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正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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怀念森林
怀念森林
怀念古镇老家四周曾经的森林
怀念赤水河母亲河两岸曾经的森林
森林蓊蓊郁郁林中有大猫出没
树木们高大健壮自由自在
喝醉了船歌渔歌酒歌情歌
就跳到波光云影上翩翩起舞
数百年前一道圣旨
闪着寒光，把一棵棵大树砍倒
万里水路漂进皇宫成为雕梁画栋
天天听着怪腔怪调的万岁声
呼吸着皇宫与王朝浑浊腐朽的残喘
树木们无精打采闭上眼睛
暗自怀想古镇的朗月清风
那棵原先长在水码头上的金丝楠木
被船家女喂过河水汗水与泪水
数百年后还痒痒着女孩儿深情的抚摸
失去森林的河谷
火烧的季节就肆无忌惮死守在两岸
火季节假装大喊大叫要树木们回来
天天窜进各家各户要酒喝
喝醉了就躺在大街上半夜不归
古镇无奈
听凭一队队泥黄色的土壤轰轰离去
说是去寻找流失的森林伙伴
离去了，就再不见回来
古镇殷忧难已心事重重
她不知道到哪里寻回森林儿女
每夜每夜，沿街沿河
点起一串串红灯笼守望
渴望陌生的衣襟牵回熟悉的面容
苍老的、年轻的、欢快的、忧伤的面容
都是古镇的血肉与骨头之香
怀念森林
怀念曾经森林环抱的古镇老家
怀念曾经森林蓊郁的赤水河母亲河
皇上王朝与森林已经作古
火烧的季节还要死缠你若干年代
我的古镇！我的母亲河
我也是你流失的泥黄色的水土啊
我愿跟随着你，不用泣血呼唤
举起古镇千年灵性的执著和电光闪闪的锄头
用十年、五十年、一百年
重新种出新的森林——
种在灵魂深处的
对大自然的敬畏与热爱
蓊蓊郁郁的镇子边的河畔的森林
会回来的。森林也怀念着
自己的家啊
2018.3.28
一排小白杨一闪而过
驾车飞驰在高速公路，远远看见
前方，一排年轻的白杨树银光闪闪
她们亭亭玉立，却只在眼前一闪而过
似乎就是在等待一风吹过的检阅
忽然想起我的老家，赤水河
干热河谷中大山夹峙的古镇
青石板街上走过去的那些姐姐妹妹
古镇“清幽幽的水，光秃秃的山
几根枣子树，几根大麦柑”
而打草帽，捶礓石，背煤炭，淘河沙
替人缝补浆洗，了不起做一回季节工
就是她们生活的全部表情
等待啊，忍耐啊，祈祷啊
那些清秀如水的女子
心有千千结，唯一心愿就是跳出古镇
让一个未知的男人将她们拖出困窘
离乡四十年。我知道
同龄的姐妹大都展翅飞出河谷
古镇已打造成魅力四射的文旅小镇
据说，家乡的父母官宣称
古镇将是贵州唯一，中国一流，世界知名
但无据说，老家又一代比白杨树年轻的
娉婷袅娜的女子们，她们是否
还一个劲地想跳出去
古镇太小，盛不下她们浩荡的青春
不再依靠陌生男人的手臂离巢
这些亲人般的姐妹啊，我但愿
她们的候望不再有我臆测的白杨的凄美
我但愿，她们的芳华若尽染故园
不是因岩石沉重，弹不出大山夹缝
而是古镇的桂冠上
需要一粒粒珍珠
2019.11.6
并非土城糖厂怀旧
记不起是哪年哪天我回故乡办哪样事
偶尔路过土城糖厂旧址
偌大一片厂区冷火秋烟鸦雀无声
铁门上爬着缠了好几道粗铁链子的大锁
当年的糖厂可是全镇目光烧热的地方
厂房簇新。机器轰鸣。人声鼎沸。甜香浓郁
大礼堂。电影院。篮球赛。文艺晚会
汽笛声，多早
就把赤水河和古镇的黎明叫醒
今夜，偶然梦见我站在铁门前那幕情景
恍若相隔千年。糖厂长锈了
锁住它荣耀、历史和秘密的铁门、铁锁、铁链子
长了锈。我站在糖厂门前的情景
我当时的回忆、怅惘和叹息
也已长锈，时间糊住了它们的真实面目
长锈的何止这些
回不到出发时的故乡
少年立下的初心
离家时回头一望的豪情
我的乡音，我的容颜，我的生活习惯
甚至回乡的脚步、归乡的路途
哪一样不是锈渍斑斑
岁月的磨难和疲惫的心
另外一些不太清晰的念头
天长日久地渐渐风化了它们
只有对故乡的思念没有长锈
不止童年、老宅、清悠悠的河水
不止黄桷树、石板街、青瓦房、醇香的酒歌
对长眠的亲人没有细心尽心的歉疚
湿润着长满愧悔的心头
眼泪不会长锈吧
这是我剩下的唯一纯净的东西了
2019.1.10深夜
在老乡家中品家乡菜
光勇是我的土城古镇老乡
同学加战友。他喜欢在家中请客
表演他拿手的家乡菜
他说我最爱吃他的炒猪肝
一熟过心就起锅，鲜嫩，脆爽，滑腻
我每饕餮一顿，就半年怕食内脏
他边下厨边欣赏老得泛黄的音乐
我尝到炒猪肝里好像有
妹妹找哥泪花流时小花的咸泪水
腊肉香肠里也蒸进了乡恋淡淡的忧愁
他读书时吹奏过的那支笛子
还没被岁月的风尘封住笛孔
在他黄辣丁煮豆花的火锅里
我隐约听得到草原新牧民的马蹄声
他从土城打来的宋窖老酒
锅盆碗盏里的葱花蒜苗姜丝芫荽
总让我想起土城的水码头、码头上的桅杆
赤水河边的月亮台、挑水巷子和石板街
想起一晚上一晚上趴在黄桷树丫
一动不动的瘦月亮
他的家乡话还很纯正
连话把子都标明是那方水土
与他和许哥、赵哥、万哥、邹哥这些乡友聊天
我要努力纠正自己的舌头
他们的每一句发音
方言的词汇音调，都河水般纯净
多么美好啊
在这日渐孤独的异乡
有这些不离不弃的乡友
听听乡音，品品乡味，款款乡情
互相握一握手心，靠一靠灵魂
是生活的一种意义
人世间温情的风景
2019.5.6
【原载作者诗集《攀枝花红，黄桷树绿》（团结出版社2021年3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