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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正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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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406/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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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 喇 叭(散文)

刚住进军区八号院一楼这间房子,竟没来得及注意窗外红砖墙围住的这块空地。因是冬日正深,空地上了无青翠,除却冬天结晶出的衰草薜荔,想来便只有西风着意,在营构它的意境了。

不觉中,冬天过去。春天也过去。

忽一日,儿子指着窗外喊道:“爸爸快看,红喇叭。”

我望过去,空地上,竟是铺满了灿烂的牵牛花。那花廓红,而且圆着,自由自在地仰天翘起,实实是支支小喇叭在起劲吹打。

哦,已然是夏天了。我心里忽地一动,摸着儿子毛绒绒的头,告诉他:“这是牵牛花。”

儿子问:“牵牛花会吹喇叭吗?”

我说:“会的。它这不是在吹吗。”

儿子又问:“我怎么没听见呢?”

我说:“你使劲听,经常听,就听见了。”

自此后,儿子便时时站上小凳,拽住窗棂,竭力地支着耳,要聆听牵牛花的乐音。有时风移花动,或是阳光乱爬,他就唱妻教给他的童谣:“牵牛花,吹喇叭,呜哩呜,啦哩啦……”每每这时,我的心内便会止不住地沁出一些做父亲的爱怜来。

儿子还天天都要画几幅牵牛花。我或妻把画挂到墙上,他就在室内转着圈,蹦着,唱着。那画,起初全是用红蜡笔画的,后来便是黄的、绿的、青的、紫的,各种颜色都来了。时间一长,屋内四壁都长出各色各样的牵牛花,也时时爬满儿子“牵牛花,吹喇叭”的歌声。那画,那歌,竟是把他过去临摹我的帽徽时画下来的五星给掩住,把我教他的我们团队激昂紧促的团歌给淡远了。

那个黄昏,儿子又爬上小凳,站到窗前。可是他不知道,牵牛花旭日未出而放,夕阳未归即闭,竟不是属于晚照落霞的。我告诉他,明天小喇叭还会开放。儿子便趴到茶几上,画了一枝黑色的牵牛花。晚上睡觉时,也把那幅画放在枕头边上。儿子这个晚上的梦,大约便是黑色的境界了。

看着熟睡中的儿子,我突然发现,我已是年近而立的父亲了。十年塞风,碌碌世事,莫不是已将我对自然的美好情感泯灭了么。

星期日,我和妻在空地上晾晒衣裳,儿子突然在窗内大叫:“别踩小喇叭!”

我和妻忙退到空地边上。但儿子仍抓住窗棂,噘着小嘴生气。

我看看儿子,看看被踩出些许零乱的牵牛花丛,恻隐之心顿起。我摘朵牵牛花隔窗递给儿子:“来,给你吹喇叭。”

不料想,儿子竟嚎啕大哭了。他一叠连声喊“我不要,我不要”,还说,“你把它踩坏了,还要摘它。我不干,我不干。”

我正手足无措,妻来解围了。妻对儿子说:“爸爸不是故意的。”她轻手轻脚扶起零乱的藤叶,找来绳子,把几根花藤牵绕到窗台上。儿子渐渐止住哭声,又定定支起耳,去听那小小花朵里的喇叭声了。

晾完衣被,我和妻、儿子坐到沙发上。阳光甚亮,牵牛花在窗台上活泼乱动,妻和儿子又唱着那首童谣。

不一时,日轮移动,阳光破窗而入,很是刺眼。妻起身去,将两幅窗帘往中间半掩。这时节,我面前便猛然呈现出一副景像——窗帘在日照中溶成柔极的蓝。柔蓝间,阳光伸进一条白金色光柱。而窗台上,那几盏红红的小小的花朵,被阳光照得剔透欲滴,于蓝之间、白之中,热烈地开放、摇动。这柔的蓝,强的白,活的红,极是和谐而鲜明,那强旺的生命的欲望和豪气,那自然从容的态度和风范,竟使我心中突然涌来一种莫名的感动。我觉着,四壁墙上,儿子画的牵牛花,尽都骚动起来,仰着,趴着,朝东,朝西,举起或圆或扁的小喇叭,齐声地欢奏。

我看看儿子。在妻怀中,他面对窗台,一动不动,于眼里,倒是有无尽的喜悦和神往冒出来。

哦,我的儿子,你是在惦着你那小喇叭么,你听见了小喇叭的歌声么。那乐音,爸爸也曾有过,只是早已离我而去了。

不知这牵牛花是何人的劳作,风、蝴蝶、蜻蜓、蜜虫?亦或此前的住户、邻里的孩童?那小小的花,竟是给人以这等的美趣。

我忽地想象,带着儿子,在空地上,种些蓝天星、紫云英、绿酸浆、金吊盏,还有狗尾巴花。那时节,花儿怕便不止是烂漫于清晨。而于我,怕也会从岁月的逝川里捡回些少年人的清纯来。

我正在想,便似已看见,那些小花、小草、小叶们,星星点点,五颜六色,在微微地笑着了。

这时节,我的耳畔,就又分明地响起了“牵牛花,吹喇叭,呜哩呜,啦哩啦”的童谣。有我的儿子,也有另外的许多小孩子的声音,跟着还响起一些老迈但热烈的腔调;甚至,还有我在战壕厮守中熟悉的对手们的嗓音。

那歌声,竟是闪着黄的、白的、黑的色彩。

(原载《春城晚报》1999年6月12日13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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