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有一个儿时的玩伴,他叫林森,住在我乡下的老房旁边,我记得那年我十岁,有一张娃娃脸,大大的眼晴,长着满身圆滚滚的大团子肉,经常跑去找林森玩,他瘦瘦的,老爱穿着他妈给他做的黄布褂,小小年纪就带了一副厚片眼镜,他还喜欢读书,他常常向我炫耀他那满壁的书山。
我原本以为他是一个好学生,却在他生日那天我发现了一个不得了的秘密。那天烈日当空,我在家写完作业就又跑去林森家,没想到他早早就站在他家门口等着我,说要带我去一个秘密花园,那里是和昆虫交往的天堂。
就这样我们手拉着手,他跑在我的前面领着我朝我们村庄的后山跑去,路上我跑得满头大汗,身上的衣服早已被汗水侵透,我努力抬起晕晕的头看向太阳,它周身散发出金灿灿的光芒,照亮整个蓝天,它如锋芒的针尖狠狠地顶在我的眼前,那金色的光芒映在我黑色的瞳孔里,令我一时间忍不住用手捂住已被晃得挣不开的双眼。
但这刺眼的光很快就散了,我低下头正脸看了看四周的景物,这是一片小树林,除了应该有的树木之外,在被它们包裹的中心点还有一棵巨大的老古树,上面的树纹环绕着整棵树身,以前常听老人们说树纹越多的树存在的时间很长,我估摸着眼前这棵大约有几百年了,至于到底是多少年还得请林业局来考究。
林森当时给我说起这棵古树上还建有一间小树屋,是林森的老舅偷偷给他建的,他脸上洋溢着快乐的笑容是我过去认识他时从未见过的,此刻我才知道他的心中还是存有一个孩子王的,他笑着拉着我的手带我爬上隐藏在茂密的树冠间的长长的爬梯,他先上去之后又用一条简易的安全带套在我的腰间拉我上去,他一边笑我太笨一边又热情地把他在树屋里偷藏的辣条包拿出来喂我吃,我被辣得直吐,他看着我的这副样子大笑。我们俩就这样疯玩了一整天,到了晚上该吃饭的时候,我们才在他家分离各自回妈做的饭。
2.
很快,日子一天天过去了,童年的快乐也随着时间流逝,我已上了高中,我去的是一所县级高中,幸运的是我有了一个好开头,而不幸的是林森在中考的时候一落千丈,他爸带着他去了一家有熟人的工厂做了长工,前一天晚上我们在小树屋里望着夜空,我们都沉默不语,或许我们都知道对方想说什么,但怕说出来更让彼此不舍,静静的晚上,空气中包含着一种凉凉气息,黑暗充斥着整个夜空,无比的沉寂又无比的寒冷,月光微弱的照亮着,寒风狂刮,黑夜中只能听见雷声轰鸣,乌云密布伴着雨声而来,似是知道下方的一处小树屋里有人要分别,人生潮起潮落,不过是人世必须要经历的过程罢了。
雨越下越大,树屋里的我们静静看着这场代表分离的雨,很快前夜已经过去了,林森订的是二点的绿皮火车,村庄离镇里的火车站二百里地,须得叫个车行,林森他爸叫的是每个月要去镇里拉货的刘老伯的羊车,他一个人开了一家米家,一间不大的砖瓦房里只能装下一百袋大米袋,每天村里都有家没米的村民挑着大背篓上刘老伯米店买米,每袋大约五十人民币,足够一家吃上几个月的,刘老伯为人实诚,他常穿着白布麻褂,骑着由家养的三只老羊拉的三轮车往镇里进货。这次去镇里做长工是林森三姑妈帮忙介绍的,包工头是三姑妈的小侄儿,平时一副小老爷的模样提着一个小板凳坐在工地的中间,雄赳赳的指挥着手下的工人干活,手底下的十几个工人小伙子也不错,个个都有一身结实的身体,臂腕上长着有力的肌肉,都能拿得起百来斤的砖瓦拉得起推土车。
最终分别就要来临了,我终是忍不住先开口道:“林森,我会永远记得你的,若是有机会再见面我一定会在这间树屋里等你的。”林森忍住眼角的泪水对我说:“好,那我们便约定好了,谁也不许反悔。”我认真地点点头,然后我们分了最后有的一包辣条,林森一根,我一根,我们非常珍重的吃完自己手里的辣条,这一次我竟没有吃吐,或许是分别的不舍占领了辣味吧。
3.
高一的两个学期很快结束了,我放了第一个暑假,秋天来了,田野里到处都能听见蝉鸣叫,树叶黄了,随微风飘向远方,稻米地里挤满了前来收稻米的庄嫁人,用长长的弯刀斜砍下米稻,只留下根种在地里留着长出来年的收成,田家小孩们疯跑在村庄各处,嘴里唱着田家歌。
“田家麦,田家米,粮万米。”
“客人快来,快来都是粗盐麻米。”
“扬米,凿米,制米都有田家米女。”
“我们有粗野汉子,专干力气活。”
“远方的客人啊,这就是我们田家人。”
说起这首田家歌,其实都是田家人闲活时口口相传的童谣,大多为妇女或孩童传唱。
这一天,我们家也随大伙一样,我妈一大早提着背筐上了我们家的菜园子,弯着腰熟练收割着白菜,一包包打十捆一扎,用白色的铺子布包成一捆捆大草包,几个老妇人一起搬到镇上卖,卖来的钱几家一分,再种来年的收成。
4.许多年后,我去了外省教书,直到老家寄来一封书信,是我老妈写的,说林森回来了,正在村里和长辈们交谈,上面指派他来任村书记,我顿时一惊想不到当年的两个小子成了老师和村书记,我下班后立马告假连夜坐上绿皮火车赶回老家,请问这世上没有什么事是可以阻挡友情的山海。
乌云密布,雷声轰鸣,绿蒙蒙的乡间田野被一顶大雨盖住原本的景象,黑压压的水雾笼罩在田间,去往兰县的火车飞驰在山雾中,大约坐了一个多小时的硬座,一声刺耳的广播声响起:“兰县到了,请去往兰县的乘客下车。”我揉揉已经酸了的大腿,麻木地提着沉甸甸的木箱走下车,又叫了正好路过火车站的卖菜三轮车,路上我望着儿时生活过的田野,有一种归家的感觉,听说林森虽然刚上任不久,就已经把兰县打造成绿水青山,许多大城市的游客纷至沓来。
到了村口,我就看见老妈和老爹领着亲戚们站在门口向我招手,我扫了一眼人群没有见到林森,微微低下头,眼中的光一闪而过,但转念一想,林森已经成了村书记,我们都有了各自的工作,或许他现在太忙了,突然不知从哪里传来一阵欢呼声,夹杂着一个轻细的男声:“我在树屋等你。”话音刚落我就听出是林森,我飞奔去小树屋,那时的承诺终于要实现了。
小树屋还是和当年一样,虽然破旧,但却包含着我和林森的回忆,里面还是放着木架,只不过不再是辣条多了几盘饺子,一个男青年正坐在当年分辣条的位置上,“好久不见。”我闻言一笑,“今夜还是下雨啊,看来老天又看不得老友重聚。”我和林森望着那阴沉沉的天空,一夜沉默无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