剧一盘棋”思想指导下,各军队戏剧团体开阔胸襟,向友邻话剧团送导演、送演员、送专家,甚至奉送话剧剧本,团结齐心拼搏攻坚。有的团体将剧目不厌其烦,反复修改,以求臻于佳境。《虎踞钟山》最初是根据电视文学剧本《战神走进和平》改编的话剧剧本《为了和平》,讲刘伯承新中国成立初期在南京创办军事学院、培养新型军事指挥人才。经总部专家组会审后进行修改,更名《风雨钟山后》。又经反复修改,才最终定名《虎踞钟山》。历经周折,费劲心机,终于使该剧一鸣惊人,大获成功。此外,成都军区战旗话剧团几经努力,精打细磨,创造了《结伴同行》《空港故事》2台话剧同时进京演出的奇迹。南京军区前线话剧团顶住压力,坚持以戏剧本体力量传递主题意念,经过“过山车”般的大起大落,将反映军人家庭现实矛盾、连军区政治部主要领导都心存担忧的话剧《“厄尔尼诺”报告》推向全军第七届文艺会演,并以高票获得本届会演并列一等奖。

我深为总政宣传部专家组“西行列车”的故事感动——

1999年组织参加中国话剧90年纪念活动的厉兵秣马紧要时刻,7月上旬,《葱茏十年》作者、时任总政宣传部艺术局负责组织参加纪念活动的吴然副局长随部领导到兰州“验收”兰州军区战斗话剧团话剧《兵妹子》后返京,19日又跟随袁厚春局长率队的专家组赴沈阳军区审验作品。离7月结束仅3天时,兰州军区文化部主要领导来电话邀请验收《兵妹子》。吴然匆匆报告部局领导,协调当天赴兰州事宜。然原定率队的局领导走不开,有的专家有事难成行,吴然立即联系别的京内外专家。中午敲定专家组成员,要求所有专家当天出发,直奔兰州。吴然一行3人到首都机场时没有兰州航班,便改乘西安航班,到咸阳机场降落,下午6时打车到达西安火车站。临时购票没有卧铺,也没座票,摄氏40度的高温闷热已令有的专家满头大汗,目光呆滞。他们毅然购买晚上9点钟过站车票,上车直奔餐车车厢。餐车打烊,他们要一箱啤酒和部分食品,换得服务员热情接待,总算在呼呼摇曳的电风扇热风中喘口气,直到夜间12点补到3张硬卧票。次日,上午9点30分到兰州火车站,上午与京外专家汇合,并协调总政话剧团导演帮助广州军区话剧团导戏之事;晚上观看《兵妹子》演出。第三天,上午开研讨会,专家组提修改意见。汇演时间紧逼,《兵妹子》原导演年岁已高难以突击,当场决定专家组某成员接棒该剧收尾“整理”工作……

《葱茏十年》中,类似“西行列车”的故事比比皆是。当读到吴然生病住院还被要求参加审戏,医院不允,经朋友“私人”协调,院方才同意,但专门安排一位女护士陪同照顾;读到在参加纪念活动的紧张过程中,“吴大帅”不慎摔伤,腿骨骨折,他拖着打满石膏的伤腿、拄着拐杖也要到现场指挥……我不禁泪水盈眶。确如陆文虎先生言,“繁茂景象”“当然是全军戏剧工作者同心深耕的结果,却也饱含着吴然付出的心血。”奋斗!拼搏!奉献!作者吴然是1990年代军队戏剧工作者们的出色代表。

为军队戏剧工作乃至军队宣传文化工作的宝贵经验击节赞赏

艰难困苦,玉汝于成。《葱茏十年》还揭示了1990年代军队戏剧创造辉煌的基本经验。这些基本经验,陆文虎先生在代序里作了高度概述,而作者吴然在《葱茏十年》中以血肉丰满的具体叙事进行了验证与补充。

——“举办高级研修班”。戏剧创作人员是戏剧工作的基石和关键。每至年底,总部在全军文艺队伍进入排练、演出季,而创作人员相对空闲时,组织编剧、导演集中“充电”,授课,观摩,座谈,研讨,解放思想,更新观念,提高能力。

——“召开剧本会稿会”。每年春天,邀请业已完成剧本初稿的部分编剧聚集一堂,切磋打磨,讲剧本,谈戏剧,交流思想,互相砥砺,共同提高。

——“组织专家组巡回指导”。以各单位的编剧、导演等主创人员为专家储备,每次组成数人专家组,在总部领导率领下,在京或赴地,对完成修改稿的剧本和排出舞台初样的剧目进行研讨,集思广益,事半功倍。

——“评奖、评论和媒体宣传”。以参加全国、全军性文艺会演的高目标,引领军队戏剧团体踔厉奋发、争取荣誉。组织优秀剧目评论、研讨,吴然就为不少军队剧目撰写过评论文章。主动协调媒体宣传,为军队戏剧工作造势。

在我看来,除了上述经验,《葱茏十年》中记叙的至少还有两个方面的做法应该肯定:“全军戏剧一盘棋”和“大单位交流演出”。正是有了“全军戏剧一盘棋”的指导,由总部统一组织,建立连通全军的直通“管道”,整合力量,救急济需,甲团体编剧的剧本为乙团体所用,丙团体的导演到丁团体执导,甚至多名外团体主创人员集中到某一团体攻关,各大单位戏剧团体之间才有了真正意义上的团结协作。而“大单位交流演出”,对于各单位间互相学习、互相比较、扬长补短、互相促进,无疑具有良好的效应。

工作规律都是相通的。戏剧工作虽有其特殊性,但1990年代军队戏剧活动的基本经验,其实也是我军宣传文化工作甚至军队政治工作基本经验的精髓。我从军25年间都在从事军队政治工作,回想一下那些林林总总的政工研讨会、理论读书班、创作组稿笔会、政治教育集中备课、讲师团巡回授课、基层文化活动交叉观摩、新闻大会战、党支部书记集训甚至各类思想工作骨干选拔培训,不都与上述经验一脉相承、异曲同工吗。

人民军队的缔造者毛泽东主席指出:“没有文化的军队是愚蠢的军队”。军队文学艺术是军队文化工作的集大乘者。革命战争年代,一台文艺演出、一台活报剧,能使新区群众疑惧全释,参与我军的扩红筹粮,文化工作成为最直接的战斗力;而和平时期宣传我军性质宗旨、动员开展人民战争,更要靠军队文化宣传工作以鲜活的形像入眼入耳入脑入心。《葱茏十年》寓理于事、生动形像地揭示1990年代军队戏剧艺术活动经验、军队文化工作的基本经验,尤其难能可贵。而“全军戏剧一盘棋”“专家组集体攻关”这些军队文化工作的智慧结晶,已经超越了军队戏剧工作、军队文化工作之单纯业务的一隅,具有了普遍意义,成为人民军队全面建设可资借鉴的思想财富。

为军队戏剧工作有《葱茏十年》的精彩叙事由衷喝彩

作为一部具有史料意义的非虚构纪实作品,《葱茏十年》的艺术手法也令人耳目一新。出版过近20部文艺著述,发表过大量文艺理论文章,吴然非常谙熟文学创作的规律特点,《葱茏十年》使我们在这部记叙话剧行业活动的著作中,读到了文学作品应有的生动、精妙和斑斓缤纷。

在整体创意与框架结构上,全书以多幕戏剧般命名各篇章。前面,“拉幕人”陆文虎先生代序“拉幕人语:十年大戏的台前幕后”开始,“序幕:漫长的等待”(记述吴然从学院选调到总部的经过)启幕;后面,“尾声:主观视角的回望”落幕,还补充“谢幕:‘剧'中人的话”(部分戏剧人物感言)。而在正文部分,以“第一幕:场灯亮起来”开始,随后“主角纷纷登台”“大戏刚刚开始”“渐入佳境”“热闹的过场戏”“幕间与转换”“大舞台上的小作品”“高潮迭起”“异彩纷呈”“波澜壮阔”各幕,直至“第十一幕:大会师之众生相”,11幕剧实为11个篇章,构成了全书的主体。1990年代的军旅戏剧活动是一台蔚为壮观的“大戏”,《葱茏十年》如此的创意与结构,不仅凸显和强化了本书的戏剧内容,还将这台“大戏”层层推进、直至高潮,实在是匠心独运。

在具体的记叙过程中,吴然运用了多种文学艺术手法来烘托叙事效果,大量展示创造这台大戏的“戏中人”们不为人知的台下幕后的酸甜苦辣。这里,有舞台戏剧的悬念与巧合(唐栋的调动改行、蒲逊穿上军装、吴然飞机上被空中小姐偷觑),冲突与跌宕(翟迎春在《突围》被暂停演出时的泪眼委屈、谭小健在《热血天山》遭否定后的哭倒沙发);有古典章回体小说的戛然而止、“且听下回分解”的“卖包袱”(姚远的出场);有中国画的工笔与速写笔法(精准刻画范咏戈、王焰珍、金乃凡、蒋晓勤、庞泽云、胡宗琪、王树增等戏剧工作者);有油画的重彩描绘和摄影特写镜头(着力表现孟冰、刘星、宫晓东等专家组人物)。书中运用最多的手法,是现代派结构主义小说和电影蒙太奇镜头,每一幕(篇章)中,都呈现大幅度的视角转换与跳跃,多元叙事平头推进,有话则长无话则短……。多种艺术手法的娴熟运用,使非虚构作品《葱茏十年》文体新颖,写法自如,是纪实,但又似散文、似小说、似戏剧文学,跳出了行业性事件叙述往往容易落入的平淡枯燥窠臼,变得生动活泼,异彩缤纷,具有了很强的可读性、吸引力,让人捧卷难放、爱不释手。可以说,1990年代军队戏剧活动这部“大戏”使《葱茏十年》具有了血肉丰满的内容,而作者吴然匠心独运的叙事使1990年代军队戏剧工作这部煌煌“大戏”更加显得有声有色、动人心魄、韵味十足。

捧读该书时,正值春城气温陡降,在摄氏零下一度的寒夜,双手伸出紧裹的被子翻页。不用多久,手指成僵,缩进被子,冰棍一般的手指竟不敢挨着肩膀、胳臂、腿脚的任何一处。但我被该书吸引,非得急急读毕而后快。我以为,作者吴然及其《葱茏十年》,对军队建设(不止是话剧活动)作出了重要贡献。这里的“贡献”,不止是1990年代作者亲身参与协调、组织、指导的我军话剧活动赢得的辉煌,还在于时隔30年后,他把这段历史忠实而生动地记录下来,记录下1990年代军队话剧工作者、宣传文化工作者这支“特别能战斗的特种兵”“旺盛的革命性和战斗性”,“可贵的突破和创新精神”,“始终保持全军一盘棋、共同滚动前进的良好态势”(陆文虎语)。《葱茏十年》成为了1990年代我军戏剧工作、宣传文化工作乃至政治建设的宝贵史料。

历史如行走街边的曼妙女郎,最终总要从街头走向街尾,脱离我们的视界。亦如陆文虎所感慨:“滥觞于红军时期,曾经辉煌了半个多世纪的军队戏剧事业,在20世纪90年代末达到尖峰,随后开始走下坡路,到21世纪初年进入低谷,颓势已经无法挽回”。现今,军队文艺团体所剩无几,重振辉煌实属不易。然而1990年代,那个军旅戏剧的“尖峰”时期,不会从我们的心灵上和视野中消逝。那部由军队总部机关到十几家部队戏剧团体,加之各大军区文化、宣传部门工作人员倾情奉献,灌注全军200万官兵的精神风貌,为我军赢得赫赫声誉的军队戏剧活动的壮观大戏,已载入我国现代话剧、我军政治工作的历史。这部大戏,以及那些保持着革命和战斗传统,具有鲜明的时代精神、民族风格、人民情感和军队特色的一幕幕剧目所承载的精神元素,已经融入新时代全军官兵奋力强军的前进步伐之中。

军旅大戏,永不落幕。

(载《文山日报》2023年1月1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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