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不出去，咋办？

            嫁不出去，咋办？

               一米阳光 李彦

“嫁不出去，咋办？”这是我小时候，父亲鞭策我好好学习的奇葩理由。父亲也真是过分！自己每天晚饭后和满屋子的叔伯哥侄左邻右舍之类的人们天南地北海阔天空侃大山的时候，怎么就能头头是道地谈笑风生？那阵式，从三国到杨家将，从李自成到洪秀全似乎无所不知，让人都不敢相信父亲竟是农民。可劝告我好好学习，就不能编个高大上点儿的理由，非得这么让人难堪？心里好生气！ 还说，我要是不好好学习，长大了就把我嫁给对门那个放羊的哥哥。哼，真是气死我了，与其嫁给放羊的哥哥，还不如我自己去放羊呢！嗬，我的亲爹太有创意，连劝诫自己唯一的女儿好好学习，天天向上理由也竟然如此奇绝。父亲又说“你长得这么丑，哭相又那么难看，就应该理所当然地好好学习，否则就没奔头了。”我就弄不清楚，到底哪么难看？以致弄得我好长一段时间完全没有自信。

意思就是“人丑就得多读书呗”好吧，记住了。谁让我丑呢？可是，您以为我愿意丑啊？问题是遗传这门科学有时候估计连遗传自己也弄不清楚缘由，不然，我怎么没有生得像母亲那样小巧玲珑又不愁嫁不出去？母亲也真是的，怎么生的我嘛？邻居陈玲玲姐姐，杨家五伯家的小英姐姐，她们怎么就能各个生得沉鱼落雁的？偏偏我，听说一生下来就是鼻子大过脸的，所以到现在为止我依然对自己的鼻子耿耿于怀，左看左不顺眼，右看右不舒服。甚至想过整容，但又害怕变成了某明星那样的惨不忍睹，因此就编了个“大鼻子招财”的牵强理由来抚慰我幼小而脆弱的心灵。小时候，很长一段时间内我都被“嫁不出去，咋办？” 困扰着，以至于有时候真的怀疑自己嫁不出去。

“嫁不出去，咋办？”父亲第一次对我说这句话是我上一年级寒假期末考试语文考了二十五分的时候，至今还清晰地记得父亲当时铁青的脸，屋子里只有我和父亲，我吓得不敢喘气儿，生怕稍有动静让父亲这座超级火山一触爆发。我胆战心惊又两腿发软地等待着一场狂风暴雨的洗礼，心扑通扑通地跳着，提到了嗓子眼儿，心里默默祈祷着：父亲，要杀要剐您倒是麻利点儿，能不这么虐心吗？时间过得好慢，怎么就那么慢？心里期盼着奶奶能突然推门而入救我于水火之中，或者母亲能打破一下当时的宁静，可是没有，她们显然是商量好了的，都等着给我上这堂铭心刻骨的思想政治课呢。 终于，父亲开口了“梅娃，你一生下来心脏就不好，家里从来不舍得让你干活，就想着你能好好学习，不至于受苦受累。你怎么就这么让人失望？你考个五十二分我也能接受，可是。。。。。!你说不好好学习，嫁不出去,咋办?”你说说，都什么时候了，父亲大人就知道惦记着嫁不嫁得出去这事儿。

紧接着又是可怕的沉默，父亲点着一根又一根烟，大口大口地猛吸着，烟雾在父亲的身边缭绕着，仿佛，这屋子里只有他一个人，而我压根儿就是空气。 那一刻，心里好难过，虽然不全明白父亲的良苦用心，但是也稍有参悟，至少哄骗我嫁个放羊娃以致“嫁不出去，咋办？”这些都是一个父亲最朴实的理由和希望我不再重复父辈艰辛的生活的不二心愿。 现在想想，我可真是太有才了，竟然考了二十五分！这智商，这才华还真是不敢恭维，怪不得父亲担心我会嫁不出去。我要是也生个只考二十五分的女儿，估计也会像父亲一样着急上火，担心嫁不出去。

所以，整个寒假，父亲为了能在有朝一日将自己唯一的女儿毫无障碍地嫁得出去，就大张旗鼓地接来了退了休的姥爷，一个拼音一个拼音地手把手教我一年级上下两册的课本。那段日子，不能和小朋友们踢毽子，不能跳皮筋儿，不能睡懒觉，不能看电视，我都觉得活着真是太痛苦了！太没意思了！整日里没个盼头，况且姥爷又是极为严厉的，想在他老人家那儿投机取巧比唐僧西天取经还难。只要我粗心马虎或者稍有心不在焉的情形，姥爷就开始了他的双向攻略，首先自己苦口婆心，引经据典地对我晓之以理，动之以情。每每在这种情况下，姥爷的智慧和余热终于找到了发挥的渠道，所以，他会滔滔不绝或者是没完没了地对我进行拔苗助长式的灵魂洗涤和思想渗透，你说说，我才多大，雷锋啊，匡衡啊根本见都没见过，我哪晓得他们的伟大事迹，我是真的听不懂，所以犯困打哈欠也是情理之中的。可姥爷批评我说“李梅娃学习马虎，态度还不端正！”光这是不够的，姥爷觉得靠他一个人的教育并没有完全达到让我痛改前非的效果，于是向父亲参本，表情严肃，言辞生动，反正是把我的丑恶嘴脸描述得惟妙惟肖甚至细腻非常，那时那地，我感觉自己是犯了滔天大罪，而不只是学习不认真，或者智力缺陷嫁不出去的问题。此种情形之下，我只好得夹着尾巴做人。现在想想，姥爷待人真是过于苛责了，所以，他老人家在我幼小的心里没有太多的怀念。当然，我知道我这样想是不对的。小小的心里从来只喜欢姥姥，因为姥姥与我贴心。 可是，不论怎样，为了父亲能拥有一个优秀的嫁得出去的女儿的圆梦大业，本姑娘还是得装模作样硬着头皮，在我亲爱的姥爷整整一个寒假的呕心沥血地不吝教导下好好学习，天天向上。因为，我真的怕自己嫁不出去，那得让父亲多丢脸！

“ 嫁不出去，咋办？”父亲第二次说这句话是，我和邻居宗花花吵架，明明是对方的错，父亲偏要让我给那个姓宗的坏妮子道歉。“我又没有错，凭什么？是宗花花偷了我的蜡笔，还死不承认，还要伙同她的表姐骂我，我能忍吗？这该怎么忍？”因为憋屈，难过，窝囊和父亲的不公道，我大声地哭喊着辩解。可父亲一向威严，认定我有错是因为他完全想象不出我仅凭一副三寸的舌头，骂哭了宗家表姐妹，所以，父亲觉得我简直不可理喻，一个女娃娃竟以怎样的泼辣和口才足以骂哭一对姐妹，在父亲看来，的确不能容忍又不可思议甚至匪夷所思。当时，父亲当着恶人先告状的宗花花和她那个白的能说成黑的妈妈面前，很认真很严肃地说：“梅娃，你一个女娃娃，脾气这么倔，长大嫁不出去，咋办？道歉！” 哼！又是嫁不出去！怎么会？我自小冰雪聪明又甜嘴蜜舌，又怎么会嫁不出去？别人偷了我的东西，不但扺赖，反而倒打一耙，难道我不但要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还得忍气吞声？这难道是她宗家的天条铁律吗？还是父亲您的待别人像春天般温暖，待女儿像秋风扫落叶一样的教子有方？ 可是父亲的话，我自然不敢违背的，父亲是远近乡里出了名的德高望重，他极好的人缘也是因为他的善良和豁达。所以，在父亲面前为自己这类鸡毛蒜皮的陈芝麻烂谷子辩解，无异于自讨没趣。好吧，这一切，我受了！

我明白，父亲的初衷是想让我学会得饶人处且饶人，学会退让，学会低头。父亲待人一向宽厚，何况是这种鸡零狗碎的小事儿，父亲根本就不会介怀。他只会更加严厉地管教自己的孩子，也绝不让别人略有微辞。在威严的父亲面前，我生平第一次明白了人应该学会低头，学会退让。也懂得了，父亲严厉的外表下是一颗温厚的心，他希望自己的女儿一定要优秀，甚至是由内而外的完美。所以，才会用一句“嫁不出去，咋办？”时刻来鞭策我，激励我。让我从不懈怠地严格要求自己。

现在想想，父亲对我的严格要求都是一滴一滴澎湃的慈爱。倘若没有那句“嫁不出去，咋办？”的鞭策，也许，而今的我也只是个识得几个大字儿的普通农妇；倘若没有那句“嫁不出去，咋办？”的严格，我又如何能成长成今天这样一个温暖而美好的人？以至于父亲逝世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这句话都执拗地萦绕在我的耳际，时刻警醒着我，让我做一个美好，良善，温暖的人。一个像父亲一样宽厚完美的人。

这些，女儿后来都铭记了！ 父亲，而今，女儿已嫁得出去了！似乎也并没有您说的那么那么丑，也许还有点儿好看呢，嘿嘿！但仍然在好好读书。虽然一如既往地倔强，但更懂得善良与正直的全部内涵。女儿更明白，女人如若一辈子只纠缠于容颜不衰，这只是小识！真正的大智是一副担当的肩，一双慧质的眼，一怀阔大的念，一襟承受的不怨，还有从未停息的不吝保鲜，以及深铭于心的善！这一切更胜于容颜衰与不衰！而真正要做的更是不断地成就自己！不一定非得叱咤风云，呼风唤雨，但必须温良德韾，有爱有品亦有梦！任何时候都要努力成为最好的自己！自己值不值得爱，自己说了算！试若我足够美好，谁又舍得弃我而逃？更不至于嫁不出去。做人更应该像您一样有一念良善，一念担当，一念付出，一念奔赴，一念不弃，一念豁达的大智，远境，高怀，阔念！

父亲，此刻，女儿好想再听您说一句“嫁不出去，咋办？”但这一次，您一定只是骄傲而自豪的调侃，因为，女儿用一路走来的明艳见证了从鸭子到鹅的成功蜕变，也完美地了却了您的心愿。虽然，不敢说自己足够优秀，但是女儿已嫁得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