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白母猪被做猪生意的人牵走,我的眼泪一下子就掉了下来……”一大早,母亲就打电话给我诉苦。
我安慰了老母亲好几十分钟,母亲才挂了电话。说真的,白母猪与母亲相处了十几年,没有感情那是假的。不过,看到母亲年纪越来越大,担心劳累了大半辈子的母亲身体吃不消,我们兄妹几人就多次提出让她不要再养母猪了,因为养母猪实在太辛苦了。可母亲总是找各种理由推脱,一直到今年农历六月才忍痛割爱。
我的母亲今年已有72岁了。说起我的母亲,就不得不说曾先后陪伴她大半辈子的三头母猪。
小时候,由于父亲体弱多病,家里经济条件很不好,特别是每学期我们兄妹五人上学的学杂费实在令父母头疼。为了解决这一难题,母亲就开始尝试养母猪卖猪仔来增加家庭经济收入。
母亲养的第一头母猪是从外公家背来的,因为它全身黑黝黝的,我们都叫它小黑。小黑长得胖乎乎的,很可爱。它每天吃饱了要么呼呼大睡,要么就在圈里蹦来跑去,偶尔还会在地上打个滚,全家人都很喜欢它。
渐渐的,小黑长大了,体重差不多有50公斤。没过多久,我发现小黑的肚子越来越大,母亲告诉我,那是因为小黑要当妈妈了。随着小黑产期的临近,母亲也很着急,因为是第一次养母猪,没有经验,生怕哪里出了差错,就走了六七公里的山路回去跟外婆请教。由于当时的猪圈还不是“卫生圈”,特别是夏天,一场大雨过后,雨水和猪屎猪尿就把整个猪圈泡起来,如果不及时清理,个头小的猪就会不露头。
为了照顾好临产的小黑,母亲不敢出远门,每天干农活回来就急忙把猪圈清扫得干干净净,还单独给小黑“加餐”。
一天傍晚,我发现肚子圆滚滚的小黑不停地把垫在猪圈里干净的稻草用嘴叼到一个墙脚。看到小黑这样反常,生怕出什么问题,我赶紧跑到田坝里把这个“情报”告诉给母亲。听了我的描述,母亲就急忙跑回了家。
母亲来到猪圈亲眼看到了小黑在衔草做窝,证实了我的“情报”准确无误,便激动地说:“快去叫你爹回来,小黑要下儿(生猪仔)了。”
父亲回到家时,母亲已经把猪圈清扫干净。
“娃娃他爹,把铡刀抬来,我们再铡一点稻草给黑母猪垫垫。”
我发现今天父母把稻草用铡刀铡得很细(短)。听母亲说,把稻草刀铡得细些,母猪躺在上面下儿才会舒服些。母亲还说,稻草不能垫得太多,不然小猪仔生下来容易被稻草掩盖,母猪不小心就会把小猪仔踩死。我想,这些经验恐怕是外婆告诉给母亲的吧。
在母亲的帮助下,小黑终于把准备生产的窝做好了。刚开始,小黑还在不停地走来走去。过了好一阵,小黑就走进准备好的窝里躺下。母亲知道小黑快要下儿了,就让父亲把马灯点亮,在小黑旁边焦急地守着。
差不多过了半个钟头,我终于听到了小猪仔的叫声,我知道那是小黑的小宝宝出生了。听到小猪仔的叫声,我们兄妹几人激动地跑去观看。我们的关临,却把小黑惹得很不高兴,平常一向温顺的它这时变得凶巴巴的,甚至开始向我们发起进攻。母亲急忙喊我们兄妹几人离开猪圈。
我睡醒了一觉,看见母亲依旧提着马灯在猪圈里忙碌着,时不时听到小猪仔的尖叫声。
第二天一大早,当我们起床要去上学时,看见母亲正在给小黑喂食。我知道,那是因为小黑昨晚生产身体太虚弱了,需要好好补补。我悄悄地走近猪圈瞄了一眼,哇塞,小黑生了好几个小宝宝,全都是黑色的。母亲轻轻地告诉我,小黑一共生了八个小宝宝。母亲说话的声音虽然很小,但从表情就可以知道她很兴奋。是呀,小黑头一窝就生了八个小宝宝,确实不简单,母亲又怎能不兴奋呢?
自从小黑生了小宝宝后,我们兄妹几人每天放学回家的第一件事就是去看一看那八个猪宝宝。头几天,我发现猪宝宝不是在吃奶就是在睡觉,很少出来走动。大约十天后,就看见猪宝宝在圈里奔来跑去,有时还会在一起追逐打闹。又过了几天,我就发现每次去给小黑喂食时,猪宝宝们总会在猪槽边舔掉在外面的猪食。三周后,母亲就开始单独给猪宝宝喂食了。猪宝宝吃的猪食和母猪的一样,只是猪槽是专门制作的。我还记得给猪宝宝喂食的那个猪槽,是哥哥用凿子把一根近两米长的攀枝花树树杆花了两天时间凿成的。
猪宝宝满月时,吃猪食就能把肚子吃得饱饱的了。起初去喂食时,猪宝宝还很怕人,没过几天,就和我们兄妹几人熟悉了。每当猪宝宝吃饱后,我就会把手伸到猪宝宝肚子下面给它抓痒。抓着抓着,猪宝宝就会倒在地上任你给它抓痒,看起来很是享受。别的小猪看到我没有恶意,也尝试着靠近我让我给它抓痒,差不多半个钟头,八个猪宝宝都被我的“绝招”征服了。哎呀,由于太舒服了,有的小猪居然睡着了。小黑看到自己的宝宝如此享受,也尝试着走过来让我给它抓痒。没过几分钟,小黑与它的宝宝全都“躺平”了。
差不多两个多月,八个猪宝宝的体重都增加了不少,大多都有十五六公斤。猪宝宝长大了,就得把它们卖了,虽然我们兄妹几人舍不得,但为了我们的学杂费,不卖又怎么行呢?
母猪小黑平时挺温顺的,但如果发现有人要想伤害它的宝宝,它就会变成一头野猪。在我的印象里,每次卖猪宝宝时,那场面都是惊心动魄。为了避免捉猪宝宝时被母猪咬伤,哥哥就出了个好主意,那就是先给猪宝宝抓痒,等它没有戒备时再迅速把它提出来放到垫有稻草的竹篮里准备过称。虽然大家做好了充分准备,但除了母亲还是没有人敢去捉猪宝宝。当母亲把猪宝宝抱起来的一瞬间,猪宝宝就会发出刺耳的尖叫声,母猪小黑立马就把双手搭在猪圈门上要准备跳出来,守在门口的哥哥急忙用一根长长棍子把它堵了回去。小黑虽然没有跳出猪圈门,但它时而低头用嘴筒子把门拱得摇摇欲坠,时而抬头朝着人们嘶吼,嘴角边还沾满了白沫子,那样子挺吓人的。
功夫不负有心人。在母亲的精心伺候下,每个猪宝宝不仅吃口好,而且身材匀称、毛色光亮,每次背到集镇上都能卖到一个好价钱。日子久了,很多老顾客就会主动市场上找母亲买猪仔。
就这样,母猪小黑生产了一窝又一窝,给我们家里增加了不少收入。由于长期产儿,当初的“黑美人”的脊背变弯曲了,肚包也变大了,即使没有怀孕,它的肚子也是大大的,腰也总是“凹”的。后来,大家都叫它“黑凹腰”。
小黑虽然由当初的“黑美人”变成了今天的“黑凹腰”,但全家人都把它当作了功臣。
我上六年级的一天,放学回家时,看见母亲正在家里流泪,一问才知道是因为前段时间母亲在家里下了一包耗子药,昨天晚上母亲打扫房间时却忘了下耗子药就把垃圾倒在了猪圈里。今早发现时,“黑凹腰”已经快断气了。
“黑凹腰”的去世,全家人好几天都沉浸在悲痛之中,特别是母亲已经三天没吃没睡了,她不停地在责怪自己,说宁可自己去死也不想让“黑凹腰”这样“悲惨”死去。
因为“黑凹腰”的去世,母亲发誓从此不再养母猪。可随着时间的推移,特别是每学期开学时兄妹五人的一大笔学杂费没有着落时,母亲只好违背了“誓言”,重新物色了一头母猪准备重操旧业。
母亲养的第二头母猪的毛色全是红色的,全家人都管它叫“红母猪”。
由于积累了五六年的经验,母亲已经成了周围几村的养母猪能手,“红母猪”也很快就被母亲“调教”好了。为了把“红母猪”伺候好,母亲不仅在猪食上下足了功夫,而且请人给猪圈进行提升改造——修建“卫生圈”,还单独给它留了一个空间,把它与其它猪分隔开来饲养。
“红母猪”与“黑凹腰”相比,除了毛色不同之外,而且身材高大,奶水比较充足,每窝都能生产十一二头猪仔,每个猪仔都膘肥体壮,很有卖相。
我的家乡是一个典型的河谷地区,地处元谋、禄丰、牟定三县(市)交界处。为了能多卖几块钱,每窝猪仔出栏时,母亲总是会挑选一个黄道吉日,把猪仔拉到离家近二十公里的黑井古镇上去卖。当时,成昆铁路是家乡人与外界联系的唯一通道。一大早,母亲就把猪仔喂得饱饱的,准备出栏。眼看绿皮火车要来了,任凭“红母猪”怎么顽强反抗,母亲还是很熟练地把一个个圆滚滚的猪仔提到垫有稻草的竹篮里过称,然后背上绿皮火车直达黑井古镇。
太阳快落山时,猪仔卖完后,母亲和父亲舍不得吃一碗米线,快速吃了包去的盒饭,就顺着铁路往家里赶。每次去卖猪仔,母亲和父亲总是半夜才回到家。母亲和父亲背着竹篮连夜走几个钟头的路,就是为了节省每人两块钱的火车票和五块钱的旅社费。看到母亲和父亲这么辛苦,我们兄妹五人都暗下决心,一定要奋发读书,将来能走出大山,把日子过得好些。
就这样,“红母猪”陪伴母亲度过了十几个春秋,帮我们兄妹五人读完了中专或大学。看到“红母猪”年事已高,不再适应生产,母亲只好含泪把它卖了。可以说,“红母猪”的一生为我家做出了巨大贡献。
再后来,我们兄妹五人都成家立业了,日子也一天比一天好过起来。原本可以休息的母亲,在我们兄妹五人的反对声中又开始重操旧业,物色了一头全身雪白的小母猪饲养起来。
转眼间,十几年又过去了,当时的小白母猪也老了。在我们兄妹五人催促下,母亲再次含泪告别了朝夕相处的战友——白母猪。
好日子都是奋斗出来的。现如今,母亲已经满头白发,但她艰苦奋斗、勤劳勇敢的品质一直在激励着我前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