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梦半醒的人生（六首） ——《烟火人间·卷一：凡尘》

半梦半醒的人生（六首）

——《烟火人间·卷一：凡尘》

陈正才

　　坐在窗后看街的女人

我经常从这里路过

经常看见她就这样静静地坐着

坐在二楼临街窗前的沙发上

一个钢化杯装着没有波纹的一天

她相貌姣好，神态安详

每天换一件不同款式和颜色的睡衣

刚刚推开睡梦，或是等待着

进入与睡梦相关的事情

我不用去猜想她

是在回忆、向往，思考什么问题

观察大街上的某些事物

她上不上班，送不送孩子上学

是否有人为她的丰衣足食填满了内容

就像节令饱满了豆荚

我知道她就是在发呆

把满街的匆匆行色

安抚在波澜不惊的眼底

狂风把行人的小白帽吹到她面前

轿车把路人溅一身泥水

电动车与公交在街口相撞

我看她都没展开一丝表情

别试图探测窗子后面的奥秘

那是城市的隐私

也别奢望有谁会关注你的命运

即使你把忧伤摊开在路边

城市表面上是高楼大厦、碧草鲜花

骨子里却是排不干积水的下水道

注定湮灭虚幻的多情

我只是羡慕她

可以如此淡定

在这个浮躁喧嚣的城市

轻轻抚摸着宁静的背脊

        2019.2.23

夜色中孤独的舞者

总是在夜色和花木的最隐秘处

她独自起舞，一个人

描写城市的某个细节

音乐声溅落地上

溅成满地寂寞的心情

舞影抹过周围的树枝

一朵白玉兰花，就绽成

夜的一声叹息

谢绝广场舞麻将桌烧烤摊卡拉OK

外面的世界都拒而远之

她像一枚钉子

把自己钉在自己的世界里

也许为了散发喜悦

也许在抒发忧伤

也许她就心如止水

生活像办公桌一样平坦也一样的平淡

没想增加夜晚的心事

只是装扮自己过于静穆的日子

幽幽的夜晚。幽幽的舞蹈

幽幽的舞者

一个孤独的隐语

孤独啊，并不是个坏东西

你是最自由的心灵、最真实的自己

最纯粹的生活

只不过，有些时候

你会把我的眼睛划伤

伤成一种凄凉的美丽

        2019.1.12

无法知道

长途候车室里仅有我和她

水蒸气为窗玻璃拉上一张迷离的气帘

她用白嫩的指头在帘子上画画

她画了一位美女，飘逸的长发

鹅蛋形脸庞，明亮的大眼睛

嘴唇上一粒美人痣

她微笑了。美女像她

手机铃响。她看看来电显示

急忙回话。几句话过后

她坐不住了，站起来

在屋子里走过来走过去地讲

急躁，不耐烦，而又无可奈何地大声讲

好不容易讲完话了，她将身体砸进长凳

一行泪水流出来

发车铃响。她抓起行李箱，拉开门

冲出候车室。玻璃上的美女继续微笑

一阵冷风贼头贼脑扑进来

美人一道泪水流下来

又一道泪水流下来

美人消逝了，就在她无法控制的瞬间

室外寒风凛冽。飘飘雪花

渐渐插满迷蒙的冬日的傍晚

冲出室外的女子，她要去哪里？

她去干啥？她能否摆平电话里让她

焦灼不安的远方……

一切都无法知道。也许

她也只似窗玻璃上的美女

无法知道她无法控制的命运

        2019.12.30

老渔村

老渔村原先都是些古旧的房屋和街道

一网接一网打捞起的，也都是

古旧的渔船、人物、日子和憧憬

老渔村如今长出来许多新房子

蓝色，黄色，红色，白色的墙和屋顶

轿车。玻璃钢窗。太阳能热水器。霓虹灯广告牌

现代化逐步把老渔村打扮成了新渔村

其实老渔村已不再是渔村了

没多少渔民了。原住户大都改行做旅游

揣着云南高原最澄澈的一湖水

开饮食铺子或客栈酒店，出租游船，一本万利

老渔村可以改名叫旅游村、幸福村了

不过细心的游客发现

还有一些衣衫破旧的土墙，瓦房，和院落

羞怯地躲在村庄的背阴处

老街道上的大佛寺

作为县级保护文物，已经关门谢客

簇新的观音寺在大路旁开门迎宾

山顶层林之上，寺庙气派的黄色琉璃瓦

和满怀信心的挑檐，送来佛的福音

老渔村，一些崭新的事物在涌现

一些古朴的东西也在消逝

这些已经解放了第一次

又解放了第二次的前渔民们

他们祈盼着，不做渔民，要做农民

把解放与幸福种植成一棵树，一棵

秋天不落叶、冬天不凋零的松树或柏树

扎根在村庄上，在家谱里，在来世

在子孙们哗哗流淌的血脉中

        2019.8.26记录于抚仙湖畔

        2019.8.31整理成稿

纯真赶猪

城里的小孩，来到农家乐

赶猪玩。是一种乐趣

把小猪从猪圈东头赶到西头

又从猪圈西头赶到东头

小孩们乐此不疲

小孩生长在华丽的城市

吃过很多猪肉，却没见过真猪

没听过猪叫，没见过猪跑

原本在人们骂声中最蠢最懒最脏的猪

成了小猪宝贝

送给小孩们欢乐与纯真

小孩的父亲或是祖父

在一旁笑眯眯地看着这个游戏

仿佛回想起很多年以前

他们曾经赶猪的经历

那时，他们赶的猪浑身脏臭

就像他们身上破旧不堪的衣裳

命运和生存驱赶着他们，他们驱赶着猪

他们的道路上没有笑声

也许心里还多了一些难听的字眼

咒骂苦难的命运，和赋予他们这命运

又命令他们赶猪的父母

赶猪玩的小孩没有咒骂

小猪东窜西叫，她们忙乱欢笑

小猪也一身光鲜，不脏，不臭

如果能够直立行走，能够开口说话

再穿上漂亮的衣衫

小猪也和小孩一样

是纯洁美丽的小天使呢

小孩子，她们幼小的心灵，会不会

想到，这些可爱的小猪，小猪宝贝

哪一天会成为她们碗里的美味

生活的另一份欢乐与享受？

她们长大后的某一天，会不会

突然在金碧辉煌的餐桌上

指着盘子里的美味说

这是我曾经的玩伴

这块香喷喷的骨头里

还镶嵌着我香喷喷的童真？？

这时，旁边的人们，会不会

笑话她，说，这人

不是诗人，就是疯子？？？……

        2018.6.11

幸福狗狗

洁白的毛发，深蓝的眼睛

会疾蹿、蹦跳、站立、急促地轻喘

钻进主人怀里百般撒娇

主人也百般疼爱这个古怪精灵

上等的食物，怜爱的轻抚

宠物洗浴，宠物美容，宠物医院

每日牵着散步

冬天为它加一件美丽的马甲

甚至怜爱地唤他“幺儿”

人们因他感慨万千

同为狗类，却有不同的命运

看他，多么幸福

而当主人们都也外出

别墅，静成偌大的静物

只镶嵌着一个活动的生命

有谁看见他站在落地玻璃窗前

鼻子紧抵着扁平的透明

他是否在苦苦追忆

邈远的、邈远的狗类的天性

是否看见远方的苍茫之下

一群同类，在奔跑，咆哮，嬉戏，交媾

享受他们远古的遗产——自由

2019.5.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