莱蒙托夫《当代英雄》：远早于欧美现代派的先锋叙事方式

《当代英雄》：远早于欧美现代派的先锋叙事方式

俄罗斯著名诗人莱蒙托夫的长篇小说《当代英雄》，是俄罗斯现代文学中继普希金的诗体小说《叶甫盖尼·奥涅金》之后的第二部长篇小说，也是俄罗斯文学中的第一部心理小说。小说以俄罗斯贵族青年、禁卫军军官皮却林的活动为主线，围绕皮却林与几位年轻女性——贝拉、“女水妖”、维拉、玛丽，和几位战友朋友——马克西姆·马克西米奇、魏涅尔、葛鲁式尼茨基、乌里奇的爱情、友情、生死决斗与赌博，展示了1825年十二月党人起义失败、俄国进入尼古拉一世黑暗时代后，部分贵族厌倦现实、充满热情，却又找不到一个高尚目标，因而到处挑战、制造悲剧、最终也毁灭自己的现实生活。莱蒙托夫将皮却林之流称之为“当代英雄”，既是赞扬，也有讽刺，还有惋惜。正如他在序中写道的，当代英雄“是一幅由我们整整这一代人的充分发展的缺点构成的画像”。皮却林，成为继普希金创造的叶甫盖尼·奥涅金之后新的“多余人”。

然而，这部历来被人们称誉为现实主义名著的长篇小说，莱蒙托夫却采用了远早于欧美现代派的先锋叙事手法。

《当代英雄》分第一部、第二部两卷，总共5个章节。

第一部包含“贝拉”“马克西姆·马克西米奇”和“塔满”3节；第二部包含“玛丽公主”“宿命论者”2节。按章节走，贝拉——马克西姆·马克西米奇——塔满——玛丽公主——宿命论者，这是全书的叙事顺序。然而我们认真分析《当代英雄》的内容，就发现，所有故事发生的时间顺序与上述叙事顺序是不一致的，应该是塔满——玛丽公主——宿命论者——贝拉——马克西姆·马克西米奇。这个问题，莱蒙托夫在书中没做清楚的交待，靠读者自己阅读分析。时空错位手法，是现代派叙事的惯用手段。还有甚者，莱蒙托夫在第一部、第二部划分时，竟把其故事内容本应属于第二部的“塔满”，用“皮却林的日记”包含的方式，划到第一部中，使第二部“皮却林日记尾声”开篇就是“玛丽公主”。有意将故事顺序在章节中错杂安排，也是现代派手法之一。

仅仅把故事发生的时间顺序打乱，还不足以说明《当代英雄》的现代派叙事特点。莱蒙托夫在叙述故事的过程中，着意安排成3类叙述人。第1节“贝拉”，作者“我”在高加索赶路途中遇见老上尉马克西姆·马克西米奇，借老上尉的口，对作者“我”讲述主要人物皮却林与土司女儿贝拉的爱情悲剧。这是用别人的眼光来认识皮却林。第2节“马克西姆·马克西米奇”，作者“我”与马克西姆·马克西米奇同时意外巧遇皮却林，进行简短交流，马克西姆·马克西米奇接受委托留下皮却林的一大堆日记、笔记。这是作者用自己的眼光直接认识皮却林。第3节“塔满”开始，直到第4节“玛丽公主”、第5节“宿命论者”，都用皮却林日记摘录的方式来叙述。“塔满”中皮却林与“女水妖”的暧昧交往；“玛丽公主”中皮却林并不打算与其结婚却刻意追求玛丽公主，决斗中残忍杀害老朋友葛鲁式尼茨基；“宿命论者”中皮却林预言家般赌中尉乌里奇必死而言中……。莱蒙托夫用大量精彩纷呈、文采飞扬的文字，充分展示了主要人物皮却林高亢、勇敢、脆弱、诡诈的复杂内心世界。这是故事主要人物自己揭示自己。这样的“别人讲”“自己看”“主角叙”的叙述方式转换，一方面，是从客观视角到主观视角的变换；另一方面，与现代派作品中不断变换你我他叙述视角的手法如出一辙。还有，即便在后面三节，全部是皮却林日记自述的、为《当代英雄》赢得心理小说声誉的部分，莱蒙托夫也分别采用了一段式叙述和以每天为段分段叙述的两种叙述方式。

可见，莱蒙托夫在构思写作《当代英雄》时，是颇费力气、独具匠心的。甚至早在1830年代，欧美现代派尚未打响旗号之时，这位继普希金之后的俄罗斯现代文学第二位领军人物，就天才般地运用了现代派的先锋写作手段，创造他的杰作了。而且这种现代派般的写作手法，也使他的现实主义力作《当代英雄》获得了巨大声誉。俄国著名文学批评家别林斯基说：“（《当代英雄》）整篇小说渗透了诗意，充满了浓厚的情趣”。俄国著名作家契诃夫说：“我把他的小说像在学校里做学生时那样的一句一节地分开来……再照样学着写。”

也可见，现实主义主题与题材，也是可以用现代派手法、先锋写作方式来叙事的。适当的现代派先锋手法，会使作品增辉不少。现在中国文坛上所谓的新写实主义、新体验主义种种——其实都是老旧的现实主义写作手法独统天下的现象，不正常！

                                                               【原载《阅读时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