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跃青
(一)
今年的冬天有点闹,无晴也无雨,不是阴就是霾,这边是操场修跑道,那边是小区整绿地,走个路都带了小心。整日整日的在四角天空里憋着,那柔软的的心早被这逼仄的天空压得千疮百孔。晚上,下了学,我骑着车子,没来由的冒出朱先生的句子,盼望着,盼望着,东风来了,春天的脚步近 了…。
那天上午有两节课,晚上又上两个多小时,委实有点累,平日我都是走路回家,但那日的腿有些发软,只好改为骑行。行至博物馆附近的时候,突然听到有人叫我,循声望去,黑黢黢几团影子,辨不出是谁。听声音,似乎也不是太熟,便胡乱地应了一声,还朝那儿挥了挥手,不料,那叫我的那个小个子居然气喘吁吁的跑了上来,说吴老师,等一下我。我扭头一看,是徐裕东。
裕东这学期刚转来,眼睛很黑,头发很溜,乍一看,有点像电影里的“雨来”。他挺聪明的,就是比较顽皮,字写的不太好,潦草,选择题常常靠蒙,有心跟他聊一聊。便放慢了车速,我说把书包放在车篮子里吧,他说没事的,不太重。我看他这么累,干脆也下车推车步行。我问他父母亲在哪里上班?他说他父亲是村里的干部,母亲开一家诊所。我哦了一声,这样,又问你住家住在哪里?爸爸妈妈不来接吗?他说我也住在江南明珠,就在独栋的那一幢,1号楼。是嘛,和我同一个小区,我说那赶明抽空到你那去走一走,看一看,我记得邹欣怡也住在那里。他显得很高兴说,假期抽空得来玩哦,我说好的,到时候到你家和邹欣怡家都去。
〈二)
那天,按照我和裕东的约定,我们先去的是邹欣怡家, 我和她爷爷奶奶还有欣怡的一个堂姐聊了约二十分钟,爷爷奶奶是见过几面的,无需小心翼翼字斟句酌,小姐姐是个漂亮的大学生,聊起来更是开心舒畅,看看时间差不多了,想说的也说完了,才起身告辞。
从欣怡家出来,我看裕东又是哇哇哇一通电话,我说又跟谁打?这裕东,闲不住,闲了就打电话。裕东眨眨眼,是小张。小张是个勤快人,扫地擦黑板,分苹果发作业随叫随到,而且,他一天到晚都洋溢着笑,似乎,他天生与痛苦哀怨绝缘,他永远是快乐的,幸福的。看到他,我忍不住就想与他聊几句,或者开个小玩笑。裕东说,他家就在附近,我们也去一下他家吧?我吸了一口气,这可是计划外的家访,但是人已经把电话打过去了,等于是帮我做了决定,我扶了一下眼镜,说那先去哪一家?
裕东说,先去我家吧。
我有些犹豫,我有意把他安排在最后一家的,但是他父母会不会等的太着急啊? 裕东疑惑的看着我说,老师,咱们上去吧!
裕东家住在17楼,电梯上行的时候,我很自然的想起古人的诗,“只缘身在最高层”“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你想,向北可以饱览壶山巅和熟溪河,向南可以俯瞰梅郎山和南湖畈,一整个县城尽收眼底,这是何等的惬意呀!我深吸一口气。
一会儿电梯到点了,裕东妈妈也恰到好处的打开房门,她递给我一对蓝色的鞋套,我说我随身带着呢,不过我并不推辞,客随主便,过于客套会显得生分。
裕东家的摆设十分精致整洁,跨进门,左手边是一架立式钢琴,用一块粉色蕾丝刺绣罩布盖着,右手边是个大书柜,里面挤满了各式各样的书籍。正前方摆放一排架子鼓。女儿练钢琴,儿子学架子鼓,我知道学架子鼓,本地并没有专职的老师,学艺需每周开车去金华。反正都是烧钱耗时的玩意。我问裕东,你学了几年架子鼓了?三年。那你打一下试试看?裕东脸红了羞羞一笑,打不了,很多忘了,那个槌杆给人借走了。再往前西是电视和电视墙,东是沙发和空调,北是一扇大窗户。房间结构和欣怡家差不多,只是客厅稍小一点。
裕东的爸爸妈妈果然都在家,在来的路上,裕东就说,特意休息,等你的。
是嘛?我夸张得睁大眼睛,这也太隆重了。
必须的。裕东说,我爸妈本来想请你吃午饭的。
我点头,那天他曾经说起过,我婉言谢绝说这几天很忙,以后再说吧。
我和他父母亲是第一次见面,彼此寒暄了几句,就在摆满茶具水果的茶桌前落坐,裕东的爸爸给我倒了一杯红茶,说我家孩子皮得很,老师多操心了。爸爸穿了一件灰色的薄棉外套,又理了发,相比于我臃肿笨拙的羽绒服,显得特精神。
我连连摆手说,哪里哪里,裕东他头脑灵活的很,一学就会,我很喜欢他的。
他妈妈插进来涚,是啊,裕东回家来常常说他喜欢你,有幽默又有亲和力,他们还在背后叫你什么青青来着。妈妈今天也特意打扮过,脸上施了薄粉,双唇涂了口红,很亮眼。
我不禁笑出声来,老搭档苏老师跟我关系比较近,所以以我的网名“青青”来称呼我,不意给学生学了去。我补充说,我们班这些人,不管学习好坏都挺可爱的,帅气阳光,不招人待见的孩子一个也没有。妈妈说,对的呢,这些个孩子都挺不错的哦!
又扯了一些关于教育方面的事情,我把话题转回到了裕东头上,我说裕东什么都好,就是字不是太好,写得比较潦草——其实他的字不是一般的草,而是很难辨认基本靠猜。他的字结构是不错的,如果再练一练,能够练出一笔好字来。
妈妈说他以前曾经跟老师练过一阵子,可惜没有坚持下来。我说这个还需要坚持一下,特别是利用寒暑假比较空的这个间隙,好好练一练,我那里硬笔字帖还是比较多的,我到时候拿一本来给他做范本。裕东说他书柜也有的。我说ok,一样的。写好了,我帮你指导一下。
接着我跟他妈妈聊了裕东从小学到中学的学习历程,因为我总感觉他的学习基础偏于薄弱,我没有明说,我相信作为母亲,她是明白的,我用含蓄的语言希望家长规范他的书写习惯,控制作业的速度,及时解决存在的问题,如有疑问可以打电话或用微信问我。聊得差不多的时候,我对裕东说,来,我们去看一下你的房间。
总的来说主人是比较爱学习的,除了几本卡通人物和几把玩具枪之外,小书柜上,都是一些劝学上进,健康有益的书,比如《奇思妙想集》《红岩》巜资治通鉴》《孟子》巜鲁滨逊漂流记》《创业史》等。我摸了摸豫裕东的头,说不错,希望将来你心想事成,成就一番事业。
虽然裕东父母执意挽留,然而我说还有一个学生要去家访,期末还有很多工作要做,他们便不再客套,扯了几句,便告辞出门。
坦率的说,在30多年的从教生涯中,重视子女教育,这是第一家。
(三)
出得门来,我有些疲惫,就靠在一棵树上小眯了一会,我问裕东,前面还有多少路?裕东歪着头关切地看着我,说,不远,巷子出头,再走十来米就到。又问邱一晨家要不要去?我说他住在哪里?裕东说,在实验小学那一带。我说那就不要去了吧?那里走路至少要十来分钟。其实我在想,到小张家家访就是一个例外,他父亲是我的学生,虽没有预约,应该不会有什么想法。但有些家长比较挑剔,对于贸然的造访,会不高兴。
走了几步,裕东忽然停下脚,压低声神兮兮対我说,吴老师,你知道吗,小张的爸妈离婚了。是吗?我心里一沉,难怪他的成绩……可是,他还是这么阳光这么向上,不容易。我还来不及慨叹,小张已经从五楼冲下来,和裕东一左一右,吴老师长吴老师短的,把我迎了上去。
小张现在住他爷爷奶奶家。爷爷气色不错,挺会聊,从20年前买房说起,再到他的儿子,他的女儿和大孙子,临了,他一个劲的夸我们老师学校都是好样的,为他儿子孙子学习费了不少心。
从五楼下来,两个好朋友显得很开心,在我后面窃窃私语说着一些体己话。我有点莫名的怅惘,我问小张,你爸那里也会去住吗?会的,也不太去,他在供电局上班,平常挺忙的。妈妈呢?我又问。我也会去,她在锅炉厂上班。是吗?我姐姐姐夫都曾经在那里上过班,说不定认识呢,我说。
其实我知道,锅炉厂煤改气之后效益一直不佳。我又沉默了。这几年自己工作生活也是屡屡不顺,唯有跟孩子们的关系,渐入佳境。孩子们活泼可爱,天真自然,全然没有成人世界的尔虞我诈勾心斗角,他们爱哭爱笑爱撒娇,爱他们,喜欢与他们呆在一起是我从心底里流出的情愫,就像整个身心沐浴在清流恣睢清新可人的广阔森林中;和他们在一起,“ 我重新变得年轻了,我又充满了梦想,充满了渴望和幸福。(何其芳)”她们是我心灵深处最纯净最无暇的一块栖息地,是我卑微的生命中一缕阳光一叶安宁。孩子们,你知道吗,我爱你们,裕东,小张……还有欣怡一晨等等。
裕东见我闷声不响,存心逗我,他举着两只手机:现场播报,三人行龟兔赛跑,预备——没等我反应过来,他和小张早窜了出去,我猛然想起自己脑后飘扬起的风帽,噗嗤一声乐了。
雨不失时机的下了起来,一滴两滴,凉凉的,不冰,像针尖,像麦芒,像花瓣。我知道春天就要来了,一切将翻开新的一页。
2022,01,23夜初稿
01.27再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