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牛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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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408/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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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说什么也没想到,新婚不久,我和妻子的婚姻就差点走到了尽头,而起因却仅仅是一双鞋子。

一天晚上,妻子在房里收拾,然后便从箱底翻出一双鞋子,惊讶地问:“这鞋子你是什么时候放入箱中的?我怎么不知道?”随即又惊叹道:“这真是好漂亮的一双布鞋!”

我一下子没会过意来,忙从书本上抬起头来,不解地问:“怎么了?”

妻子说:“我是说,这真是好漂亮的一双鞋子,你是什么时候放入箱中的?”说着,早转过身来,然后将鞋子举到自己的胸前。

这回,我完全看清了,就像忽触动了我心底最深的那根弦,我忽神经质般地道:“你不要动它!还是将它放入箱中吧。”

也许是我的反常,反引起了妻子的好奇,先是不屑地道:“为什么?即便做工再精细,它终究还是一双布鞋,既不能穿着它去正规的场合,更不能当跑鞋!值得你当作压箱底的宝贝?”随即又加重了语气:“再说再好的鞋子,那也是用来穿的!”

我心想这能一样吗?

见我不以为然,妻子就像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忽变了脸色,然后快走几步,走到我的跟前,两眼逼视着我道:“说吧,这是那个相好的送给你的?”

见妻子误会我了,我不由得没好气地道:“你真是想多了,如果真有那个年轻女子肯送我这么一双鞋子,只怕也轮不到你来责问我了。”

显然,我的解释并不能令我的妻子满意,仍旧紧盯着我的双眼,生气地说:“那到底是谁送给你的?值得你如此宝贝?今日你若不说清楚,咱俩还是去离婚吧,这日子没法过了。”

这真是哪跟哪呀,只不过一双鞋子,值得她如此小题大做上纲上线?我心中忽升起一阵不满,很想不予理睬。可对我来说结一次婚真的太不容易了,我总不能因为这么一件小事,真的与妻子将刚刚结的婚给离了。

可要说清楚这件事,却又让我羞于启齿。因为它真正触到我心底最深的秘密了,我本不该轻示于人的,那怕是与我同床共枕的妻子,都不行。

但妻子仍固执地盯着我的双眼,或许是因我的迟迟不肯解释,反而加重了妻子的疑虑,越发相信了自己先前的猜测,脸上也早因为愤怒而涨得通红。

我知道我真该说清楚了,若再不说清楚,今日说不定当真会来一场风暴。只得轻语道:“是我母亲做的。”

“什么?这鞋子是你母亲做的?”妻子仍旧大睁着双眼,一脸不解地看着我。显然,我的解释仍没能完全打消了她的疑虑,也没能让她完全放下心来。

我只得加重了语气:“当然是我母亲做的!”

鞋子当然是我母亲做的,我没有撒谎,我甚至目睹了我母亲做这双鞋子的整个过程。

母亲先用面粉做了半盆稠稠的浆糊,然后将一块块旧布片平整地拼贴在一张方桌上,这样拼贴了一层又一层,直到粘贴了八九层之后,母亲这才罢手,并将小桌子端到屋外去,让阳光晒干那些浆糊。

按照母亲的话说,这叫做骨子。好形象的比喻,就好似外面那崭新的布料是皮肤是肌肉,而里面由这些破布粘贴而成的骨子,才是支撑起皮肤与肌肉的骨架。

待晒了四五日之后,待那些碎布片彻底地粘贴在一起,而本来水分十足的浆糊也早彻底被晒去了水分。母亲这才会将那骨子从方桌上取下来,于是那一块块零散的布片经过母亲的处理,早乖乖地待在了应该待的地方,变成了一个整体,长宽大小当然与桌面等同,而骨子的厚度则与通常做纸箱的纸板厚度大致相等。

母亲这才取出鞋样,并用针线将它与骨子固定在一起,然后沿着鞋样周边裁剪。鞋样当然要分鞋底与鞋帮两个部分。通常,每只鞋底需要剪三片骨子,鞋帮仅需一片。只不过鞋帮里外都需另粘上一层崭新的布料,而鞋底除了上下两层一面另粘上一层新布外,中间那一层只需将骨子周边镶上一圈崭新的布条便可以了。

待母亲剪下六片鞋底骨子与两片鞋帮外,那拼贴而成的骨子也早已用完了,如此看来,母亲这次原本就打算只做一双鞋子,当然这双鞋子是为我做的。没有剩余,当然也不会因为少贴而缺少。

我可爱的母亲真是精于计算的行家!可我的母亲连大字都不识一个,但常常让我觉得不可思议的是,有许多事,她竟都能做到物尽其材,当然也不会有半点多余,常常让我百思不得其解而暗生敬佩。

母亲这才将那六片鞋底骨子分成两份,并用针线分别固牢。起先沿着鞋底周边先密密地缝了一圈,之后才会向里面扩展。因鞋底太厚,那针当然不容易穿透,这时我母亲右手的食指上常常会戴上一只顶针,然后便用顶针顶着针尾向着鞋底一点点刺进,直到针尖完全从鞋底的另一面穿透出来,母亲便又要用针夹夹着那针尖,再用力将那针完全从鞋底拨出,再用力扯线,将那三片鞋底骨子牢牢地固定在一起。

尔后再用顶针顶着针尾,再将钢针从鞋底的另一面一点点刺进,直到针尖完全从鞋底的这一面穿透出来,再用针夹将钢针从鞋底完全拨出,再用力扯线。如此周而复始,反反复复。因要缝的针脚实在太多,又是如此费事,每一只鞋底往往需要四五日功夫才能完全纳成。

而我的母亲年纪早大了,眼神又不好,当然需要的时间只会更长。每次要将绵线穿进针孔都需要很长时间,还常常因手指摆放的位置不对,而被刺破了手指。每当这个时候,我便常常看到母亲很是狼狈,神情也很是沮丧。

灯下,看着母亲手指上不时被针刺出血珠,我不忍心,常心疼地道:“要不不做了,反正就是买一双鞋子,也不需要几个钱。”

母亲却总是坚持道:“既然都已做了,总要做完做好。”

鞋子终在母亲的坚持下,被我母亲彻底地做好了,然后递到了我的手上。也许是有感而发,母亲忽然轻叹道:“也许以后妈妈再不能为你做鞋子了。”说完,母亲的神情忽然伤感起来,眼神中也透着深深的忧虑。

但,就是这一句很平常的感叹,忽像一根针深深地刺进了我的心里,我的心里忽然一阵刺痛,也让我忽然意识到我的母亲真的很老了,再不能为我做任何事了。

我的心忽然莫名的恐慌起来,倒不是真的在意母亲能为我做什么事,而是让我一下子明白过来,我的母亲不仅已经很老了,终有一天,也会彻底丢下我而撒手西去。这才是让我真正害怕的事,因为如若有一天我的母亲真的不在了,那么在这世上,我便再也没有其他的亲人了。

对,到了那时,我便再也没有其他的亲人了。

也不知什么原因,父母结婚时的年纪也不算大,却都将近四十了这才有了我,之后便再也没有为我生下其他的弟弟妹妹,到了我十多岁后,父亲又因为一场大病而彻底离开了我们。从那以后,我和母亲便只能相依为命。

虽说我的母亲够勤劳,可终因我的年纪太小,又要照应到我,终日只能操劳村里分给我母子的那二三亩农田,便再也没有其它的挣钱途经了,何况我母亲的年纪已五十多岁了,当然也不能再做其它事了,母子俩的日子过得可想而知。

待我勉强读完了高中,回到村里,与我家这些年几乎没怎么变化相对应的,左邻右舍却相继盖起了高大敞亮的瓦房,有的人家甚至盖起了小楼,而我家的那几间茅草房反而变得犹如鹤立鸡群般的抢眼刺眼,也越发令我灰心丧气!

那时我真是太年轻了,总想着能一飞冲天,总想着能迅速改变我家那一穷二白的面貌。只是我的努力并没有得到相应的回报,反而被跌得鼻青脸肿,撞得头破血流,甚至就连那可怜的一点勇气都被彻底地撞没了。

随即又变得自怨自艾,浑浑噩噩,对什么事都提不起精神。母亲虽然规劝过几回,我除了对我可怜的母亲大吼大叫之外,却依旧醉生梦死,不知悔改。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了,而我也早到了娶亲的年纪。只是我家如此状况,又有那个女孩子愿意嫁我?对此,我早不抱任何希望了。

也许是我的心早死了,每每遇上村里其他小伙子或姑娘做喜事的时候,我除了借此再将自己灌醉一回,在我的心中却再也泛不起任何涟渏。

只是每每遇上这些事,我的母亲却常常像生了一场大病,精神恍惚,步履蹒跚,直到很久之后,才能再次恢复过来。有几次,我甚至看到她躲在暗处,在偷偷地掉泪。但在见到母亲如此模样,除了常让我反感之外,却再也不会再有任何其它触动,因为我早已变得麻木不仁。

但在那晚,我却再次失眠了,我知道我再也不能这样下去了,再不能如此醉生梦死了,然后从床上爬起,开始收拾行装。或许我拚却一生都无法做到让我的母亲以我为荣,但我至少要做到让我的母亲不再为我那么揪心,我在心里发狠。

天明,待我拎着两个包裹,站在母亲面前,母亲就像受了惊吓般地不安地盯着我。“孩子,你这是要去那里?”

我撒谎说:“祥子来信说,他那边工地上要人呢。”祥子是我儿时的一个小伙伴,他有个亲戚在上海,并在亲戚的帮忙下,现正在一个建筑工地上做小工。

母亲却仍深深地盯着我很久,盯得我都快心虚起来,就在我快要向他讲出实情的时候,母亲却忽然叹息道:“那去看看吧,能做你就做下去,做不了就回来。但你给妈记住了,不管什么时候,都不要作贱自己,好好做人。”

就这样,我再次走出了家门。

也许是不舍,我都快走出二三里地了,一次我无意中回首,却看到母亲仍站在那与我分别的地方,向我远远地张望。在那一刻,在我的眼中,那忍了许久的泪,终于不争气地夺眶而出。

之后的三年,我辗转于一个又一个工地,只为挣那点少得可怜的工资。最惨的时候,我真的睡过马路,睡过广场。更为传奇的是,一次睡在火车站的北广场上,待天明醒来,在我的身旁竟还躺着一个陌生的男子。

我不知道当你们一觉醒来,发现身旁竟还睡着一个之前从不认识的男子,会有什么样的感觉和反应。想必即便不是一脸恐怖的尖叫,也会惊跳着跑开,然后便是一副如临大敌的神情。

但我只是坐在边上,非常平静地打量了他一会。看得出来,如若站立,那男人应该不算矮,从某种情形来说,还很高大。但或许是因长期营养不良,却有点面黄肌瘦,胡子拉碴。然后我用手推了推他。

我的反应是不是显得太冷静了?一个正常人遇到如此邪门的事怎会有如此的反应?但事实就是这样的不可思议,我既没有失声惊叫,也没有惊跳着跑开。而我之所以能做到如此处变不惊,并不是我真的具有大将气质,泰山崩于面前而不变色。那是因为自己也已一无所有,失无可失。所谓赤脚不怕鞋歪,便是这样的心境与无畏吧。

那男人真是太累了,我推了许久,这才推醒了他。待他睁开迷糊的双眼,却只是一脸困惑不解地看着我,就好似完全不懂我为何要将他弄醒。

我说:“你该起来了。”

他听了我的请求,先是不满地皱了皱眉,随即又烦燥地挥了挥手,尔后又闭起了双眼。瞧他那样子,就好似我真的是一只苍蝇或一只蚊子,打搅了他的好梦,这才让他如此的不满与烦燥。

我皱了皱眉。我当然愿意他多躺一会,看得出来,在这个陌生的城市里,他和我一样混得不好,不尽人意,想必也早已身心俱疲,那怕就是这样多躺一会,那也是对自己极大的宽容与善意。但我却不能这样和他耗下去,因为我还要找工,趁着白天,向人打听,那里要人,也好让自己暂时安顿下来。

我再次推了推他,说:“你可以再睡一会,但我要收起我的席子了,麻烦你能不能往边上再挪下身子?好让我将席子收起。”

那男人这才一脸的不情不愿从地上爬起,尔后拖着疲惫的身躯向远处走去。打量着那男子离去的背影,我仿佛一下子看到了行走在人群中的自己,也是同样的愁苦迷惘,不知所往,也看不到任何希望……

那时的官方对我们这类人有个非常贴切的称呼:叫作盲流。各个城市的警察遇上我们这号人也会像对待犯人般的抓捕,然后遣返原籍。而我之所以会选择在车站外的广场过夜,只不过是将自己伪装成候车的旅客。

此事完全是我的真实经历与真实感受,决无任何虚构。也因此那怕此事虽已过去许多年了,我却仍是记忆犹新,并能清晰地回忆起发生在那个早晨的情景。也一直深感内疚,为什么就不能让那个与我有一夜之缘的男子多躺一会,为什么要狠心地将他弄醒,并抽走在他身下的席子?

但如若那天早晨的情景再发生一次,我只怕仍要推醒那个男子,然后拿走属于我的席子。因为只有我知道我当时的情形,我若不收起我的席子,当夜幕再起降临的时候,说不定我只怕连再睡在一张席子上的幸福都已没有了。好在就在我几乎走投无路之际,我终于找到肯收留我的地方了。对此,我一直都心怀感激。

那可是上世纪八十年代,市场还没放开,所有的人几乎都还被框在体制内,没法挣脱罩在身上的那些条条框框。农民还被死死的摁在田野里,即便有人逃出乡村,进入城里,也会遭到城里人的排斥,因为谁都想保住那份来之不易的工作。我能在这样的大环境下,找到一份工做,真的是非常的不易了。那怕那工作完全是在出卖自己的体力,我也不敢再挑肥拣瘦了,因为我再也不愿见到母亲那揪心的眼神了,那眼神会让我发疯。

母亲为我做的那双布鞋,被我一直带在身边,却一次都没有穿过。因为我知道这双鞋子对我的意义。我的母亲年纪已经很大了,只怕再也不能为我做出如此漂亮如此舒适的布鞋了。

而我更清楚,母亲既已年岁不小了,身体又不是很好,说不定在那一刻,真的说走便走了,果真到了那时,我便真的再也没有其他亲人了。

我之所以固执的要留下母亲为我做的这双鞋子,只不过是想让自己多个念想,替自己留下这人世间的最后一点暧意,也好让自己万一那一天母亲真的不在了,还有勇气面对生活中的一切,不再那么灰心丧气。

而每当我感到自己快要撑不下去的时候,我总会不由自主地从包底掏出母亲为我做的那双布鞋,然后再次强行的将自己的腰杆挺直了,并再次倔强地向前走去。

三年后,我终有底气再次踏上了归途,虽不敢说此时的我早已满载而归,但也不至于我曾经豪情万丈,归来时却只是空空的行襄……这一次回家的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将我家的那几间茅草屋简单地翻盖一下,也好让我年迈的母亲住得舒服一点。

虽说我多次预想过见到母亲时的情景,也想过母亲会比过去越发的苍老,但我怎么也没想到母亲会有那么大的变化。本来只是花白的头发,却再也见不到一丝黑发,两眼更是浑浊模糊,就连我立在她的面前都不能一下子分辨出来,只是不住地说:“明子,你真的回来了?”

我强忍着眼中的泪水,哽咽着道:“妈,我真的回来了。”

母亲又问:“再也不出去了,是吗?”

我发狠道:“对,再也不出去了。”

然后备砖备瓦备木料,并找瓦匠商谈建房子的事。

当母亲终从我口中得知,我这次回来,是为了翻盖房子,母亲更是欢喜得掉下了眼泪,难以置信地道:“明子,我家真的要建房子了?”

我崭钉截铁地道:“对,要建房子了。”

之所以要说得那般肯定,是因我要让母亲知道,他的儿子终有能力回报她了。

房子终在我母子的期盼中一点点长高,尔后封顶,然后彻底完工。

第一次搬进新居,母亲那双布满老茧的手不住地抚摸着那平整的墙面,还用额头轻碰着墙体。我在边上见此情景,忍不住不满地道:“妈,您这是在做什么?”

母亲却忽然变得不好意思,许久才轻语道:“妈是想弄清楚,妈是不是又在做梦了。”

我屏住气,心中满是愧疚:“妈,那您现在弄清楚了?”

母亲一脸欢喜地道:“妈弄清楚了,这回不是做梦。”随即又加了一句:“没想到我家明子真的长本事了。”

之后不久,我便与妻子相识,又很快确认了关系,在我不住地请求下,我俩又很快办了喜事。

也许是太激动了,在为我操办婚事的日子里,我的母亲眼中常常噙含着泪水,没人在身边的时候,她那干裂的嘴唇还会不住地颤动,也不知她独自唠叨唠叨些什么。

一次,我终忍不住心中好奇,便轻手轻脚靠近了母亲。这回我终于听清了,原来母亲不是独自唠叨,而是在与我那早已去世的父亲说话呢。母亲说:“明子他爸,这回我终替我们明子办了喜事,日后,你的黄脸婆终有脸去见你啦。”

看来,多年来我的婚事肯定一直像块大石头压在母亲的胸口上,并压迫着喘不过气来,而今这块石头终被搬走了,我的母亲也终于可以毫无愧意地一舒胸意了。

办完了喜事,母亲见我迟迟没有出去的意思,终忍不住问了我:“明子,你想什么时候再出去呀?”

我忍不住一脸的惊讶,心想本来怕我出去的是母亲,没想到现在催我出去的也是母亲。

见我迟迟没有吭声,母亲终叹息着道:“妈原本不愿你出去,是怕你受不了外面的人和事,既然你在外面混得好好的,妈又有什么不放心的?”

我顿时哑口无言,因为只有我知道,我在外面究竟是个什么样的情形。

见我依旧没有吭声,母亲忽语重心长地道:“再说你现在都已成家了,说不定明年你便要做爸爸了,日后家里开销只怕更大了,是男人总得担起养家糊口,窝在家里又有什么出息?”

然后又忽像想起什么似的盯着我:“明子,你是不是放心不下妈?这不用,有你媳妇在呢,还有什么放心不下的?再说我家的好日子才上头,妈又怎么舍得丢下你们?妈还要帮你们带我那小孙子呢。”

我忙好笑道:“妈,我到底是不是您亲生的?哪有像您这样撵儿子的?”

母亲却忽然一阵伤感。说:“谁让你母亲没个本事呢,只好让自己的儿子多吃苦了。”

妻子听母亲这样说,忽狠狠地瞪了我一眼,并快语道:“妈,明子是逗您开心的,您可不要往心里去。”

母亲却一脸笑意地道:“妈当然知道明子是逗我开心的,从小他这嘴就没个把门的。”

于是在收拾行李的时候,这双三年多来一直跟随我辗转于一个又一个工地,我一直都没舍得穿,被我放在箱底的母亲做的布鞋,终被我再次翻了出来。

虽然我早已足够坚强,也有智慧应付生活中的一切,也早不在意这世上是否还会有人像我母亲那般爱我疼我,而我的妻子也已来到了我的身边,生活虽不算富有,但普通人能拥有的一切,我一样都不缺。

但要我现在再穿上母亲为我做的布鞋,却仍然有些不愿。因为我早已明白,对我那一辈子都很清贫的母亲来说,这已是母亲留给我的最珍贵的礼物了。

何况我的脚也早适应了皮鞋跑鞋。我怕再穿习惯了母亲为我做的布鞋,需要我再穿皮鞋的时候,又得有个重新适应的过程。再说外面的世界,人们更看重的是背景是文凭是品貌是穿着,谁还会再穿手工做的布鞋呀?

虽说我并不惧怕别人的嘲讽,甚至是蔑视的眼神。却不愿自己的母亲因此被轻视被忽略。于是我连想都未想,便又将母亲为我辛苦做的布鞋,随手放入了妻子从娘家带来的箱中,却没想到又会被妻子随手翻了出来。

有关这双鞋子的故事终被我说完了,而我妻子的两眼也早已湿了,然后哽咽着道:“这鞋子我看你还是放心地穿吧,你老婆或许没什么大的本事,但为你做双鞋子的能力总归有的。”道罢,早顺手将鞋子丢给了我。

我一见她误会了我的意思,忙说:“我不是这个意思。”

妻子只是盯着我的眼睛,说:“你怎么还不换上?是不是觉得你老婆就是这么的无能?”那两眼里早盈满了泪水。

我心想怎么又是这样,为何就弄不明白我真正的话意?真是对牛弹琴!可一见妻子依旧两眼紧盯着我,知道除了依照妻子所言,早别无选择,便依言换上了母亲为我做的那双布鞋。

也许妻子仍在怕我,在她面前我只是做做样子,过后再将这双布鞋当作宝贝般的压在箱底,仍不依不饶地道:“你再走几步试试。”我依言在房中走了几步。

母亲为我做的最后那双布鞋,就这样被我穿在了脚上。

妻子真是言出必行,第二天,一大早,妻子真的用面粉做了半锅浆糊,之后翻箱倒柜找了不少早已不穿的旧衣服,再拆开,像我母亲那样的一层又一层地粘贴在一张方桌上。

见妻子大张旗鼓,忙得不亦乐乎,母亲这才得知原委,脸上在大生欣慰的同时,也卷衣抹袖过来帮忙。可因事先全无准备,即便有母亲帮忙,那张骨子也让婆媳俩忙活了一个上午。

之后又晒了四五日,待那张骨子完全晾干后,妻子这才小心地将那张骨子从那张方桌上揭了下来。或因多年未做,早荒废了手艺,也或许过去当真没有做过,面对着那张自己亲手粘贴的骨子,妻子顿有种慌张失措无从下手的感觉。

我在边上看了一眼,忙对母亲说:“妈,还是您帮香儿剪下骨子吧。”

母亲这才一脸笑意地从妻子手中接过剪刀,并吩咐妻子将鞋样用针线固定在骨子上。看着母亲麻利地剪下那一片片骨子,妻子早是一脸惊叹的神情。如此看来,只怕妻子过去当真没有做过鞋子。

之后的每个晚上,妻子都会按时坐在灯下,一针一线地纳着鞋底。虽说妻子年轻,那眼神好使,可一针下去总不能适当地掌握好方向,那锋利的针尖总不能按照她的意愿,从她希望的地方穿透出来,总会不断地偏离了方向,也会不时刺破了她的手指。

看着妻子不时蹙紧了双眉,我常心疼地道:“要不别做了?现在就是买一双布鞋也值不了几个钱。”

妻子却总是凶狠地瞪了我一眼,说:“我说过要为你做一双鞋子,总要说到做到。”见妻子固执,我只好由她。

鞋子终在妻子的坚持下,最终还是被妻子做好了,只是那心情只怕越发地差了,神情也越发地沮丧。见她默不出声,我忙安慰道:“第一次做,能做成这样真的很不错了。”

不想,我不说反好,一说却正好撞在了枪口上,妻子凶狠地瞪了我一眼。“嫌不好,那就别穿了!”道罢,早顺手将鞋子扔进了垃圾筒里。

我连忙一把将鞋子从垃圾筒里捞了出来,生气地说:“谁说我不穿了?只要是你做的,无论怎样,我都会穿上,并穿到人前去!”

妻子却忽然懊恼地道:“我是不是有点傻?婆婆生了你,我却妄想我能取代婆婆在你心中的位置,这怎么可能?我还固执地让你穿上婆婆为你做的布鞋,我真是太不懂事了……”妻子说着,那眼睛便又忽然湿了。

我忙打断妻子,并一脸好奇地看着妻子。“那你又是什么时候想明白的?”

妻子却忽然不好意思地说:“在针尖刺破手指的时候。”

我看着妻子忙心疼道:“你虽然无法取代我母亲在我心中位置,但你知道吗,你所给予我的,也是我母亲永远都无法给予的。”

妻子这才破啼为笑,一脸惊喜地看着我。“真的?”

迎着妻子那询问般的目光,我没有半点迟疑:“当然是真的!”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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