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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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觉得上帝在走出我的门的时候，顺手将我的窗户和门全都关上了。
这样想是有原因的，八九岁的时候，村里和我一样大的女孩儿都已经可以帮妈妈铲猪草，扫地，洗锅，以及做一些其它的简单的事儿了。可是这些听起来稀松平常又没有任何技术含量的活儿，在我这儿不但不能胜任，反而会大有越帮越忙的嫌疑。就拿铲猪草来说，我总是记不住哪种草是猪可以吃的，哪些甚至有毒，所以常常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花上整整一个上午铲回来一筐，经妈妈的妙手一挑选就所剩无几了。每当我这么不中用的时候妈妈对我很没有耐心，通常会喋喋不休地训到我晚安为止。弄得我一个头有三个大，因为是自己理亏，所以一般都会不吱声儿地听着，受着，总得为自己的蠢笨买单吧，所以呢，那时那地，悄悄地受着听着让忙碌了一天的母亲宣泄一下，是我这个被上帝关了窗户和门的孩子唯一能做的。
其实妈妈每次只给我委派一些最简单最轻松的活儿，比如扫地，洗锅。就说洗锅吧，我也是干不好的，甚至能把妈妈气糊涂了。记得有一次，吃完中午饭，妈妈没顾上洗锅，临出门前，就把这件小菜一碟的活儿交代给我了。“梅娃，把锅洗了，然后去写作业！”“嗯！”活是应承下了，至于干不干，什么时候干，那就是我的自由了，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反正离妈妈回家还很有一段长长的时间，我先看会儿书再说，书是从邻居那儿借的小人书《杨家将》，一共五本，人家急着要，所以我在确定妈妈已经走远的安全的前提下，就自作主张地先读起了小人书。越读越入迷，完全没有了时间概念，更不记得还有洗锅这档子事儿。幼小的心儿被杨家的满门忠烈深深地感动着，也常常随着小人书中简单又揪心的故事情节而不能释怀，并且恨透了那个叫潘仁美的奸臣，覆手为雨，翻手为云，真的让人咬牙切齿，恨之入骨。到现在都能把他的名字正确无误地写出来大概就是这个原因，这和记性好坏似乎全然没有丁点儿关系。所以心情被小人书中的情节完全占据，洗锅的任务，学习的大事全都被抛到了九霄云外。
正看得入迷，听见院子里有说话的声音，糟了，妈妈回来了，这才想起我的正经事儿没有一件完成。于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三下五除二将碗呀，盘呀，盆呀，筷呀，全部堆到锅里，开始快马加鞭地赶在妈妈没进门之前大功告成。哪知事与愿违，越是着急，越是忙中出错，哐啷一声，一摞碗没有放稳，从锅中稀里哗啦又踢里哐啷地滑到地上，满地狼藉，碎得一塌糊涂。完了，完了，天阴偏逢屋漏雨，这次死定了。指望妈妈对我大赦简直是天方夜谭。怎么办？干办呗。听着妈妈越走越近的脚步声，自知逃无可逃，只能祈祷母亲大人宽宏大量原谅我的少不更事又极不中用了。
近了，进了，心都快跳到嘴里了，母亲推门而入的那一刻，当满地的瓦片映入她眼帘的那一刻，我分明看到了冲天的怒火和难以遏制的崩溃。她什么都没有说，抡起一只笤帚就朝我扑来，我自小身形娇小，所以特别灵便，我身子一闪，妈妈高举的笤帚便落在了桌子边儿上，这下让她老人家更气愤了。“你倒是自己说说，你能干啥？我让你干过活没？你干成过啥？让你钉扣子你用的是白线还穿在缝被子的针上，穿了三米长，怎么钉？让你扫地，你把垃圾堆在门后面用笤帚遮上！让你写作业，你成天抱着这些破人破书看个没完没了！看会的啥？”哼，夸张死了，我才一米长，线穿三米，到底怎么操作？从小到大妈妈就没有正面表扬过一次，真是太严厉了，拜姥爷所赐！不过听着妈妈把我的罪状一件一件如数家珍地和盘托出，我还是真的有点儿无地自容，心也被母亲弄得七荤八素的。是啊，我怎么就这么不中用呢？上帝真的把我的窗户和门都关上了吗？如果真是这样我还有活路吗？洗个锅把碗全打碎了，还不如不洗，扫个地不倒垃圾还不如不扫。其实这样的事情只发生过一次，原因是邻居家的姑姑催着让我还她的诗集《是的，我们还是孩子》，所以，我没办法，必须一目十行地读完。因此呢垃圾的事儿早都忘到姥姥家了，所以干了一半儿的活儿就放下了，可是仅此一次，母亲竟然将我全盘否定了。唉，郁闷！
好汉不吃眼前亏，先保住小命再说。我双腿一蹦跃出门槛，就像一阵风似的往外跑，嗬，母亲大人干了一天的活现在还竟然有力气，她居然追了出来，全然不顾平日里四邻八方中的好形象，估计是被我气迷糊了！嘴里骂着，笤帚挥着，一劲儿跑着。我怕挨打，没办法只好往姥姥家的方向跑，她一看，我是真要逃命了，就停下了，因为她知道我有先天性心脏病，是不能这样剧烈运动的，又开始哄我“你回来，不要胡跑，我不打你！”哼，谁信！恨不得把我吃了的人能善罢甘休吗？反正我是做了错事了，我甘愿受罚，挨打倒是没关系的。可是我真的不想听妈妈把我几辈子的丑事儿翻来覆去地提。一听那样的话，我就是快崩溃的节奏。正僵持着，父亲回来了，他首先批评的是母亲，大喊小叫，抡个笤把，让他这个村委会会计怎么见江东父老呢？所以及时制止了妈妈的粗暴行为。然后又对我喊话“回家，不打你，以后注意！”就这样一场内战在父亲的英明决断下化干戈为玉帛了。
可是我的不中用也更加出名了。经妈妈一场排山倒海的追打，附近的邻居们都知道我的光荣事迹了。我因此常常在想我的所谓的嫁不出去，估计是妈妈造成的。你说一个女娃儿啥啥啥都不会，谁家还会惦记着当儿媳妇呢？因而我也更加怀疑上帝临出门的时候，关上了我所有的窗户和门，让我这个自幼瘦瘦小小的孩子在黑暗里踽踽独行又孤独求生。唉，无语！
上帝关上了我做小事儿的门和窗户，也将我作为一个女孩儿绣花绣鸟的窗户和门一并关得死死地了。村里的姑姑们姐姐们，新过门的嫂嫂们，婶婶们，她们都会女红，绣得鸟会飞，画的马会跑，缝的衣服坚决能穿，可是，这些，我一看见就眼晕，别说让我干，我想都没有想过，因为，我一看见那些复杂的图案和五颜六色的丝线，我的脑子立马短路，不但没有任何灵感，反而只会更加迷乱。母亲似乎也并不强求我。只是看我的眼神总带着些失望，估计是担心，我既学不好习，又不会女红，真有一天烂在家里了，母亲得有多没面子，甚至里子也一并没有了。我自己也是啊，好气馁，难道我出生的时候是带着无数的缺陷和缺憾来的吗？怎么什么都不会？我有没有自己会的呢？这些问题困扰了我很久，并且百思不得其解，听着她们眉飞色舞地笑着，说着，又看着她们手里的那些看起来不错，可我一点儿也不喜欢的女红精品，心里常常失落非常，觉得自己好无用。甚至埋怨上帝的狠心，竟然关上了我所有的窗户和门。
就这样，在妈妈的失望和自己的纠结里我很不开心地成长着，又很不开心地努力学习着。但是，什么也不会的阴影一直困扰着我，以至于上师范的时候，我都还是个除了学习成绩勉强外，其它概无所长的很不开心的女孩儿。就拿唱歌来说吧，别人愉快地哼着这星那星的新作旧曲的时候，我是连嘴都不敢张的。这也是有原因的，一次上试唱课的时候，教声乐的美女老师给我们布置练习试唱，那就练呗，平时不怎么有勇气张嘴放声歌唱的我，在这样的时候完全可以浑水摸鱼地滥竽充数了，于是放开了嗓子大声哼唱起来。可是从我身边刚刚经过又迅速折回来的美女老师说：“李彦，你怎么像唱大戏呢？”话音尚未落地，我正在试唱的“dao”还没有完全发出声来，我的脸已羞得通红。感觉再也没有比这更丢人的事了，一个女娃娃，花季少女，谁不希望能唱会跳，能说会道，可我竟然能把普通的乐曲唱成秦腔或者南腔北调。那一刻，我真的想找个地缝钻进去，我嗫嚅着又咕哝着，心想，您是受过高等教育的人，怎么那么不讲究措辞呢？怎么就是唱大戏？就不会用个委婉点儿的词语或者好词好句吗？我估计班里那么多男孩儿却没有人爱慕我，反正我感觉没有，一定和我会唱大戏有关，哎呀，真是丢死人了。想起来就羞愧难当。这大戏唱得以后还如何在江湖上行走呢？可是有什么办法呢？上帝他老人家就是这么狠心地关上了我的窗户和门，我也只能是敢怒而不敢言，茶壶里煮饺子，还哑巴吃黄连了，那叫一个苦啊！我五音不全的事实这还不足以力证，还有一件让本姑娘更加汗颜的。要知详情如何，且听我慢慢道来。
刚参加工作的时候，同一个办公室的姐姐就是教音乐的，而且音乐方面极具天赋又颇富造诣。她能歌善舞又多才多艺，羡慕得我心里发痒。经常缠着她给我教着弹奏最简单的曲子，终于在她的不厌其烦地不吝指点下，我学会弹奏“洁白的雪花飞满天，白雪覆盖着我的校园。。。。。。”这首歌曲，曲名已记不清楚了。但是不管怎样这对于我这个音乐艺术的门外汉而言，这无疑是一件值得大肆宣扬又眉飞色舞的美事儿。我甚至天真烂漫地误以为，从此我可以脱胎换骨了或者能在音乐艺术方面脱贫了，也五音六音俱全了！因此后来在这位姐姐排练了“N”次歌伴舞《为了谁》以后，我就在办公室明目张胆又自信满满地唱起来这首歌，哪知，正当我唱得如痴如醉的时候，姐姐同志大喝一声：“哎呀，李彦，你别唱了！一会儿高八度，一会低八度，一会儿“D”大调，“C”大调，我能让你整崩溃了”!看着她无奈无语又皱紧了眉头还呲着牙的表情，那一刻，我才叫彻底崩溃，我的尴尬难以言表，我的难堪谁能明白，我这个被上帝关上了窗户和门的人的心那一刻彻底屈服了悲哀的事实。唉，无奈！
所以，朋友们一起玩的时候我除了哼上几支简单的“成名曲”外，其它的曲目我是万万不敢轻易尝试的，生怕一张嘴原形毕露还把祁连山上的胭脂山上的还有大黄山上的随后紧跟着龙首山上的狼统统招来，让它们大老远的跑一趟着实不忍心。所以，只好沉默是金喽!
其实，对于忙碌繁杂的生活来讲，五音不怎么齐全，倒也影响不大，可是，我竟然也不能从容地下得厨房。儿子说，“妈妈，你炒的菜看着如花似玉的，吃着不敢恭维。你看鸡蛋炒木耳里的葱不错，红烧肉里的洋芋切得还行，其它的此处一一省略。”听着这赞美，我也只能是愧对“妈妈”这个伟大的身份了。唉！且活且学呗，可是进步的速度犹如冰川融化。所以，我早就从一线厨娘沦落成了三线伙夫了。还记得我小弟每次从广东来这儿出差的时候，我这个做姐姐的总是尽心尽力地想着给他弄点儿家常的小时候常吃过的饭菜，可是当我忙得不亦乐乎又满头大汗得给他呈上一桌自以为不错的佳肴时，他的回答能把我气糊涂了。“弟，尝尝，咋样啊？”他边吃边漫不经心又凉凉地说“能吃！”嗨！我忙了大半天就这收获啊！可不就能吃吗,就只是能吃吗?我晕死了，难道我妈妈生我的时候没有给我遗传一丁点儿的优点吗？这节奏，让人难以承受啊!郁闷，但我还不好意思将我的尴尬和失望显山漏水，只是结结巴巴地又语无伦次还满脸堆笑地说“好，以后姐再改进。”“姐，你不用难为自己，就你的手估计做不出什么美味佳肴，打小就不怎么指望。我想吃什么，去外边儿吃，什么都有，你看你这忙里忙外的，又不出成效。”嗬，这是体恤我呢，还是埋汰我呢。
你说说，我这个被上帝关了窗户和门的人，心里该有多气馁呢？好吧，做菜不好吃，反正有人做就行，那其他的女工活生总该会点儿吧。可是设想很美好，事实很骨感。您呢，甭对我抱任何希望。什么织毛衣呀，十字绣啊，钻石贴呀，我概无所会。这让我常常不由自主地怀疑是不是自己投错胎了，我若生成个男人，应该还是蛮不错的。我甚至觉得喜欢我的女生肯定多得了不得！哈哈，啊Q式的精神胜利法我最精通！
上帝他老人家也毫不犹豫地将我的做女工活得窗户和门也紧紧关上了，其实，我能绣，也会贴钻石贴，并且曾经有过织了半条小孩儿毛裤的光荣历史。关键是只要让我手里捧上这些活生，我的心里就莫名地焦躁烦乱，但是如果及时地换成一本书，那情形就完全不同了。你说，哪有女人长成我这个样子的，什么什么全不会，哪哪哪都不中用。所以没娶我做媳妇的人该是何等的幸运。不过我这个人有个最大的优点就是善于经常性地开展自我批评，并且能不断地改正并改进。因此呢，虽然不会的很多，但是并不影响我成长为一个美好的女人。
因为，我发现在被上帝关上的窗户和门缝里是有阳光投进来的，您甭管折射还是反射，反正从窗户的玻璃上，从门缝里有大把的阳光照进来，照亮了我曾经灰暗的心，也照亮我一度迷茫的路。让我学会了用阳光般的心灵去解读任何人，承受任何事。这样想的时候，我的快乐往往多于烦恼，这就是无论任何情况下我都能以不变应万变的原因。其实，生活中有许许多多的不如意，细细杂杂的琐屑，莫名其妙的误解，得不偿失的付出，无法如愿以偿的真实，梦想与现实遥远的距离，这些都时时刻刻困扰着我们的平常但也不忘记追求的心，但是如果能从诸多的不如意中挖掘出些许的如愿，我们的心就会自然而然地释怀。罗兰曾说过，一个人如能让自己经常维持像孩子一般纯洁的心灵，用乐观的心情做事，用善良的心肠待人，光明坦白，他的人生一定比别人快乐得多。我想这便是人生最美好的状态。
张海迪的故事，海伦凯勒的经历，霍金的奇迹都是因为他们只看见了门缝里的阳光和窗户玻璃间射进来的希望，而完全忽略了上帝关上的的窗户和门，所以谱写了不一样的传奇人生。谁也无法想象他们所经历的苦难对于他们的内心是怎样撕心裂肺的折磨，但是他们都无一例外地用灵魂唤醒了希望，光明，快乐和自由！这一切又如何不使我们折服得无以复加呢？如果一个人常常沉浸在一时的小得小失里，那他就永远不会有真正的成长，更不会发生质的蜕变。所以能改变我们的绝不是上帝硕大的手，而是我们自己坚韧的心。决定我们前行的方向的只会是心里的方向，始终坚信办法总比困难多，始终确定自己的选择，我们就一定会离既定的目标越来越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