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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正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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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歌
202402/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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攀 枝 花(组诗8首)

攀枝花(组诗8首)

——《攀枝花红,黄桷树绿》第一辑“南疆戎马”

陈正才


攀枝花


你一生的使命就是往上长

长高过旁边的树木,才开花

于是我们不叫你木棉,叫你

攀!枝!花!


南边陲热带亚热带河谷里雨水宝贵

你偏从旱魔的脊骨里吸吮水分

早春二月,你一绽放

就从胸腔里喷出漫天血红

将掩饰不住的豪迈抛洒四方

并拒绝绿叶,拒绝不必要的修饰


先辈的顽强、奋发与尊严映在你身上

而在你脚底,地表之下,落叶之下

还埋葬着往日的残戈断戟与战火硝烟

埋葬着入侵者的狰狞与戍边者的尸骨

因此你执意把土地的血液举在枝头燃烧

警醒世人:一寸河山一寸血!


我在青春岁月与你一见如故

我曾拍着你胸膛说,老兄

我们很对脾气,相见恨晚

你也毫不客气挽住我的臂膀

将我编入高大威武的队列。从此

我们一同在边关屹立,一同用生命开花


戍边十载,你为我遮风避雨

我为你守护梦想。你有红艳艳的

梦,白生生的梦,绿茵茵的梦

我也将国防绿的身板与意志

磨练得像你——结实刚强

注满理想、忠诚、血性与力量


现在,在那遥远遥远的天边

在红河谷、南溪河谷、八字河谷

一条半、二条半、三条半,无名高地

有名高地,南边陲的攀枝花又轰轰烈烈开放

灼灼闪耀的,是新一代戍边者光鲜的

青春,和我深情而长满皱褶的凝望

        2020.2.17—3.10


冲锋号


埋伏在军号铜质的的肚子里

冲锋号是铜黄色的,暖温温的

一旦冲出号管,就变成猩红色

冰凉刺骨,寒光闪闪

冲锋号声喷射出一股一股鲜血

就像一枚枚东风火箭

对手的意志与阵线瞬间坍塌


号声一响,伏在地上的战壕站立起来

机枪掩体步枪掩体全都站立起来

站成猎豹与狼群的冲锋队形

怒瞪着血红大眼的五角星

拧着脖子的刺刀

踏着火焰踏着雷爆踏着战友血迹的

草鞋布鞋解放鞋,目标正前方

排山倒海地碾过去,以血肉之躯

把迎面而来的枪弹逼回

号音变成裂岸惊涛

一浪扑上去

又一浪扑上去。直到

把弹孔累累的胜利推上对手的旗杆顶端


冲锋号是军队的血性

是军人的骨骼。军人

只要有过一次跟随冲锋号前进

他就一辈子心若水柔志如钢硬

就终身免疫软骨病

就从不畏惧绝不屈服永不言败永不言弃

面对胆怯失意与邪恶背叛

他是那把拧着脖子的刺刀


小时候,一听到电影里吹响冲锋号

全场小伙伴就鼓掌欢呼

鼓着掌鼓着掌

我也变成了一粒冲锋号的音符

汇入从一九二七年穿越而来的号音

在南疆边关响亮了四分之一世纪


眼下。那支小小的军号

已安葬在军事博物馆的玻璃柜里

号音却跳出黄铜的酮体

深种在军队的心跳中

静静地、静静地等待

哪一天祖国挥手前方

冲锋号,又会从每一个士兵的胸腔

裂帛而出,呼啸而去

        2018.4.16


英雄雕像


南疆,二月清晨的寒风中

英雄雕像在无声地呐喊

他一手举着雷霆,一手召唤胜利

他屹立着,屹立出这个民族赖以

生生不息的基本姿势


枪炮声,厮杀声,爆炸的火光与

浓烟,飞溅的血肉与砂石……

他当时置身这样一座炼狱

恶魔正在头顶狂喷毒焰,绞杀着

他身后的勇士。这些背负民族尊严冲锋的

勇士,是他同体连根的生死弟兄


在毒焰的死角中,他抱着雷霆

可是没有支撑,而时间越燃越短

倘若时间被铁青色的魔嘴吸干变质

倘若冲锋的杀声被恶魔窒息

胜利不过是一枚干瘪发霉的浆果

于是他毅然托举雷霆,拉爆

惊天动地中,胜利的车轮碾过开阔地

而他的壮举,凝固成这座雕像


英雄成为边防团的旗帜

团队集合时,团长首先呼点他的名字

全团士兵,他所有的战友

所有的阵地、高地、哨所、哨位

一座座边关,一整条边防线

同时立正应答祖国——到!


此刻,雕像矗立在季节刚醒来的草香中

矗立在菊花和黑眼睛的仰望里

一片红领巾宁静如水。幸存者

应该怎样折叠雕像,装进少年身体

与他们的骨骼一起发育;并且

告诉这群露珠般清纯的目光

和平的外壳,是热血结痂

         2020.4.5-4.30


永生


烈士陵园,漫山的烈士墓

像硕大的杜鹃花肃穆地开放

青山绿水间,他们

以静默的眼光打量着我们


我在这些花丛中慢慢行走

寻找那些熟悉的名字

回想起许多熟悉的往事


他们最后安身的宅子

年年岁岁,有人定期或不定期来祭奠

献花,或者像我献上云烟和热泪

有人定期打扫,定期翻新

用朱红的油漆描写事迹生平

大理石墓碑盛不下的文字

扩展书写在教科书上

或者军史、团史、县志、武装志上

一代人一代人地流传

他们的精神、情怀与气质之类

无形无价的财富

在这个民族的血脉里不绝流淌


他们活在我们的记忆里

我们活在他们的事业中

我更觉得活在他们的目光中

我们的记忆,随我们而逝

他们的目光,会存在多久

一百年?一千年?一万年?

乃至千秋万代?……


我是在他们穿行炮火时

追随他们的身影上路的

假如那场炮火再延长一段喘息

或许我也会在这里拥有一个位置

像一朵大理石杜鹃花含笑开放

如果是那样,我将由衷地自豪

因为能够像他们这样站立,是

永生

        2019.3.22屏边


欢乐,在我们这儿


夕阳还眷恋着抹霞的山坡,

明灯早牵来遍山里闪烁的灯火。

坑道里,星期六晚会开场了,

瞧我们这儿,充满着战斗的欢乐。


“大力王”朗诵奋起还击英雄篇,

“篮球迷”唱起怀念战友浩气歌,

“秀才小张”表演敌寇挨打狼狈像,

焦头烂额,把大家肚子都笑破。


听,排长别致地哼出家乡小调,

大鼓、梆子、秦腔、花灯,顿时众声和。

可爱的家乡,战地远隔情不断哟,

想起你,战士怎不喜泪涌心窝。


笑啊,唱啊,把一腔激情倾注歌声里,

欢啊,乐啊,缸盆杯碗也是演奏的好器乐。

像消灭敌人,用歌声驱除疲倦劳累,

战士的品格啊,总是在艰苦中寄寓着欢乐。


别说练武、筑垒、夜哨、巡逻,

边陲尽是艰苦而枯燥的生活,

既然为了祖国人民的幸福来到这儿,

我们早把个人的一切抛弃忘却。


莫道山陡、林密、冷枪、敌特,

前哨随时可遇到死亡的恶魔,

既然为了抵御侵略者而战斗,

战士甘愿将此身化作大地沃土一撮。


请接受红领巾的慰问,老战友的祝贺,

快尝尝内地的肉食罐头,鸭梨苹果。

——我们的肩上担负着神圣的职责啊,

战士的身形就是九亿人民希望的寄托。


看对面鬼影迷离,黑暗冷寞,

而这边却正是天降银河,曼舞轻歌。

啊!伟大祖国的尊严不可凌辱,

作为红色卫士,我们怎不感到自豪和欢乐。


——欢乐,在我们这儿!

这儿,才有真正的欢乐!

谁是战士,他就会坚信:

为了祖国,为了人民,生活充满欢乐!

        1979.7河口


雾满芹菜塘


雾是芹菜塘边防连的客人,又像是主人

它说来就来,想走就走

阳光灿烂中,连队正在篮球赛

它哗啦一声扑过来,弥漫整个营区

淹没岗亭、单双杠和营区中央的大青树

让球场上的对手们,面对面躲猫猫


晚上它也经常来,我们就不那么欢迎它

连队白天兵看兵,晚上看星星

夜雾蒙住了星空,想象力发不了芽

副连长喜欢数着星星给女友写情书

不装进些星光,他的情书

就点不亮远方那双秀丽的眼睛


雾总是湿漉漉的,浑身都是汗水露水

仿佛它总是从老远老远的地方急急赶来

它把我们这些步兵都编制成了水兵

军装荷包里装满潮湿的水声

钻进被筒,像裹了一件滴水蓑衣


连长常说,芹菜塘雾大

便于掩护我们潜伏堵卡

也方便对面的伙计摸进来。马虎不得嘎

有趣的是指导员给新兵上课

讲到我们宽广美丽的国土

浓雾就经常散开,竹子窗框里

装裱出苗寨、梯田和绿水青山


浓雾还像魔术师,会变换人的面容

那天我坐在副连长门前,刚掏出采访本

它就飞过来把我们隔开

迷雾中,我听见副连长连连叹息

雾散后,我看见副连长脸放光辉

后来听说,昨天他收到一封书信后

脸色像野芭蕉叶寡绿寡绿

        2019.5.23


向右看妻


队列有些乱了。踢腿,摆臂

挺胸,收腹,头要正,颈要直,双眼

平视前方……这些训练动作和动作要领

偏离了队列条令的航线,就连指挥

位置上的班长们,都似乎心神不定

士兵们的眼睛总往旁边开小差


副连长扭头看去,顿时一阵心热

探亲来连的新婚妻子在操场边晾晒衣物

粉红色连衣裙似云霓,袅袅娜娜飘动

新嫁娘弯腰,蹲下,站直,扬头,伸臂

凸出的,凹进的,飘起的,扭动的

连同一脸的幸福与爱怜

悠然挂在士兵们的视线末端


远离村寨、偏僻闭塞的边防连

终年云雾缠绕、最边远艰苦的高地

满眼是绿色的山,绿色的水,绿色的树木和士兵

但是白天兵看兵,夜晚看星星,天上飞过的

麻雀斑鸠,都是清一色男性公民

粉红连衣裙的内涵,不止于城市,公园,舞厅

更有喷香的秀发,清脆的笑声,欲望与躁动

有寂寞枯燥中最噬心蚀骨的柔情


㘗㘗——停止操练!面向我集合

立正——,向右看齐——

全军口令中,“齐”音同“妻”

副连长心中有意喊做“向右看妻——”

让一双双年轻的眼光,画着直线,曲线,波浪线

轻松一些,便捷一些,自然一些

流向粉红色的云霓……


这一夜,营区格外阒静而又妩媚

副连长紧拥着新娘子,格外遒劲而又温存

新嫁娘做了个奇怪的梦:粉红色连衣裙

黏满年轻火辣的眼睛。连衣裙的红色渐渐飘逸

变成粒粒绒绒的火焰,温暖着士兵的芳华

和血色的边关、冷峻的天涯

        2020.2.4


第二故乡


关于第二故乡

一般都特指穿过军装的人

那些在苍茫岁月里穿行过的老兵

将自己守卫的地方,作的爱称

那些老兵一般都如同步枪冷峻刚强

提起第二故乡,却往往会有水声

行走在脸上的阡陌


第二故乡藏着老兵的青春芳华

他们中,有人在那方水土开花结果

烧出第二代烽火台上的砖瓦

有的其实仅守望了一个服役期

吞咽了亚热带阳光和山岳丛林风雨

年龄就陡然增长了十岁


有人当年把营区旁某个倩影

枕在粉红色的夜里

使青春的某些情节成为秘密

还有人躲在岩石背后

烧掉一封电报或者一页纸的来信

迎着边境的风暴挺立,然后擦干泪水

默默地扛起步枪,走上哨位……


老兵在那里跨进钢铁的队列

读懂了亲人与爱情

融入了战友与牺牲

收获了忠诚与血性

因而即便第二故乡山水依旧

有些驻地至今破衣烂衫蓬头垢面

可他们还是把梦境装上指南针

恋恋不舍指着昔日的方向


一般都在清明时节

旧时军装把脚杆伸长上千公里

老兵相约重返边关

团聚,聊天,喝酒,唱歌,演出

宿醉于雨水与泪水的滴答

老兵们而且明白

最伤心也最尽情的,是到烈士墓

念着熟悉的名字痛哭一场


关于第二故乡

还请千万别提某位老兵的旧事

当初他负气诅咒

白天兵看兵,晚上看星星

今后拉尿都不对着这方土地

这话是他今生唯一的失信

心中愈合不了的伤痕

        2019.3.20

【原载作者诗集《攀枝花红,黄桷树绿》。团结出版社,2021年3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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