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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德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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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012/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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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个子父亲

身高1米5,体重不到50公斤(听母亲说,父亲刚结婚时体重也只是刚好有50公斤),这就是我的小个子父亲。

父亲个子不高,话也不多,但总是闲不住。无论是冬天还是夏天,父亲总是全家乃至全村第一个起床的人。小时候,村里还没有接通自来水,全村人的饮用水都得到村里的大水池里挑水。每天天还没亮明,父亲就已经把家里的大水缸挑得满满当当的了。

上世纪七八十年代,由于村里还没有接通自来水,全村每家每户办红白喜事都要请几个村民帮忙挑水。自我记事起,几乎每家每户办红白喜事都要请父亲去帮忙挑水——母亲说,那是因为父亲人老实,不会耍滑头,总是把办事东家的水缸挑得满满的,从不耽误厨师做菜或客人的饮用水,东家很满意。有一年冬天,村里有家儿子讨媳妇,请父亲去帮他家挑水,早上还是阳光明媚,下午天就开始阴沉沉的,不久便下起了牛毛细雨,个个冷得缩手缩脚。媳妇刚好讨进棚门(当地嫁姑娘、讨媳妇都要在东家院子里用椎栎枝和香叶搭建一个青棚以表喜庆)时,更是冷得要命,感觉快要下大雪了。

“张老三,你小时候给是骑着猪了?讨个媳妇都要下雨,搞不好要下大雪咯!”

“天气冷讨了媳妇好睡觉!哈哈哈……”

帮忙煮饭的几个中年妇女又在逗新郎官张老三。

新媳妇进入棚门后,便是客人入座吃饭喝酒的高峰期,也是父亲最忙碌的时候。父亲快速的吃了一碗饭,就用一块透明的塑料布披在肩上,在戴着黄军帽的头上又戴上了一顶大篾帽,把布鞋换成草鞋,屁包里兜着一支手电筒,挑起一对铁皮大水桶急匆匆的挑水去了。

晚上就九点多钟,虽然天空还在飘着毛毛雨,但我和村里十几个六七岁的孩子还在青棚下玩着抓特务的游戏。这时,我看见父亲还在不停地把水挑回来倒在厨房的大水缸里。差不多十点半钟,客人们都饭饱酒足准备散席了。叭喇匠吹了撤席号后,客人们就七手八脚的帮忙把吃饭用的桌子、凳子规范的堆放在院子的角落里,青年男女便开始准备跳左脚舞了,尽管鞋子上、裤脚上溅满了泥浆,也阻挡不了彝家人对左脚舞的热爱之情。弦子声,舞步声,左脚调声,一浪高过一浪,把一个偏僻的彝家山寨变成了歌的海洋,舞的世界。

大家在跳左脚舞时,便是父亲们可以休息的时候。东家把父亲邀请到厨房里,摆上一个暖烘烘的大火盆,端上热腾腾的美味佳肴,倒满香醇可口的高粱酒,与厨师几人好好喝上几杯。这时,父亲就会把我叫去与他们一起吃肉。玩累了,吃饱了,没过多久,我就像一个不倒翁似的在父亲身旁晃来晃去。父亲把我抱在怀里,继续与厨师们喝酒聊天。不知到了晚上几点钟,父亲把我叫醒,把我送回家后,父亲又开始他的工作——挑水。

父亲是个很节俭的人。记得一年秋天,田坝里稻穗沉甸甸的,金灿灿的,眼看就要收割了,可一场暴雨引发的洪水把我家一块差不多有一亩大的稻田全冲毁了。看着原本肥沃稻田堆满了石头和瓦砾,父亲母亲长叹一声后,便开始了稻田“恢复重建”工作。每天天还没亮明,父亲母亲就背着大竹篮子把田里的石头、瓦砾一篮一篮的背到很远的地方去。由于每天的劳动量很大,父亲的裤子特别是磕膝头、屁股蹲两个地方经常弄破了,父亲总是让母亲补了又穿,穿了又补,后来,实在不好缝补了,父亲干脆让母亲把裤腿剪去一半,把它变成“大短裤”接着穿。每天下午放学回家,我们兄妹几人也会背着小竹篮去帮忙。三个多月后,我家的稻田又恢复了原样。为了解决稻谷被洪水冲毁而大米不够吃的问题,母亲在每天煮饭时,总会在米饭头上蒸一些包谷面饭。每次吃饭,父亲和母亲总会把包谷面饭舀在自己的大碗里,把雪白的大米饭留给我们兄妹几人。后来,我们兄妹几人都说包谷面饭好吃,争着吃包谷面饭,把大米饭留给父母吃。

为了节省开支,父亲平时经常穿草鞋劳动,出远门或去做客才穿布鞋。在我的印象里,每天晚饭后,父亲都会抽时间打(编制)一至二双草鞋。时间久了,父亲打草鞋的动作很熟练,不用多久一双草鞋就出现在眼前了。有一次,我缠着父亲给我打一双小草鞋。父亲认真的打着,我在旁边仔细的看着,不一会儿,一双我盼望已久的小草鞋就摆在了我面前,父亲还没有来得及把草鞋里层的草头捶打柔软,我迫不及待的就把小脚丫塞进去。哎呀!疼死我了,这草鞋怎么能穿呀?我反手就把小草鞋丢到院子里,父亲没有骂我,笑了笑就出去把我丢出去的小草鞋捡了回来,把它拆散加了点料子重新打了一双自己穿的草鞋。

记得我刚参加工作时,父亲还在坚持穿草鞋,打草鞋,我便给父亲买了皮鞋和暖和的毛绒鞋,可父亲总是把我买给他的皮鞋和毛绒鞋收在床底下不穿,每天还是在坚持穿草鞋,打草鞋。有一次周末回家,看到父亲又在打草鞋,我心里十分不高兴——既有五分心疼父亲,又有五分觉得面子上过不去,就跟父亲说:“今后草鞋就不要再穿了,也不要再打了,你就穿我买给你的皮鞋和毛绒鞋,干农活时就穿军用胶鞋。”

“我觉得还是草鞋穿着舒服,草鞋穿着上坡下坎把滑,不容易摔倒。”父亲回答道。

为了让父亲彻底不穿草鞋,我下定决心等父亲睡觉后,把他平常打草鞋用的草鞋耙、草鞋扒、草鞋捶、草鞋扛等工具全部烧掉。第二天,父亲找不到了打草鞋的工具,知道是我的“杰作”,他没有发火,而是好几天没跟我讲话。现在想想,当时真的不应该把陪伴父亲几十年的“宝贝疙瘩”烧掉。

父亲就像一个不需要上发条的时钟,不管是冬天,还是夏天,只要望望天空或者听听鸡叫声,父亲就能定位出一个时间,并且与准确的时钟相差不多。我们兄妹几人在村里读书时,每天一大早,父亲一定会在第一时间叫醒我们,让我们早早来到学校,从没有迟到过。父亲不仅能准确定位时间,他还有一个绝活——打算盘。记得小时候数学课都要学珠算内容,在学校搞不清楚的问题,晚上父亲就耐心的给我们兄妹几人讲解演练。听父亲说,他是高小(相当于今天五六年级水平,在珠算、文言文等方面可能达到甚至超过今天初中水平)毕业生,珠算成绩一直是优秀等次,什么三盘成(三盘清)、七盘成、九盘成父亲都能噼里啪啦打得清清楚楚,我们都很佩服父亲。在父亲的教导下,我们兄妹几人的珠算内容都能顺利通过。

父亲每天起得早,睡得也早。二十年前,为了能让父母能在边远小山村看上电视节目,我积攒了几个月的工资,给父母买了一台大彩电,还买了数码接收机和一个“小锅盖”(接收电视信号工具),专门请人进行安装调试。能看到精彩的电视节目,左邻右舍的老人每天晚饭一吃,就领着娃娃来我家看电视,他们不仅来陪我的父母看电视,还陪我的父母聊天,我的父母很高兴,我也很高兴。每天晚上,大家都在全神贯注的观看电视节目,可我的父亲却在一旁打瞌睡。刚开始,母亲总是用手把父亲摇醒接着看电视,父亲却说自己不喜欢看电视,没过几分钟,父亲又开始扯大呼了。后来,都是母亲在看电视,父亲在一旁扯呼睡大觉。母亲让父亲去床上休息,父亲却说要陪母亲看电视。父亲也许真的不喜欢看电视,或者说看不懂电视,但父亲起早贪黑太劳累那是肯定的。

后来,知道父亲喜欢听“小蜜蜂”,我们就买了一个给他。每天晚饭后,父亲都会打开“小蜜蜂”听上几曲左脚调——“高山顶上茶花开,阿哥阿妹跳脚来……”有时,父亲还会跟随“小蜜蜂”哼上几句。

如今,我们兄妹五人都成家立业了,每次把父亲接到城里住,他总是说在不住,不习惯,没过几天,我们只好把他送回老家。每天喂喂猪,喂喂鸡,喂喂狗,父亲觉得很开心。自来水早就接通了,父亲不用再去挑水了;做饭都用电饭煲、电磁炉了,父亲不用再去背柴了;我们兄妹几人都成家立业了,父亲不用再早早叫我们起床了,可父亲还是闲不住,一大早就起床,田里转转,菜园里看看,喂喂猪,喂喂鸡,喂喂狗,依然忙来忙去。

今年,父亲已经73岁了,他的腰弓了,背驼了,个子显得更矮了,可他勤劳、朴实、善良的品质一直陪伴着我成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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