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五一
一
七点,一分不差。
刘一鸣很得意自己能如此准确的按计划时间醒来,说几点醒准时就能醒了。
穿好衣服从床上下来,昨晚睡不着,脑子里突然就多了许多事情,就想着第二天是不是要上一趟五泉山,都有十几年再没上去过了。想着,心里就有些小兴奋,也就越是有那种极其想上去的冲动,节假日人肯定少不了。
洗漱完吃过早饭随便磨叽磨叽也就八点多了。
最近,刘一鸣总感觉心里好像缺了什么似的,所以,就老想着去一个什么地方放松一下自己,平日里当教练一天到晚都在车上窝着,嘴皮子从早磨到黑,这个那个的不停就在那儿叨唠,学员耳朵里长茧子了没有不知道,他感觉自己的嘴唇上真的都长茧子了,一些动作你给他说一遍他记不住,两遍三遍甚至八遍十遍的说,有些机灵的人一教就会,有些人一坐到车上就麻木了,教的时候他嗯嗯的答应的好,可做起来他却是另外一种状态,根本就不在你说的点上,手脚好像就不是他的,脑子能低级到托儿所时代去。
方向盘打满一圈三百六十度,你打半圈不就是一百八十度吗?在方向盘上左转时右手推,就像钟表,右手逆时针从三点到九点的位置不就是一百八十度嘛,大众车方向其实很好记,方向盘上有个标志,正常情况下方向盘上的标志是W,把W用右手或者左手推着走成M了不就是半圈吗?说的俗一些就是让W把屁股撅起来,可你给他说死,他始终还是理解不了半圈的实际意义。你看打方向的时候,他的胳膊能拧到手腕朝天,明明这就是没有弄清半圈的概念,体会不到难受、难看,脑子里根本就没那控制停顿的概念,那一刻不是他控制操作方向盘,而是让方向盘拖着他走,他的手根本就不知道在哪儿变换位置,死抓着方向盘直到拧不动了才感到是该换手了,尤其个别女的。
还有,你给她们说左脚是离合器,右脚管油门和刹车,中间高的是刹车,旁边那个是油门,你现在右脚放在上面的那个就是油门,科二我们不加油。
她说“嗯”。
于是,她还侧着头往下面瞅瞅,脚在油门上动一动,哦,这是油门,看上去她好像是记住了,还一本正经的又用脚往下踩一踩,那时间内,心里可能还一直念叨着:油门油门油门,说不定那时候她就已经:油门油门刹门刹车了,肯定混乱了,她记忆里肯定已经都变轨了,当遇到点小障碍她记忆的就开始有些犹豫,到底是什么?可是来不及仔细分辨,危险距离缩近的恐惧使她难免发慌,脑子里突然空白了,只记得右脚在这个时候要踩下去,于是,稀里糊涂的把油门当刹车踩上了,奶奶的,经常“呜”的一脚就听满车场里发动机轰轰烈烈的一声惨叫,教练一脚副刹车……她还咬牙切齿的踩着油门,死死地抓着方向盘,生怕掉了似的,直着脖子,眼睛失神到瞳孔放大,像是灵魂出窍,雕塑般半张着嘴,直愣愣的看着前方。
有些学员个别动作十几天都记不住,手脚就是协调不起来,不来电,他始终就找不到操作的那种感觉。
还是紧张啊,一些人生平胆小,毕竟是要自己操作了,突然之间自己扳动一个庞然大物,庞大的危险感觉难免不让她精神失常。一上车立马就不是自己了,好像换了个人,什么事情都就记不起来没感觉了,神经麻木,手脚非常不灵活了。遇上这样的,常常,为了缓解他们过分的紧张情绪,刘一鸣就找一些题外话跟他们聊天,轻轻抚慰他们发喘的神经,缓慢地让他们在怠速行驶中不知觉进入操作状态。
教会他你首先就得先要让他放松,他紧张着就不容易记住什么,他放松了就很容易进入操作状态,所以,教练面对学员就得根据不同的人及时调整教练方式,每个人的理解程度不一样,每个人的动作状态不一样,年龄,性格,文化,经历等等好多事情都制约影响一个人的动作能力,教练最起码得能看出来这个学员怎么教法,遇到反应差的,你就得不厌其烦的多说多教,一遍又一遍的重复,要鼓励他,哪怕他的微小的一点进步你都应当给他以肯定,使他在运动中渐渐磨砺战胜恐惧的斗志,他就会感觉前方道路宽阔,就会有兴趣去极力追索并完成好他下面将要进行的动作,常说师傅领进门,修行在个人。你只要点拨得当,并给他以宽松的气氛,他才能在感觉无比祥和的状态下放开胆子走路,聚集精力记住所学内容。不是吗?当师傅,你首先就得要学会调整学员的情绪,不能他本来就紧张,你再大声的嚷嚷或者不理不睬,那你,刘一鸣也常想自己在教练中的一些问题,有些学员他始终就找不到那个点,今天你教给他,明天来他又就都忘了,面对如此状况,你说你是想骂他笨蛋还是想抽他两耳刮子呢,他们有些是老板,有些是富婆,甚至还有什么处长,教授之类的,有些人颐指气使的惯了,到车上来你要是对他训训答答的,他心里能好受吗?女生还都不敢说的太重了,说的稍微一重她眼泪就下来了。记得刚当教练那会儿,他车上有个大学老师,还是个副教授,泪汪汪的握着方向盘坐着也不动弹了,刘一鸣说:“你哭什么?我说什么了吗?”
“没有。”老师说。
“没有,你哭啥?让别人还以为我欺负你了呢。”刘一鸣说。
他就说了个我让你怎么练你就这么练,不要问为什么。本来嘛,科二场地五项就是看点看线,而这些点都是经过师傅多少次的经验提炼和总结出来的,都已经把准确位置都找好了,用不着你再另辟蹊径,你就照葫芦画瓢,照搬照抄复制就行了,还偏要问为什么,什么原理。我知道为什么啊?到那个点打方向就是了,右脚油门刹车,左脚离合器。手在方向盘上的位置,左手九点十点,右手三点四点,轻抬离合器慢起步,就这么简单,还有为什么吗?遇上这种人刘一鸣真的头就大了,她不太会听你的教导,好像听了你的就会失了她教授的身份似的,她会固执地按照她自己的思想方式来,可以说是很麻烦的一类人,就那么点内容,又不需要做什么学问,还有什么可研究的呢?说了还不高兴,还哭。
侧方移位倒车的时候,刘一鸣说:“按我说的点看车头,不要朝后看。”
学员说:“人家都让看后面的库角。”
“我让你看了吗?”刘一鸣说。
“没有。”学员说。
“你的意思是我不如人家教得好是吧?”刘一鸣说。
刘一鸣最反感那种耳根子软的学员,不听师傅的,老爱听别人的,好像经过多少人验证了才算是正确的,这种人难教。
……
今天五一,也是趁着小长假学员们大多都想着休息,那么,他也就可以借此机会也给自己放放假,学校也说了,想休息的可以放两天假,难得有时间终于可以喘口气了,刘一鸣想休息一下,不免夜里就开始盘算着。
差一刻九点,刘一鸣从家里出来下了楼到了院子里,院子里静静地连个人影都看不见,不知道是节假日人们睡懒觉还是一大早就出门去了,抑或是平常这个时间段本就是这样空旷寂寥?别的时候自己每天七点半不到就出门了。今天推迟了时间到院子里,心里忽然有种少了生命的空旷山野感觉,于是,心头掠过一丝凄凉,看来相当程度上已经是人去楼空了,所以才使院子里这么冷清。
忽然,听到有人咳嗽了一声,循声望去,原来是有人正卖力地甩着胳膊从院子深处走过来。
哦,到底还是有人呢,从枯瘦的身形上刘一鸣认出来是三号楼二单元住的王处长,他像是在院里绕圈子走步,肯定锻炼呢,刘一鸣想。
在刘一鸣印象里王处长总像是个大忙人,来来去去经常都能碰上,见面也都客气的打打招呼,感觉不出来他过去是不是一直也就这么随和,很精神,笑眯眯的,矍铄的小眼睛里透着泪花花的机敏。
王处长喜欢下像棋。
院子里的大槐树下有个水泥圆桌,热天,刘一鸣每次下班回来的时候总都能见着那儿围着一堆人下棋,王处长绝对在,哪儿要是少了他似乎都不成方圆了,他就是绑在棋盘上的那种,只要有人下棋就绝对少不了他。下棋的时候老王头儿总是表现得异常兴奋,手舞足蹈神采飞扬的,嘴里还不停用他那略带沙哑的天水方言催促对方:“走走赶紧走,半天看不出一步棋来,就你这水平还敢来跟我下,走,再不走就交砣子,臭的一塌糊涂的,走好了没有?看清楚,跟你下棋我闭上一只眼睛,信不信再有五步就让你老将去阎王那儿报到了,还看啥,快走。”说着拿着车像是下跳棋一样在棋盘上咚咚咚大踏步一直到对方老将跟前,啪一声砸着老将说马上就冰了。王处长常常赖嘻嘻的舒展着自己的高兴而完全不顾别人感受,有时候真都能把对方的肺给气炸了,他咋咋呼呼总影响别人思考,为这经常和孙处长两人下着就吵起来了,一边吵一边还下,孙处长有时候气脑的把棋一仍就不下了,站起来气哼哼的说你厉害你能,行了吧,你自己下吧,说完就头也不回的走了。
哎,可过不了两天,王处长和孙处长两人就又还是凑到一起了,真就像孩子,说变脸就变脸了,过后,隔几天又在一起,好像曾经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一样,过去都是陈芝麻烂谷子,不愉快的统统忘了,在他们心里只有现在,一切都像是才刚刚开始。两人见不得又离不得,对他们来说似乎非这样就不叫活人。王处长还又固执又倔,只要自己主意拿定了就再也不想着回头,不管旁边人怎么想帮他他就是不想领情,哪怕错了他也不感觉多少惋惜,大有就算输的只剩下裤衩也是英勇后的光荣,嘿嘿一笑还说让你一把,不服再来。嗨嗨,倒像是别人输了他赢了,逼着别人入套。这老头儿满腔赢的热望,但是,经常他就缺乏那种赢的觉悟,顽皮而不失理智的癫狂劲儿使他在下棋的时候把周围一切都微缩了,看他那样子,不知怎么地刘一鸣常有种接近火山的感觉,听其言观其行,能感觉出来王处长其实并不在乎输赢的结果,他好像只享受啼哩咔嚓的痛快过程,理由很简单就是图高兴。说实话一般老头儿很难有王处长这精神状态,有时候眼看着满盘让人家杀的只剩下裤衩背心了,他还不缴枪,还催着让人家快走快走,他还毫不气馁的妄想从磨叽中削减对方意志,然后,一个劲催促着让对方失着,他就等着对方不小心出现漏洞,说时迟那时快,他反戈一击,哈哈,瞬间,在他眼前突然金光灿烂当而,“啪”一声,他绝地逢生走向神坛。就凭这,刘一鸣还倒觉得王处长这人老俏的可爱,从老头儿那微微佝偻的身上他真的看到了闪耀着不屈不挠的思想光芒。当然,也有人就说了:死犟死犟的,简直就跟日本鬼子一样宁死不投降。
出了大门,街上同往常一样人们依然还是熙来攘往的正常忙碌着,也看不出有什么地方能显得有点过节的样子。刘一鸣走到公交车站,正好就有一辆车过来了,常坐车一看什么颜色也就知道是哪一路车过来了。车停住门随即就打开了,门跟前的人照例迫不及待就上去了,多的时候不都这样吗?公交车进站还都没停稳呢有人第一个就扒到车门跟前了,你说现在一些人,也不知有多么紧要的事情要他们去处理呢,急了了的就往上窜,争抢习惯使他们根本就不在乎旁边还有什么人,不就过个五一吗,还值得这样奋不顾身吗?有些人上了车那眼睛盯空座位还盯得特别好,歘一下跟着就赶紧跑过去上座了。
车上没几个人,好多座位还都空着。
刘一鸣站稳扶住把手车就启动走了。车载电视屏幕里播着听不清楚声音的画面,都是广告,也不知这种广告的作用究竟有多大,反正现在年轻人大多上了车都在那儿闷个头玩儿手机,有谁还看电视呢,车上电视里的内容说实在的很平庸,根本就没有多少吸引人的地方,声音也放不出来,听也听不清楚,又不是多么精彩,很滥,让一些庸俗的人上去奋力鼓吹所谓火爆的产品,只能说制作方太烂,把一个本来创收的平台做成那个样子,很没意思,不会有什么太好的结果。刘一鸣仔细回味了一下,他经常坐车,几乎没有一次比较完整的听清楚过一段苦涩的广告。
一路绿灯,倒是顺畅,过五一竟然坐车的人也没多少。
到终点刘一鸣从车上下来,立刻,他就有种进了集市一样的感觉,这里人多,真多,沸腾着,他就喜欢这种热闹情景,一下子像是扑进温澈的水里,往日一切的精神疲劳和不快都由此洗涮一样暂且都被虑下了。
刘一鸣心里感觉暖洋洋的,跟随着良好心情的人们一路前行,浪浪当当,这群人,一个个像一群摇头摆尾正将进入池塘的鸭子好不兴高采烈。
有些地摊半堵了路,也不知这样摆合理不合理,反正像是没人管了,都由着人们自己想怎么摆就怎么摆。没有专门的人行道,只是两边摆地摊的给隔出来了你只能从中间他摊位面前走过去的路,这无非就是摆摊人设置好的圈套,窝子打好了饵料下足了,就待鱼儿上钩。从无论架子上摆着的还是堆在地上或铺了一块塑料或铺了一块旧布上的商品,林林总总倒是什么玩意儿都有,也有些还根本就是平常在店铺里少见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