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正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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祭一棵铁树
铜躯体上一圈圈岁月挤压劫数挤压
坚韧却啸裂成倒插之青锋
生命的应力滔滔
撕扯天体透明而滞重的围裹
热血咆哮于须根系于膨大的脉管
企望挣脱造物主远古洪荒即判如阉割的刑律
渴望屹立渴望耸峙尊严的头颅
渴望结果渴望生殖太阳生殖海
渴望——
渴望——
渴望扬花呀！！！
予千万年忧愤抑郁的冠
唱响如金如玉如翠如翡的缤纷
数十年不准伸直的干就拼持数十年
数百年不准显煌的果就鏖战数百年
上千载不准抒情的花就熬炼
熬炼
熬炼啊
熬炼成永生！！！
雷电却呼啸着命运命运命运
宇宙亿万斯年就此喟然夭折
亘古着渴求亘古着失意亘古未酬之壮志
裂断的躯干参差着豪祭铿铿
——花冥果寂总也是伟岸的木
只要你躁动你奋力你铜色古魂繁衍不死的悲歌
铁树啊
即若豪气霸然的楚霸王
剔颈剑一挥
劈出英雄末路的乌江千古奔流
1987.10.23南溪河畔
植树者
先把自己的梦境植满森林
又把儿女的日子植满树木
再把孙儿孙女的岁月也植上小树
植树者，你就
牵着一群群树苗与荒山谈判
客客气气却不容置疑地请他离开
荒山用飞沙的脾气阻拦你
张扬着硬石的拳头
你长满粗茧的大手劈一掌风
锄头钢钎铁镐扑过去对荒山又抓又挠
挖掘机和炸药包
在他的额头胸膛腰背上到处锤打
树苗们一拥而上，嘻嘻哈哈
把暴脾气的风沙坐在臀底
昼夜不停，昼夜不停……
荒山年事已高
经不住惊吓与羞辱
长叹一声，跳上西下的落日
移居天外去咬牙切齿
植树者
把血战夺来的阵地修理成春天
让春天长出夏天
又长出秋天
冬天结籽的时候，植树者
梦见很远很远的另一座荒山
漫山遍野大雪飘飘
动物们在光秃秃雪地上颤抖
眼中哀怨幽幽
天下子孙啊！！！……
——植树者
大叫一声醒来
2018.3.23
护林员
就像是上紧了发条的钟表
护林员，沿着林区一圈一圈地走
你看见他，他滴答滴答地走
你看不见他，他也在滴答滴答地走
护林员身体里的发条
是职责
有时走在路上
有时走在没有路的路上
每片林子，每座山梁
每道沟壑，每眼泉水
甚至盗猎者盗伐者的枪口与刀锋
都是护林员脚下的路
护林员走到哪里
树木们就跟到哪里
野生动物也就跟到哪里
跟着他它们心中踏实
他枕着星光与林涛入眠时
野生动物植物哼着摇篮曲为他站岗
每天每天地走
每年每月地走
巡护区踩出一道又一道年轮
沉默的年轮，喧哗的年轮
成为环护山林的血汗长城
爬满了护林员的身子和岁月
年轮最喜欢在他的脸上钻研雕刻
久而久之，年轻英俊的脸庞
被塑成山林一比五十万倍的沙盘
父亲总是首先成为儿子的偶像
护林员餐风宿露的山大王生活
没有节假日没有娱乐与社交的生活
反而使儿子崇拜神往
刚刚成人的儿子接过父亲的拐杖
生龙活虎走进山林
献了青春献终身，献了终身献子孙
这句话的涵义
由护林员和他的儿子做了演绎
2018.5.3
森林瞭望哨
苍山之海。森林之海……
起伏。跳荡。奔腾。咆哮。颠簸。摇晃
把森林的心脏举到山顶浪尖
凝固成一座森林瞭望哨
森林便只管放心酣睡
氧气与绿色是它袅袅的梦
寂寞枯燥单调苦涩掐着脖颈
烈日灼肤或风刀割面
谛听山海的低语和孤狼的长嗥
自家侃“带把儿”的笑话排解孤胆压力
画三百六十度放心圆
沉甸甸的目光。清亮亮的目光
凝聚着日晖与月色
凝聚着大地拒绝疮痍与荒漠的愿景
静穆地、温柔地、深情款款地
雨刷一般刷过群山，刷过
山岗壮硕的肌肉、峡谷神秘的凹陷
精灵般开放的野花
野花般绚烂的生灵。刷过
生生不息的家园，和
我们脉动亢奋的国土
春夏秋冬。多么美好的季节
于你眼里，却只是森林在更换应季服装
艳红的服装。嫩绿的服装。金色的服装
雪花飘飘时仙女裙裾般纯白的素装
轮番擦亮你布满血丝的瞳仁
瞳仁后面的信念
不会随着四季变色
瞭望哨，森林把绿色交给了你
你把忠诚交给了它
仰望着你，我们自己的高度
也雄踞在群山之巅
2019.1.13
致敬一棵松树
就像一个武林高手
在猛然凭空坠落的瞬间
反手抓住房顶或悬崖的石头
以此为抓手重新站立
这棵松树就是这样获得新生
远看，这是郁郁葱葱的松树林子
每棵树都健康愉快笑眯乐呵
抵近面前才看得见
这棵松树长在公路边上
公路边数米高的土壁顶端
松树底下完全虚空并向内凹陷
没有土，没有石头，没有树根
只有透明的空气和我的惊讶
但在松树靠着土壁的一侧
几条硕大的树根
与松树身子一般粗细的树根
像几条长长的胳膊，像手指头
扇面般朝后上方匍匐、伸展、弯曲
紧紧抓住倾斜而来的山坡
指尖，深深抠进土地的深处
就这样以根当手，当支柱
这棵松树
在悬空中站稳身子
并且获取营养与水份
获取生命的力量与信念
长成一棵正直向上的大树
与邻近的松树没有区别
同样做梦，同样唱歌
同样恋爱，同样结果
同样释放氧气，同样造福生灵
在直刺蓝天中抒写生命的豪迈
你是怎样陷入的这个绝境
是谁用如此炼狱磨洗你的灵魂
你是怎样创造的这般奇迹
凭仗着什么把生命铸成高贵的艺术
你腾空而起的绿色青锋
在宣示着什么、刺痛着什么
又在抗争着什么、嘲笑着什么
松树，智慧的松树
不弃不败不死的松树
无法猜测你的奥秘与神奇
我以一位老兵的名义
举起右手，向你致以
庄严的敬礼
2018.5.7
赞叹一棵松树
雪山顶上凛冽的北风
从你冒芽之时起就摧残着你凌辱着你
你想站直身子，它把你推倒在地
你刚刚扬起头颅，它又把你死死按住
还反复践踏着你，呼呼狂笑
年年岁岁，从不间断
刚强尚未灌注进稚嫩的身子
你被定型成弯腰之树
在轿子雪山顶上
面朝北方俯瞰群山的悬崖旁
我邂逅了你，一棵三四米高
不！三四米长的松树
从树根起就弯折了腰
仰脸翻倒，匍匐贴向山坡
松树，森林中的硬汉子
正直刚强，宁折不弯，志在蓝天
你却弯着腰求生，躺在地上生长
多么巨大的羞辱
我经过你面前时匆匆一瞥
匆匆一瞥时惊心一痛
十年时光匆匆流逝
岁月打开了我的第三只眼
小松树在我眼中又生长了十年
被北风折断了腰杆的小松树
被命运践踏了尊严的小松树
你才是真正的强者
你把眼泪与屈辱咬成冰雪
冰雪是松树最好的肌肤
北风可以把你打倒在地
但不可以叫你死亡
甚至，也不能阻止你
在雪山之巅慢慢长大
活下去，就是胜利
躺着，也要生长
长出生命与尊严的长度
你的心中早已没有了悲怆
悲怆养不活苦难的人生
你只有生的信念、感恩的快乐
还有躺着俯瞰作恶者时的悲悯
小松树，你以弯腰倒下的姿势站立
我的许多同类和我的有些时候
却以站立的姿势弯腰倒下
站在你的面前
我觉得羞愧
穿过十年漫长厚度的记忆之墙，小松树
刺痛着我的内心，填满着我的内心
闭上眼我就看见，以悬崖山梁为弓
小松树拉成一支绿箭
带着我的赞叹
带着硬骨铮铮的宣言
射向北风之穴、苦难之源
射向苍莽群
2018.5.8初稿
5.12修改
树的宣言
你以为这棵树就死亡了吗
穿过死神魔爪的指缝
我终究要发芽
我是树
我是昆仑山巅笑迎风雪保水固土的青松
我是大漠戈壁搏击干旱捆绑黄沙的胡杨
我是红河谷底遮阴的大叶榕
我是西子湖畔含情的垂杨柳
我还是爱人窗前绯红的樱花
三月的春夜里
铺给她一遍纯净的梦境
我不像人类那样智慧而又贪婪
不像动物那样机巧而又盲目
我也不像蝴蝶的轻盈
不像小鸟的婉啭
更不像野花的闲适小草的恬淡
我是树
我是生长绿色生长荫凉的树
我是释放清新空气释放负氧离子的树
我是亿万生灵赖以生存的绿色血液
我是大地母亲长在体外的肺部
我日夜憧憬
沿着阳光攀援而上
在白云的高处驻足
烈日中撑起最大的绿荫
寒冬时擎起温暖的巨伞
庇护
天！——下！——生！——灵！——
我是地球心中伸出的绿色旗帜啊
把大地母亲无边的大爱
向世间纵情招展
因此我是最柔最软的情愫情怀
是最轻最细的呢喃耳语
我也是最坚强不屈的铜头铁臂
是最柔韧不绝的流水长河
我珍惜生命而欢长
绝不轻言失败轻言放弃
天下未尽绿色
我更绝不敢轻言死亡
干旱洪涝病虫灾害击不垮我
雷电野火兽啃风蚀打不倒我
甚至人类愚昧无知的乱砍滥伐
也休想阻止我的生长
我以树的姿势
矢志不移扎根大地连接苍穹气冲霄汉
以树的精神
献出绿荫献出荫凉献出傲骨献出顽强
以树命定的信仰
让死亡在脚底簌簌发抖
这就是我
一棵树的庄严宣言——
地球不灭大爱不止
我不息的生命
一路纵队
——向！太！！阳！！！
2016.7.15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