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正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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透明的树
透明的树
抖掉所有枯叶
密密的树枝瘦成剪影
插在透明的空中
似一支支黑色的火
让北风摸透每一条骨缝
抚慰的目光
悲悯过你遍体的伤疤
断痕，和所有走心的痛点
主干中流动的汁液也是透明的
树杈捧着鸟巢
月色里，佛光笼罩的圣杯
远方那朵雪花
遥望你顶端的树梢
那是她降临人间后的舞台
你张开的梦幻和手掌
呼出的马头琴般悠长的曲子
一动不动的伫立
你在等她。都知道呢
更遥远的春天在徘徊
沿着时序的河流
她总要来拥抱你淹没你
我产生一个自私残酷的念头
你别，别入驻春天
浓荫密叶裹得严严实实
一副神秘的笑容
再难觅你真实的透明
就像有些过于深沉的人类
深不见底的心思
透明的树
——我心忧
2019.1.18
河岸之柳
河岸上这群低眉顺眼的女子
水一般灵动的女子，执著而又大胆
不拘于在深闺绣楼暗自神伤
成行成队，守望着流水的远方
她们的人儿，何时到来
她们忍住心中的欲望
抵御春风和蜂儿蝶儿撩拨
寸步不移，规规矩矩地站立
一站就是一生
她们把每一朵浪花守候成码头
迎接远方的音讯靠岸
远方的船舶商贾，铁马金戈
远方的汗水劳作，伶仃凄楚
甚或野草丛中、荒塚孤坟的白骨
红绡帐里、风流场上的欢笑
都还是她们的梦里人哪
远方传来什么消息的时候
内心有什么压抑不住的时候
她们才会衣裙翻飞，心绪麻乱
水袖子甩出一万道凄惶
而这时候，天也在飘坠，地也在崩裂
心疼柔顺而刚强的女子
汉字和诗词歌赋，以最温情的音韵
呼唤这些最普通最贴心的亲人
国人更加怜爱，嫁她们在家宅田园近旁
其实，也是为了伴陪自己
在人间的悲欢
2019.9.1
两棵树的探戈
两棵树，他和她
旋转着躯干，偏转着头颈
以相拥的造型站立
枝丫伸进互相的天空
他们原先只是并肩站在一起
羞怯地欣赏着对方灵魂的高度
后来，不满足于纯粹的高尚
他们运用起自己的身体
缠绵，起舞
健壮美丽的身体，青春激荡的身体
蓄满大自然赋予的力量与激情
喷吐着热温温的芳香
时而牵手相望，时而深情相拥
为你倾倒，为你折腰，为你旋转
一曲探戈，仿佛要演到生命尽头
柔软的手臂，缠绵的指头
紧搂的脖颈，贴合的腰肢
他疼爱她的柔肠百结
她赞赏他的魁伟刚劲
灵魂与身体都长出了吸盘
需要心中的相守相望
也需要躯体的舒展飞扬
神话般的境界，平常人的愉悦
熏一些人间烟火
那是真实的爱情
两棵树的探戈舞
表演给谁观看
他和她甩向天空的宽大的水袖子
遮不住神的俯瞰
更障眼不了树下的人类
2019.6.26掌鸠河畔
树之牙
绽放芬芳的树，结满甜蜜的树
在大地的眉骨上描画袅娜娇柔
却磨亮一副贴身利器
花果的隐蔽处长有锐刺
不开花也不结果的树
身形粗笨或纤细或委屈或沧桑的树
开花，开色彩黯淡的花，没有香气的花
甚至臭味扑鼻令人作呕的花
结果，结丑陋疮痍的果，酸苦干涩的果
长不出鸟儿的羽毛与啼鸣的果
它们同样藏着暗器的锋刃
树木们不觊觎身外的磅礴与苍茫
也绝不接受邪淫的力，在枝头发泄轻狂
树之牙，戳穿贸然冒犯者的傲慢
哪怕无华，惨淡，卑贱，猥琐
而生命，生命衍生的自由与庄重
都应尊重而敬畏
我的生命也长出过牙
争强好胜，棱角分明，从不低头
都曾经明晃晃地长在我的体外
逐渐劈除虚荣、骄躁与轻信的同时
我张扬的锐利也几乎劈除尽净
而今，我只在内心保留两瓣门牙
咬去时有生长的怯懦，苟且与自怨自艾
咬紧最后一丝做人的尊严
2020.5.7
落叶的岸
一片干枯的阔叶树叶
悬挂在秋季很久很久
这天落了下来
砸得土地轰隆一声响
有一支看不见的手在挽留它
它落下来，又返回去，好几个推让
才落定地上，一抽一抽喘息
落叶落在我的面前
我看见了它反复犹豫挣扎的过程
后来，我听见它舒出一口长气
辞谢了河山的浩荡
归还了蝉关于绿茵与氧气的赞美
和防风啊保水啊这些属于稻谷们的叮嘱
一片叶子
回归它来时的来处
体会一段接地气的踏实
叶子是否感觉到
这才是回头是岸
从耀眼的枝头摆渡到树下
多么漫长的人世间的距离
过些天我又从树下路过
宽阔的树叶已腐烂并融化成泥
剩下叶脉，像一架干枯的鱼刺
耸着身子
使劲往泥土里钻
2019.2.11农历人过年
最后一片树叶
凌空的枝头还有最后一片树叶
树叶已经枯黄焦干
风一吹过，就瑟瑟颤抖
但它仍紧拽着深秋，不肯落下
它是这棵树最先长出来的那片叶子？
还是最后长出来的那一片绝唱？
也许，也就是不先不后
在时光散漫的秩序里无意间长出来的
没有任何人注意过它
就连母亲树也不记得
这是它的第几个孩子
这个孩子，笑过没有，哭过没有
有没有忧伤、欢乐与对母亲的诉求
有没有享有过与蜂，与蝶
或者与夜莺和黄鹂的爱情
有没有过在雨夜里，在月光下
对它从未抵达过的远方
绵绵无尽的相思……
然而现在，这棵大树
只剩下这最后一片树叶了
这片尾声般的，不，余音般的树叶
成为这棵树最后的标识
这棵树的最后的血脉
树叶终归是要掉落的
而大树也已经很老很老
谁知明年还能不能再发新枝
树叶仿佛听到了树根传来风烛残年的喘息
这就是它久久不愿掉落的原因吗？
有这片树叶在风中招展
人们就记得这棵树
曾经有过的春天
2019.11.2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