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找五瓣丁香的女孩 ——读王涓散文集《涓涓小语》

寻找五瓣丁香的女孩

——读王涓散文集《涓涓小语》

陈正才

一本散发着油墨香的《涓涓小语》放在我的案前。这是王涓的第一个散文自选集。细细读来，我不由一阵惊喜：王涓的散文不仅数量不薄，而且品位较高，有着独具特色的审美观照和艺术追求。

以对生活一往情深的热爱和渴望之情，深情歌咏作者置身其中的平凡世界。这是王涓散文的最主要特色。

罗丹说：“艺术就是情感。”王涓的履历不算复杂，读高中，上大学，当边防警官，任警校教员，社会接触并不很广阔。但基于对生活的无限挚爱和极度珍视，她竟然孜孜不倦地从橄榄绿警服一般平凡而单纯的生活中发掘出自己丰富深刻的精神天地和艺术世界。这个散文集中的几乎全部作品，都取材自作者的生活际遇和心路历程，都有她炽热情感和脉动、呼吸与体温的深刻烙印。这样的作品当然也就易于以它客观真实的思想情感的震撼力和穿透力拨动读者的心弦。请看开卷第一篇《五瓣丁香》：孟夏里，一个小女孩，灿灿地笑着，神情专注地寻找会给人带来幸福的五瓣丁香……作者以这篇作品开卷，不只是创作时序的偶然，而是深含寓意的。“五瓣丁香”是一个理想、一种境界，是生活中最美好的东西；小女孩显然是作者的影子。以《五瓣丁香》开卷，为这个集子奠定了明确的思想基调，更表明了王涓对美好生活的渴望、憧憬和苦苦寻觅，扬起了她生活之恋的宣言书。在这以后的各篇作品中，王涓坦然地吟咏欢乐与忧伤、生命与死亡、人类与自然、男人与女人、奉献与索取、美好与丑陋。她深刻思索人生的意义和价值，深切解悟生命的本质和内涵，深切感念母爱、师恩、友谊和一切人间真情，深入寻求梦中的“五瓣丁香”。她那么投入、那么动情地歌唱。在那一曲曲深情的歌咏中，我听到，有对生活热爱、感奋的欢歌和颂歌，有对生活渴盼的恋歌和情歌，有浪漫诗情的牧歌和艳歌，也有悲伤、忧郁、烦恼和惆怅的哀歌、悲歌和骊歌、挽歌，甚至还有浮躁、抱怨的谐谑曲，但却绝没有虚伪、麻木、冷漠和无动于衷的假唱。读一读《你的眼光》《雨别》《假日游思》《缅桂花开》《苦乐年华》这些感人至深的作品，谁不觉得王涓笔下淌的不是墨水而是生命之血呢！

以高贵的“大善”之心，爱世界，爱人类。这是王涓散文引人注目的另一个主要特色。

她的作品,有对祖国大好河山壮丽风光的赞美，有对母亲、教师、军人、农民、报刊编辑奉献精神的歌颂，有对“姑婆”、“老伴”等“小人物”的关怀，有对友人、士兵、学员乃至异国同胞的友爱……除开这些最基本的人类美好情感，王涓散文的情感指向，还很可珍贵地注重倾注于对人类社会及自然界的贫穷、愚味甚至丑陋卑劣的深切关注和理解、容忍上。她对日渐衰微的自然界忧心忡忡(《蝴蝶泉小记》)，用心抚慰没有送花而自怨自艾的女友(《给自己送花》)，为处于周围世人诟病的环境中仍沉默淡笑的朋友落泪(《大悲》)，善解被贫穷和荒僻锈蚀的麻木为“豁达”(《磴口行》)，甚至对失去少女清纯品质的女友(《简单》)和令人厌恶的傍大款女性(《女人的悲哀》)寄予了哀其不幸、怨其不争的深刻同情，为了学员学习的长进有时也会严厉责罚(《寄语学员》)。这种超乎一般正统“善良”概念，不以小恶而恶之，扬大善而为小恶的“大善”之情，当以《月亮河》为代表。傣族姑娘艾水与战士高寒互相倾心，高寒碍于“职责”未向艾水表达爱意，艾水也未向高寒作任何解释便远嫁异乡。自由活泼的人类天性被铁一般严格的社会规范碰得粉碎。艾水、高寒似乎都不近情理，但又都得到王涓诗化般的赞美和宽容。因为王涓心中有“职责”这个如山之重的信念，对艾水、高寒只能洒一掬同情之泪。这种高贵的大善之情令人感叹。爱世界、爱人类的高尚情感，是一切优秀人物卓越创造力的根本源泉，也是人类延续发展的主要动因。在当今这越发精彩而无奈的社会生活中，更需要理解与容忍。王涓散文的大善倾向，值得推崇与赞赏。

以乐观豁达的人生态度，赋予伤感以明亮的底色。这是王涓散文值得注意的再一特色。

大约才女都多愁善感，亦或是社会的日渐物化和寻找“五瓣丁香”的艰难在洇染作者多情的心胸，王涓对伤感这“甜蜜的毒药”情有独钟。不少作品，如《雨别》《女人的悲哀》《大悲》《异乡人》《苦乐年华》《骊歌》等，从标题上就透出树叶被秋风染一圈金黄的微妙情调。而在内容中，黄叶的飘坠，雨季的来临，落日的告别，流星的闪逝，塞外的空旷与宁静，母亲的辛劳，乃至于女友的出嫁，学员毕业，缅桂花开，收到家信，都会勾动她悲天悯人的伤感情怀。这种从蔡文姬、李清照到肖红、舒婷沿袭而来的感时伤怀的古老情愫，成为王涓散文世界里一道独特的风景。但是王涓又不总是在伤感中沉迷，她总是自觉地以欢乐化解忧愁，在伤感的废墟中挖掘乐观豁达的钻石。于是，北方的严寒变得温馨了，大学宿舍狭窄的上铺变得空间无限了，飘叶、落叶和流星俨然是“珍惜生命”的谆谆警示，母亲情感复杂的眼光是鞭策自己力争上游的风帆。于是，守国门的日子里的诸多艰辛是那样珍贵，缅桂花开的季节里的怀想是那样动人，女兵们经由苦乐年华而多一份坚韧，给自己送花也就很自然释然欣欣然了。更于是，情侣的雨泪悲别、教员的韶华渐去、流浪人的异乡漂流，都那样诗情浪漫，简直是如歌的行板，令人神往。最终，伤感的阴霾被乐观的曙色悄然销融，成为生命晴空里一朵朵明亮的彩霞，伤感也因此变得妩媚娇娜、楚楚动人。王涓散文这种赋伤感以亮丽、点顽石以成金玉的独特审美视角，保持了爽朗的格调与洒脱的精神，达到一种高雅的境界。

以精巧的艺术构思，构筑散文艺术的形式美。这是王涓散文的又一个特色。

王涓散文创作上的苦心孤诣，一方面，直观地体现在她刻意追求辞章句法上的字斟句酌、标新立异，甚至故意突破现存的语法逻辑和表达方式，如大量情绪化叠句的反复使用，意象的通感组合，赋物时的隐喻式人格化处理，以及从我国古典诗歌和绘画艺术中汲取的暗示、透视、象征等技巧，使王涓散文在语言上获得较大的自由性和生动性，富有弹力和张力。她的作品辞章华美，句法灵动，许多篇什还有泛诗化的唯美倾向，不管是婉约的还是豪放的，读来都舒心惬意。另一方面，她更加着意奇巧构思，营造散文艺术的形式美，以求达到更加完美的艺术效果。《涓涓小语》40多篇作品，不仅题材不一、主题各异，而且创作手法和结构形式上也多姿多彩。创作手法上，有的直接或赋、或比、或兴，有的赋中有比、兴中有赋、赋中有兴。结构形式上，有的精粹凝练、字字珠玑，是诗化的小品；有的尽兴铺排、长歌慢咏，是小说化的散文；有的则串糖葫芦般平行排列，是新闻风格的散文集纳。尤其是她吸取其它艺术门类的优势用于散文创作，赋予了散文作品崭新的内在形式美。《雨别》运用古典绘画立体透视和古典诗歌“阳关三叠”式一咏三叹的手法，一些句子像现代歌词的反复吟咏，把恋人分别时那种痴乱迷离的悲痛情绪表现得淋漓尽致。《雨季》采用现代派小说的结构手法，从雨中疾跑的小女孩——窗前听雨的少女——举伞步雨的恋人——买菜的少妇——默想往事的老奶奶，阶梯式平行推进，以“雨季来的时候，欢乐和忧愁也来了”结束。不仅雨中各色人物有了鲜明的主题，而且在这种由少至老的结构逻辑中，暗示了“人生易老”的禅道之悟。《苦乐年华》中女兵的眼泪，几经涌动到最后才流下来。而《心香》中的送花人，到作品结束，读者也未识他的庐山真面目，产生了传奇小说和古典戏剧般的悬念与迷宫效果。这里要专门谈谈《假日游思》这篇游记散文。王涓先用温情的笔触扫描了沙漠中那个小村庄的古朴宁静，然后奇巧地笔锋一转，描写日色落暮、夜色流星，描写坐在沙梁子上的少女忧郁的歌声和难以言诉的心情，直到煞尾。这里，“小村庄”只是一个转述游人心态的过场和道具，一旦作者之笔找到了“心态”，则“小村庄”就无须再出现了。这种利落干净的笔法，抛弃了“序幕墙上挂枪，落幕必须打响”的古典戏剧原则，大有欧美现代戏剧艺术的神韵，赋予了散文作品新的美感。而且，游记不重风土人情、俚语趣事，而重在捕捉特定环境中的游人心态，使游记散文别开生面，这是王涓对游记散文的一个贡献。

王涓已经在散文创作中初步寻找到了通往“五辧丁香”的道路。作为一个战友和文友，我唯愿并寄语她：一如既往，矢志不移，抑制浮躁心情，淡化个人忧郁，少做应景文章。“但凡苦的，总会有香的成熟”，而这长大后的成熟也仍将会是你自己。“五瓣丁香”正在不远处的芳草地里对你微笑——那是会带给你以幸福的五瓣丁香哩！

（原载《边疆文学》1999年6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