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刘一鸣句斟字酌的移动着脚心出汗的步子,踏水泥台阶一路继续向高攀登,尽管山势陡长,可他却一点都没感觉出有什么不适,一点儿都没感觉到累的。山上清爽得很,人稀,自然宁静的空气里满是熟悉的太阳味道。
他回头看山下,上这么高竟然毫无丁点喘息,也许是因为走得慢吧,反正就这么慢慢往上蹭着,不知不觉就上这么高了,心跳八十绝对没问题,腿上依然力气十足,虽然好长时间再没爬过山了。
刘一鸣脑子里时断时续还想着刚才遇见的那个同事,也就邪门,他越是想记起来她的名字,却偏还就越离越远,脑子总不开窍,没办法,那个熟透的名字真就像锈死的螺丝怎么都拧不开,妈的,他心里暗骂自己,难道这真的是老了的缘故吗?他又一次这么想,脑子不灵了,木了,不可能吧,他一边问自己,一边又一再否定提出的问题。
再往上,刘一鸣心里并没有具体什么目标,他就顺了延伸的路一直往上走,完全就是顺其自然的心情。
经验证明上山的时候将身子稍微前倾,这样身体的重量就会前移,就会减轻腿上的负荷,走路就会轻松许多,渐渐不知不觉中刘一鸣开始贯注于上山的诀窍,小时候经常爬山或多或少他还是有些经验呢。
想起来插队那时候,他们就生活在山坳里,出出进进天天就在山上,附近高一点的山几乎也都爬遍了,是带着一种好奇逞勇的心理去爬那些山的,多的都是石山,有些山下面看着平坦,可一旦上去尤其到了半中腰里,山势开始陡峻起来,崚嶒挺拔的光滑样子下面根本就不太能看出来,越往上越突险,有时候脚下都打滑,不小心踩上一块松动的石头人跟上了就往下溜,吓得腿肚子突突发抖,好长时间都回不过神来。要不说什么都是经验,只有经历了见识了你才能有个总结。
刘一鸣记起他看过的一段话,丢下一个你想要解决的问题似乎是违反直觉的。但事实上,这种特点不论是对福尔摩斯还是对其他喜欢深思的个人来说都没有那么不同寻常。他让华生觉得了不起,恰恰解释了为何福尔摩斯成功的时候他却常常做不到。强迫大脑后退一步是一件困难的事情。英格丽德•威克尔格伦在他的《大智之人:如何像福尔摩斯一样思考》中说:心理学家雅科夫•特罗普认为,心理距离可能是你为了改善思考和决策所能采取的最重要的步骤之一。他可以有很多形式:时间上的距离(未来和过去);空间上的距离(你距离某物的物理远近);社会意义上人与人之间的距离(其他人如何看待这个问题);以及假设,或者说与现实的距离(事情可能会如何发生)。但不管是哪种,所有这些距离都有某些共同点:他们都要求你超越你脑海中的此时此刻。他们都要求你后退一步。
刘一鸣脑子里又一次闪过刚才的同事,但还是想不起来她叫啥。
当然,他完全没必要如此费力去解决心理上的这个障碍,可他又由不得自己似的,也说不清为什么竟非要死乞白赖的把这个人的名字从记忆深处给刨出来,这种固执的毛病也许就是他好多次总是不能成功的原因,啰嗦,婆婆妈妈的,越往深处想他就越是静不下心来,就会牵扯出更多问题,层层加码而不能让自己变得单纯一些,有时候他自己都嫌自己瞎鸡巴操心。
在特罗普看来,我们在距离上走得越远,我们的观点和描述就会越整体和抽象;而我们越远离我们自己的观点,我们能够考虑的情况就越广泛。相反,当我们再次走进,我们的想法会变的更加明确、更加具体、更加实际——我们离自我中心的观点越近,我们看到的局面就越小、越有限。我们的理解水平接着又影响我们如何对情况进行评估以及我们最终选择如何反应。它影响到了我们的决策以及我们解决问题的能力。刘一鸣思想自己记不起她的名字来却又能十分清晰地记忆起更早以前的事情,这只能说他存在思想的动力问题,而丝毫不牵扯他怀有什么观点或者他的智慧能力不够。他这人最大一个特点就是爱瞎想,乱七八糟,无边无际,有道理也没道理的胡思乱想。
刘一鸣在一处视野较好的地方停住,望山下感慨万千,整天闷在车里心都肿了,好不容易有机会出来,如同得到放风机会,舒坦得很哪。扶栏远眺,他从开阔的透明中感觉着洗刷般的清爽。
早几年以前刘一鸣一直就有到五泉山来转转的想法,可一直也不得空闲,尤其当上教练了就更抽不出时间出来了,每天从早上六点半起床到晚上六点下班回家,整个白天自己就像是卖给驾校了,不耗到底耗死都不算耗。他的工作岗位就是副驾驶位,上了车他几乎就很难再下来了,他就感觉责任沉重,不管哪个学员上车他都得一一重复恰似昨天的故事,从一开始就得不停嘴的絮叨,看线盯点,快了慢了左了右了轻了重了的,很枯燥乏味,但又不能停下来。遇上个悟性好的学员他还能松口气,尽管他脾气好,但遇上个笨蛋,他有时候也会被气得七窍生烟,不怪有些教练会大吼大叫的,那是他遇上高手了。
教与学谁都不容易,再说来学习的都是大人,何必人家掏了钱你还要把人家骂惨呢,磕磕碰碰多少年过来,他也算是经历过血与火的考验了,有点脾气也早已经都被岁月的激浪打磨平了。他现在越来越会抑制自己的脾气,他绝对不会无缘无故的轻易发火,他不止一次提醒自己,人家是交了钱来学习的,你也没有平白无故白为人家服务,你本来就有责任必须要教会他们,学员学习进度的快与慢很大程度上也取决于你教练教授时候的方式方法。不能急于求成,动辄就发脾气那说明你没城府,根底太浅水平有限。对学员必须要有耐心。
刘一鸣望着远处,在这座城市里,有几家好端端的一个企业不是说垮就垮了呢?那么多人,说让停下来就停下来了。谓之下岗,字面意思风平浪静,好像仅仅就只是从一个岗位上临时下来,余侯还可以重新被安置到另外一个岗位上去工作似的,有一种不完全消除的感觉,多少还存在着有个交代的希望在里面。而实际结果是一刀切,似乎大家都已经腐烂了,再不切掉就会感染。
明明就是失业,解散工人集群。他曾经是那么满怀信心的向理想冲锋。
上到文昌宫。
这里似乎有种琼楼玉宇的感觉,旁边一间小卖店,老板坐在门口阴凉处的一把藤椅上,代搭不理地鄙视着过来过去的游人,其实,他心里还是有所渴望有人喊一声老板给来一瓶水或者什么。他前面靠青砖护栏用三脚架支着一架牛腿粗的单筒望远镜。看一次一块钱,估计现在也没多少人想看了,早的时候还觉着稀罕看得人多,价钱也不贵,看一次一毛。和女儿小时候来玩儿刘一鸣也跟着看过一次,也没什么意思,根本就没有军用望远镜看的清晰,部队上的时候他看过测距仪,那才叫清楚呢,几里地都能看清楚人脸上的疙瘩。现在支的这玩意儿也该退休了,也叫望远镜?说白了就是个加了长筒的放大镜,看远处反正不是特别清楚,十几年前算是个稀罕,现在呀低劣的很,不过,看那摆设样子,尽管孤苦伶仃的被大太阳晒着,但是,不知深浅想看一看的人还是大有啊。
天气干巴巴的烤人。
文昌宫门口贴着里面搞书画展的一纸招牌,进去要买门票,也不知什么国宝级的宝贝,不收费有些人都没想着要进去,何况搞书画展的山下都多着呢。除了他没练过书法不会写,现在还有几个人不会写两下子呢?写书法其实还得看名气。
一种文化首先造就那些领导者,什么这个协会那个研究所研究院的,到处举办书画展,干嘛?卖呀。动辄一幅字就几千上万的,真正有几个有名气的,有些还不都是吹出来的,主办的人想挣钱,写字的人也想挣钱。凡是到这里来的人,有几个是什么也不为就是为单纯的练习书法的呢?
想参展吗?想。拿来吧,但是要交参展费,不入选的作品概不退还,评上了就按获奖等级发给你奖状或者证书。行。都公式花了,这还有什么爱好可谈呢?
有些作品商家看着还能过得去就不择手段的对作者进行抬举,可劲儿的吹,目的就是把东西卖出去,然后,按照事先约定分钱,或者二八开或者四六开。什么是有名气什么是没名气,那要看你是干什么的,许多时候商家还可以给你制造名气,你的职位越高你的名气就越大,很显然有时候根本就不是艺术当头,看你官位。让那些对艺术略知皮毛却又十分夸张自己文化层次的人,心里发慌而难免虔敬的做出掏钱的动作,使自己通过购买而以斩获某某人的作品来为自己装点门面,据此炫耀自己高尚的品味和宽慰自己空乏的灵魂。商机正就是从这种袅袅交集的动机当中被那些善于投机钻营的商人发现和利用了,于是,各种心思的需求在商人们发光闪亮的宣传导引下雨后春笋般生出许多商业化字画市场,美化起一个庞大的群体。虽然,刘一鸣也挺喜欢书画艺术,但是,在掺杂了这许多欣赏怪癖后,他就觉得这是社会文明彻头彻尾的倒退,很荒唐,很虚伪,用地位尺度衡量艺术的价值可以说这是人们畸形心态发展的悲哀,仔细透视其冠冕堂皇合理存在的背后,角角落落里有哪一处不是充满敬畏权贵和对金钱的渴望啊。
也许刘一鸣是过分夸大了不良人为因素对艺术的定位,反正他是不想进里面去看什么勾魂摄魄的东西,山下有的又何必跑山上来掏钱买时间呢,罢罢罢。
别人总说他跟人想的不一样,看这话说的,难道我就不是人吗?只不过是每个人看问题的视角不同,所以,立场观点肯定也就稍有偏差,这至少说明他刘一鸣不是那种人云亦云敷衍趋势的人。偏离一点就是发现,咋就不明白这道理?人云亦云的看问题就是静止不动的观点,是僵化,毫无灵活性,只能跟风而缺少了个人主见,就会因失去正确的判断而与更多机会擦肩而过。生活中好多事情不都这样吗,别人没发现的你发现了,别人想不到的你想到了,这就是发明,有见地,你才能凭了睿智的眼光去实现自我价值,你能干什么你想干什么还不全都由着自己。
人应该都是独立的,可往往一旦有些事情落到自己头上了却又不知道该怎么去做,为什么?刘一鸣想这并不全都是智慧问题,还有性格,还有经验。什么是经验?他认为,经验就是你经历过程中发现的一个崭新观点在不断修正后的最终结论。需要割舍,需要填补,更需要目光独到。在刘一鸣看来,一个问题的结论,就是智慧和经验的融合,二者相辅相成互为依存,过去我们批判经验主义,把经验和教条联系在一起,这个问题他反反复复在脑子里想过了,经验不是臆想的东西,而是在实践的基础上总结出来的,没有实践哪有经验,经验就是品嚼后的味道,善思你就会品就会从中找出更多耐人寻味的东西。视角不同对待问题的观点肯定就不一样。就说下岗,明明就是失业,可为什么就不能直言而是朦胧了说辞让工人们毫无思想准备的去配套自己使命的光辉。苦难降临,没人能够从深沉的雾霾当中把自己脱离出去,而只能共同面对共同承受,委婉的说下岗比直接说失业要温和的多,换种说法比直接说失业从心理上降低了人们承受刺激的程度,使神经麻木了的人们难以在冷酷的背景下找到沉痛的视点。
下岗签字那天,虽然,过去都有很长时间了,可刘一鸣还是时时会想起来,事实上他根本就没办法能避免不去触碰,那是伤口,任何不经意的触碰都会流血会疼。那一刻,人们满肚子委屈却还假装无所谓的样子,一个个手拿朱笔在判决书一样的《解除劳动合同协议》上认真仔细的签署上自己的名字,同意失业,证明是自觉自愿的而不是被强迫的,就像电影上阿贵被斩首时刻含着泪竟都还要笑眯眯的把那个圈圈往圆里描,一生,从起点到终点你始终被圈套在里面,线是你行走的轨迹,再描终将也还是枉费心机,只要画上这个圈,一切也都就结束了。一夜之间那金碧辉煌闪耀着理想和希望的大厅轰然坍塌,突然就成了埋葬八百多人的坟墓,灾难临头,这些该死的人竟还不屑一顾,正还都乐此不疲的做着美梦,还大笑着盼望着黎明,等待着明日朝阳升起。
刘一鸣这一代人,他生长的土壤就是生发集体主义璀璨思想的土壤,可是,现实里,所谓发展要求是要扭转和改过他们这辈人对过去的批判,要把他们从无私的集体主义漩涡中拯救出来,让他们去适应参与到新的历史发展改造中去,让他们的思想重新回归到自由自在的自谋生路的个体经济事业中去,回归本性重新认识资本对人类发展的现实意义,重新塑造出一个新的社会生产者去适应新的生产关系。为理想奋斗了几十年,可突然就作废了,一点思想准备都没有,说变突然一下子就什么都没有了,照此说原来他们一直就生活在虚无当中,他们脑子里产生堆积的都是泡沫一样的精神杂物,签字画押一份《解除劳动合同协议》秋风扫落叶般将刘一鸣为理想而奋斗的努力推向萧疏,那一刻就如同拍卖师手里的锤子落下,“哐”一下原来的荣耀和光辉随着签字的结束而瞬间泯灭了,过去脑子里装的都是精神杂物全都给废除了,从此,今后来了过去走了,一个人的身份也由此被断代标以新的价值。
俯瞰山下这座古老且日新月异的现代化城市,是比过去文明多了,空气透明,高楼林立,也能看清楚西进东出的黄河蜿蜒从城中穿过。隐隐听着城里汽车喇叭“嘀嘀”的响声,偶尔还有气喇叭尖刺的声音,像是挡住了,又像是急着要过去,有点催促推搡的意思。
是啊,各种高处只能感觉的杂碎噪声竭力破坏着自然的和谐与宁静,对此刘一鸣感到特别恶心,说不上怎么就那么反感按高音喇叭的那些人,非常鄙视痛恨他们庸俗的责任感,现在大货车上的喇叭都像是轮船上的喇叭,声音那么辽阔那么悠长,在漫无边际的大海上响一声增添无比的威风,可这是在城里,总感觉这些人素质太差。有些人明明排着队知道过不去却还不停地按喇叭,也不知有什么急切事情让他们那么大呼小叫的。尽管说兰州空气质量现在比原来好多了,可毕竟干燥少雨的气候灰尘照例还是很多,南北两面都是山,成百万人就拥挤在这么一个像是个大峡谷一样的盆地里,呼吸着土腥味、汽车尾气排出的油烟味,城市里特有的下水道里窜出的那种油腻腻的怪臭味,以及从人们鼻孔里喷出来的臭气等等,可以说糟糕之极。再看人行道上络绎不绝的人们,谁知道谁放没放屁呢,难道这空气里就没有屁味儿?这就是城市,人口扎堆的地方,希望和阴谋同生共死的地方。
说实在的,刘一鸣很向往甘南那种湛蓝透明的天空,当然,那是他过去插队那时候最阔气的享受了,头顶蓝天脚踩绿地,喝着清泉水,听着百灵鸟婉转的啼鸣,奔流不息的科才河日夜欢腾着像一组浑厚的交响曲,伴奏着他快乐的青春,美啊!
刘一鸣无限深情地张开双臂拥向了高天,可是,他忘记那景象恐怕这一辈子永远都不会再有一次了。非常清洁,非常纯净,清早起来张大了嘴巴狠劲呼吸几口,仿佛肺里所有的陈汁败物都能被那深邃透明的蓝色洗染一新似的。人类啊,从原始走向文明这是进步,可是,进步只求满足于现在发展的速度而不顾及摧折自然生态环境的美好,这种进步质量能有多少?有些地方甚至因为核污染而多少年之内都不能使用了,成了人类继续生命发展的死角,这种天地人难以和谐的现实难道不是我们生存的悲哀吗?我们一方面在发展自己,一方面又在不断地伤害和损毁我们自己赖以生存的空间。违背文明本质而不惜血本争相建造不但消灭对方甚至连自己都能跟着被摧毁的生化核武,这种看似强大的杀伤性科学发展速度越快,人类遭受毁灭的速度也就会跟着加快。事实上,随着人们总的需求欲望的不断膨胀,资源匮乏,就难免不生成国与国之间用商谈无法解决需求问题时,采取过激的暴力手段解决争执,就会战争,谁死谁活其中总会有一个要完蛋,那时候还有蓝天吗?不择手段的力量角逐将会使一切无法想象的事情变成可能,对于核战争迟早有一天的不可避免,人们活着的意义也就变得十分狭隘,或许每一个人都有成为受害者的可能。所以,刘一鸣有时候又不无惊悚的感慨,人们之所以妒忌羡慕、张狂留恋生命的存在,其根源完全在于思想脱缰任由驰骋。
青砖护栏的下面,硕大的树冠枝繁叶茂,在微风轻拂下像是不息流淌的滚滚绿浪,亭阁楼榭翘首泛舟,清波簇拥,幢幢青瓦琉璃,近处回廊雕梁画栋,许多燕子更是来往穿梭,一会儿展翅高飞,一会儿又从眼前追逐掠过,此情此景呈现着祥和与博爱,天造人成,这才是世间和谐之韵。
始,刘一鸣想着这个字。忽听有人唱“手提着竹篮篮”。
这声音惹得刘一鸣心热,他马上扭头四处张望,不见几个人,也不知道是谁在唱,就支棱起耳朵,可是没了,就这么一句。这个神经病,刘一鸣心里小有抱怨,不过,看来跟他差不多就是同一水平线上的人,就会这一句。他唱这一句还是在部队上的时候学的,忘了是谁就唱了这么一句,他也就学了这一句,而此时听来竟然熟悉透顶。这一句,他累的时候唱过,无聊的时候唱过,高兴的时候唱过,无意识的经常这一句不由就从他嘴里出来了,但他始终并不知道这是秦腔哪个戏里的。
刘一鸣不由自主的将眼睛朝远方寻去,他仿佛透过遥远的树隙看见黄河边上那里唱秦腔的露天场面了。滨河路那里,若走着的时候老远就能听见唱秦腔的声音。耳濡目染,从小他就被秦腔惯足了耳音,大西北不管走到哪里能有哪一处听不到唱秦腔的声音呢?听惯了。
刘一鸣基本上就是听着秦腔长大的,然而,他一句都不会唱,打心里说他并不喜欢秦腔,吼,秦腔就是个吼,吼得人心里发麻。可是也怪,尽管他并不喜欢秦腔,可是听见秦腔又觉得特别亲切,似乎有一种扯心扯肺的东西在里面。不反感,有时候也还能静下心来听一听,虽然听不懂,可秦腔本身所有的一种古老的吃惯了家常菜一样的味道让他难以忘记,有种凝重的甜美气息,一下子就能让人捕捉到土质本味的浓浓乡俗民情。唱的人都很卖力,都是些不明身份的业余爱好者,不管男女,不管老幼,爱好使他们无比自豪地聚拢起来,无任何拘束的无限放大自己,浑厚狂野而又极具撕扯力的声音,穿透滨河公园的花草树丛,把秦腔像扯布一样吼的是有滋有味,在不入流的空气里起伏跌宕。也许,秦腔在当今应该算是背水一战的文化了吧,从城中小巷里被挤出来到了黄河边上。
想来秦腔还并不是夕阳西下,而是被那些虔诚的戏迷们簇拥而来,任何时候不管爱好什么总还是有那么一群志趣相投的人追从,尤其对当地那些不甘寂寞的老年人来说,秦腔就是深刻在他们记忆深处不可或缺的内容,喜欢听喜欢唱以此表述他们的喜怒哀乐,秦腔所含有的那种骨里带香的原汁原味的东西,难免不是他们这些人感觉最值得珍视和崇敬的高贵营养。他们绝对是带着死灰复燃那种心情把对秦腔的热爱陆续迁移到黄河边上去的,安营扎寨布置开场倒也觉得水到渠成,他们知道城里已经没有他们的舞台了。器乐响起时立刻就带出亲切十足的乡土气韵,睁眼闭眼都觉得开胃舒服,欲仙欲醉的感觉,那才是他们被从闹市区挤出来再受洗礼的边缘化的绝壮享受。喜欢,就是喜欢,抽烟喝酒写字作画有人就好这一口,兴趣所致各取所需,正大光明卷携着青春余兴而放声豪歌,我,最能自我的一种体现,热闹着呢。
从头,迹象,最初,孕育等等相关于始的字眼,不断从刘一鸣脑海里出来并着力扩大思想范畴。
他把它们糅合起来,穿针引线般引申出更多意义,什么开天辟地,抟泥成人等等若七干八的,他由衷感慨中华汉字的确伟大,一个字竟然就能涵盖了那么多内容。
隐隐从生机盎然的状态中,刘一鸣仿佛看到了某种美好的闪光。于是,他脑子里苍翠碧绿,百花盛开,忽然一阵激动,心里热热的,说不出的美好感觉。
终于,“歘”一下子好像心门大开,如潮血液飞浪激流,脑子里突然就满满当当的,只觉得一股暖流迅疾传遍全身,眼里骤然激起泪花,视线模糊了。
刘一鸣是发自肺腑的感慨,那才是真正民俗民粹的东西。
秦腔历经久远长途跋涉,至今依然还这么热辣辣的被人们热爱着追捧着。精神层面上根深蒂固的东西,虽说社会变迁,可秦腔这种文化的传承却依然原汁原味,没有谁能够撼动。
根啊。
有钱没钱照例歌颂。
可是,它还将会延续多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