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菜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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孝感动天
小时候，因为排行在小，我特别放纵任性。我的姐姐们若是惹着我了，我必要告状！若告状得不到父母的支持，便是打滚耍泼发脾气，揪住父母的衣裤不依不饶，痛骂父母不仁我也不义——我要离家出走，随便找个人当爹妈！我慈祥的母亲对我的撒泼无能为力，面对胡吵胡闹的我，她只得吓唬道：“你闹吧！对父母不孝的人，雷公电母会把她抓到院坝里跪着！打雷的时候，在他背上很抽鞭子，打他个不孝！”
这个明显是杜撰的故事，由于母亲恐吓性地绘声绘色渲染和描述，还真把我吓唬住了！一想到在电闪雷鸣的暴风骤雨夜或倾盆大雨的晦涩白天，跪在肮脏的院坝中央，被无比伟大的雷神无情鞭打的悲惨滋味，我就不寒而栗！以至于，我到现在都很害怕闪电和雷鸣。那刺痛肌肤的鞭子毒打的滋味，只要想想就会心生恐惧。从那时起，我不得不变得孝顺起来。我承认，我的孝顺多少有些刻意和虚假。它是被动的。主要是怕挨老天爷的鞭子惩罚。
但即便是这样不纯粹的孝道，也让我自鸣得意骄傲万分。我常常向朋友们吹嘘：“我们还是比较孝顺的！我父母因此就比别人的父母幸福！”直到我小表哥的所作所为无情地拍了我几巴掌，我才清醒地意识到，我所谓的孝顺，是多么地微不足道不值一提！甚至令人羞愧。
我的母亲是练家贫穷三朵花的老大，她们长得极为美丽而不自知。母亲三岁开始割草养地主的牛，七岁成为家里的主要劳动力，十三岁开始用板车拉大煤挣米养活家人和供两个妹妹读书。为此，她的脊椎硬是被超负荷的负重弄得卷曲变形，不到十八岁就成了有名的驼背。那是怎样的炼狱般的折磨和艰辛啊！这在今天的我们是不敢想象的！
因为我母亲的超级能负重，我的小姨便变得非常娇气。许多事都非常依赖我的母亲。而二姨妈却和我母亲一样，有着坚韧不拔吃苦耐劳的顽强品格。
二姨妈是个烧盐工。四十五岁退休后，盛情难却地做了居委会主任。她六十岁的那年上街买菜，被一个无良摩托车司机撞了。那司机在众目睽睽之下，假意把姨妈送到了医院，却趁她做检查之际 可恶地溜之大吉！可怜的老人忍着钻心的痛苦，自己掏钱在医院医治受伤的腿骨。从此跛了一只脚 ，要靠拐杖行走。
当她的三个儿子知晓这件事后，义愤填膺地要去找那兔崽子报仇。善良的老人却说：“算了！他哪付得起医药费？！一个跑摩的的，能挣多少钱呢？”
瞧，我二姨妈就是这样善良的人 ！年轻的时候，她可是一个省劳模！她的先进事迹和美丽的照片印在省报上，惹来许多倾慕的信函。惹得没啥建树的警察姨父很不服气。这种不服气积攒到一定程度，便成了病态的妒忌。真的！平凡一般的他虽是她的丈夫 ，却一直嫉妒妻子的优秀。因而，姨父在家的架子大得惊人！他拼命贬低工作狂妻子，时常拿她贫苦的出身说事。骂她是“下了三个狗崽子的老鸡婆。”不知是在侮辱别人还是在侮辱自己。
而她的三个儿子常年累月听父亲对母亲的漫骂、刁难，竟然都高度默契地装聋作哑、漠不关心。更不会站在正义的角度，制止父亲胡说八道。这使得我们这些姨妈的娘家人看见了，极为愤愤不平！我们认为姨妈受到了严重的侮辱和虐待！而她的丈夫和儿子都是施予这种虐待的冷酷无情之人。丈夫癫狂，儿子不孝，姨妈的日子可谓水深火热！
当姨父老弱之时，他更是不可理喻。他要“老鸡婆”为他倒的茶水烫了嘴会立马摔茶杯子。洗脚水的温度不对便掀洗脚盆，恶意地让洗脚水在干干净净的地板上肆意横流。看姨妈不嫌麻烦地打扫时，竟还得瑟地说：“瞧，你就是被压迫阶级，永远也翻不了身。”他骂她本质上就是个穷鬼。若不是共产党来了，若不是攀上他这高枝，还在无人问津的贫穷小山村被地主恶霸欺凌呢！
而姨妈很早就入党了！她那了不得的丈夫却因为脾气古怪心胸狭隘，至死也入不了党。他变态地用最肮脏的语言骂妻子做居委会主任是为了出风头，常常惹得从他家门口路过的人顿足观看这家人到底出了啥事。而姨妈从不生丈夫的气。她总是顺来逆受地承认丈夫的一切粗口：“是，我是……是，我是……”令旁观的邻居和我们都万分生气！
姨妈的三个儿子都在她所在的国营大厂工作。他们几乎是以混工资为目的地得过且过混天过日着，与他们品德高尚进步向上的母亲格格不入。说实话，那时候我非常恨姨父！巴不得他阳刚尽失得个不再张狂的疾病。而有一天，他终于气息奄奄骂不动人了，在生命的最后时刻，他终于恭敬而礼貌地叫了妻子的名字，说人生有她何其幸也！他有这优秀的温柔善良的老婆是多么幸运满足！他要求姨妈寸步不离地守着他，直到他咽下最后一口气。
姨父死后，我们心想，这下姨妈可解脱了！再不任人欺凌了！我毫无顾忌地在姨妈面前痛斥姨父的不是：“啥警察呀！丢警察的脸！只知道欺负老婆……”“他不是欺负我，是爱！”姨妈竟然这样解释。我愕然，终于知道“打是心疼骂是爱”这句屁话是怎样奴役中国妇女的了！“哼！这种爱只有您会受！若换着我，必是每日啪啪赏他几个大耳巴关子！”我说。姨妈仁慈地笑：“真是个不孝的妹子！竟这样说你姨父。一个家庭要和睦嘛！整天吵架有啥意思？”
由于行动不便，二姨妈的活动明显比出车祸前减少了许多。她不得不辞去居委会主任职务。但因其在群众中德高望重的威望，她既使退居在家里，也经常有一些邻里街坊来要求她解决矛盾纠纷。而她的儿子们少不了要骂她多管闲事。弄得一个家和家门口像社区活动中心，每天都坐满了人！
表哥们板着脸训斥母亲的样子凶神恶煞，像极了可恶的姨父。我认为他们不仅不孝，而且是对母亲大不敬！和颜悦色地跟母亲温言软语不好么？
后来，姨妈的下肢开始浮肿 ，常觉得体力不支。走路走不了多远就需停下来休息。我很贴心地为姨妈买了拐杖。这种拐杖中间有一个圆盘，放下来就是一张凳子，方便她走路时累了，随时可以停下来休息。我为我这不得了的行为得瑟不已。瞧！我多孝顺、 多贴心呀！姨妈的亲儿子没想到的，我这姨侄女都想到了！而且做到了！我这样的姨姪女难道不是天下少见的孝道姨侄女么？而表哥们无疑是粗心大意又不孝顺的！他们只会想他们的小家和老婆，哪管母亲的寂寞感受和需求呢？而事实再一次证明，我是多么浅薄无知又自以为是！
姨妈七十岁那年出现了咳嗽，气紧气喘现象，到医院检查出有支气管炎，肺气肿。这个检查结果让我沮丧不已！因为我的父亲就是得这个病去世的。他得病后吃饭时常噎住，时常玄晕。我当时还怀疑他的这些感觉是否过于矫情。一个大男人怎么能有如此脆弱的感觉呢？直到他三年后去世，我才跪在他的坟前痛彻心扉，悔不欲生！我真是个混蛋啊！为什么不早一点懂得孝顺体贴？！父亲去世时不到六十岁，这成了我心里永远的痛！
有了这刻骨铭心的教训，姨妈的病情就牵动了我的心。我们生怕姨妈会早早离世，便有意识地趁她还活着，尽量多去看望她。让她知道我们这些娘家人是多么地爱她！她开始经常住院。而她的儿子们不知处于什么样的考量，竟然很少向我们透露她住院的情况。我们认为这是薄情的表现。尽管表哥们都表示那是不想给我们添麻烦，但三个表哥还是得到我们一致地谴责。我们和姨妈是血浓于水的骨肉亲情啊！老人住院怎能不告知娘家人呢？活着不能尽孝，难道要我们等她死后惭悔么？
后来某一天，他们终于告知我们说姨妈住院了！却是她已进入弥留之际，要我们去听她有什么遗言！我泪流满面地奔向医院，看到病入膏肓的姨妈柔若无骨地躺在医院的病床上奄奄一息！她周身插满了管子已不能说话，心神完全游离于身体之外，眼光涣散，眼神空乏无力。我的眼泪奔涌而出！转身跑出病房失声痛哭。
小表哥走过来安慰我道：“唉！没办法的事！到这个样子，只有听天由命了！”“什么叫听天由命？！只要有一线希望，就得医！”我朝他大喊。“医院也不能拯救她呀！”小表哥说。“哼！借口！”我蛮横道。便跑去问医生。医生无奈地向我表示：“我们已经尽力了！油尽灯枯，神仙也奈何不得！目前，任何药物对她都不起作用了！你们还是做好最坏的打算吧！该安排的事，可以安排了！也就是今明两天的事吧！”
“这？！……意思？！……”我似坠入寒冷的冰谷，头重脚轻悲痛欲绝！
我浑浑噩噩地来到病房，恰好看见姨父的侄女正附在姨妈耳边大声问话：“您想穿哪件衣服走啊？我们要烧多少纸钱才好呢？存款，房产，他们三兄弟咋分呢？……”见我脸色铁青地突然出现在她背后，她还不始趣地道：“我看，只有把她弄回去停在门口的院坝里——那里办丧方便些……”
这位大姐过份的热情让悲痛万分的我怒不可遏！“啥意思啊？！人还没死就忙着办丧事了！简直莫名其妙！还当着病人的面说这些！残不残忍啊？！”我连珠带炮地斥责她。表哥们尴尬至极！便把他们的表姐叫出了病房。
我握着姨妈冷冷的手，这手是多么柔软无力！我想把自己的热量传导给她，让她快些温暖起来，留在这可爱的人世！我对她说她的病是小菜一碟，现在的医学先进得不可思议！她在最安全的医院里就不要害怕。我反复亲吻她的额头，表达对她无尽的爱意，告诫她要坚强！我相信姨妈听到了！她的手指动了动，我鼻子发酸，又跑到别处落泪。
姨妈是坚强的！在医生宣布放弃治疗后的几天里，她竟然在三个儿子的集体陪伴中奇迹般地好转起来！连医生都觉得匪夷所思！由于大表哥要去国外务工，二表哥要去他妻子所在的县城工作。所以姨妈出院后，就被儿子们送进了敬老院。
我们听到这个消息，对我的表哥们非常失望！怎么能把自己的母亲送敬老院呢？！要知道，敬老院老人众多，通常情况下人手是会不够的，不可能单独把某个老人照顾得无微不至。再加上，老年人对亲情的依赖和眷恋得不到满足，会是多么地孤独！于是，我抽出时间去小表哥家，准备对他兴师问罪！
当小表哥给我打开门的时候，他蓬头盖面的“光辉”形象着实吓我一大跳！他眼窝深陷，瘦得出奇，可以说是皮包骨头。头发又脏又乱，脸上的皮肤干燥得起皮屑。让人怀疑他是否没洗过脸。他本就瘦小，加上这副样子，老实说，很难见人！
“你怎么不理发？” 我很委婉地问。“唉呀！没时间！懒得理！”表哥一边忙着做事一边说，“过几天我自己剪！”“你自己剪？！”我心里冷笑道，你会吗？！到底要把自己整成啥鬼样啊？
“现在理个发，动辄就是一二十块钱！我还不如把这钱拿来买好吃的吃了！”他嘿嘿笑道，“功名利禄都是假的！只有吃到肚子里的东西才是真的！——身体健康！”啊！饭桶！吃货！我想，既然那么讲究吃的，为啥又皮包骨头？
“我在熬黑米粥！”表哥说。他跑到灶台边搅拌锅里的东西：“黑米粥可以有病治病，无病强身！提高身体兔疫力。有乌发补肾美容等功效，所使用的食材也不难买。黑米、黑豆、黑芝麻、黑花生、黑木耳，菜市场都有……”我听他不断向我普及营养知识，一时还找不到机会插话。
“我明天准备熬红米粥！”他又说，“红米粥气血双补。红色食物补心！这就要红豆、花生、红枣、枸杞、红米、红糖……”我看着这个脏兮兮的男人，感觉他已是个走火入魔、醉心研究炼丹的术士，正在痴迷地炼制他的长生之丹。他家的摆设无处不在地体现他民以食为天的理念——吃，是人生第一要务！一个小客厅里除了一张桌子，就是一个大大的食品架。
“嗯，你们咋把姨妈送敬老院呢？她没有儿子亲人么？！”我终于逮着机会埋怨道。“嗨！甭说了！肠子都给我悔青了！”小表哥道，“我头天送她去的时候好好的！第二天去看她的时候，她望着我那小眼神哟！在里面不吃不喝的——闹抗议咧！我当即就把她接回来了！”他眼眶潮湿地朝一间卧室努努嘴，有些哽咽地道：“在里面！她就在敬老院呆了两天！”
我惊喜地奔进姨妈的房间，她正坐在床上笑眯眯地望着我，精神抖擞、红光满面。“幺妹子来了？”她笑眯眯地跟我打照呼，惊得我目瞪口呆！“天啊！”我愕然地惊呼，“姨妈！您，认识我呀？！”心想，我得到的消息不是她意识不清处于痴呆状况吗？这是咋的了？“笑话！我咋不认识你呢？你是我亲的宝贝呀！”姨妈笑眯眯地说。我惊喜地扑过去热烈拥抱她，开怀傻笑道：“太好了！我健康的姨妈又回来了！老天爷开恩哪！”姨妈却说：“还是你哥照顾得好！真是难为他了！每天两头跑，多辛苦啊！”
我知道表嫂是独生女，她每天都要上班。而她瘫痪在床的父母多少年来，一直都是表哥在照顾。吃喝拉撒洗衣换被，这个瘦小的男人为妻子承担了她作女儿的一切责任。可以这样说，若不是表哥的精心伺候，他的岳父母早就不在了！
我回过头望向表哥，惊讶地问：“你是怎么做到的？让一个意识不清的老人变得神清气爽、耳聪目明。”表哥道：“食疗啊！我思衬着，医院没有办法，那就我自己来医呀！我用食物来调节她的饮食，给她补充各种维生素。食物搭配得好营养就跟得上，人就慢慢好起来啦！”接着，他让我参观他的食品架。我这才注意到，食品架上挤得满满的全是所谓的滋补食品！分红色系、黑色系、黄色系、白色系、绿色系，排列得整整齐齐。光豆类就是几十种！此外还有黑芝麻、白芝麻、银耳、木耳、虫草、山药等等，林林总总五花八门。
“我每天都在研究食谱，想把我妈养得白白胖胖的！”表哥滔滔不绝地介绍他的养生经验，“薏仁、芡实、莲子、大红枣、枸杞，核桃、糯米、红米，西米、黑米等等，这些食材搭配得当煮粥喝，健康又营养！我妈喝了我为她定制的伙食 ，整个人的精神面貌都变了！能吃能睡 ，精神好得不得了！”“哦？你的意思，你的这些食品是金不换的圣药了？”我不服气地揶揄道。“可以这样说！”表哥竟大言不惭，“我煮的白色补肺粥，有山药、意仁、小雪豆、大米、糯米，加在一起吃了效果好得很！只是，那豆类超难煮！需要提前浸泡3个小时以上……”
我心不在焉地听着他的介绍望向姨妈。医院里那气若游丝奄奄弥留的老人与眼前满面红光慈眉善目的姨妈简直判若云泥！
“我做的黑米补肾粥堪称经典粥！”表哥又颇为得意地吹嘘道，“意仁、百合、核桃、花生、大米、冰糖也可以加些来组合！我妈吃了我煮的黑米粥，头发都转黑了！不信你看！她的头发以前全是白的，现在黑了不少！”他得瑟地撩起姨妈的头发让我查看。我一瞅，果不其然！姨妈的头发还真有白发转青的迹象！
无可否认的孝敬事实，让站在道德至高点拟批判表哥的我哑口无言！我不得不对这个说起话来特别铿锵有力的小表哥刮目相看！原来他貌似粗狂冷峻的外表下，藏着一颗温柔细腻的孝心。他每日的节奏一成不变：清早跑步去菜市场匆匆买完菜又跑步回家。放下菜就立即开始为三个老人制作营养餐。做好后，又马不停蹄地为住在不远处的岳父母送去。拾掇完岳父母那边，又跑回来伺候母亲。作为八级电工的他已经无法出去工作了！只好辞掉了工作，日复一日地专心照料三个老人。他一天中的大部分时间都在跑来跑去的忙碌中度过的。这种毅力和精神令我望尘莫及！
这时，表哥又走进厨房，伺候他为母亲熬的黑芝麻糊。“这个，必须要熬两个小时效果才好！我已经熬了一个小时零二十分钟了 还有四十分钟才能好！”他抬起手腕看了看表。“你一直守在灶前熬呀？”我心悦诚服地问。“是啊！必须的！还要不停地搅拌！要不然会烧糊！”“嗯，你确实像医生，还真有耐心！佩服！”我由衷道。
我确定他煮的即使真的是圣药，为我自己的健康我也不一定会去做。我的母亲牙痛，我叫了她几次要她去医院，老人家犟着不去，我就再也不管她了！我有太多太多比熬粥更有趣、更吸引人的事：上网、旅游、与人侃大山、看电影电视、听音乐、跳舞……生活的多姿多彩让我连做饭给自己吃都嫌麻烦，外卖便餐随时伺候着……
“我的目标是让她年轻十岁！恢复到生病前的状态。最好能够活蹦乱跳地到处跑！”表哥坏坏地笑着说。我阴怪地撇撇嘴，不置可否。他纯粹在痴人说梦！姨妈没生病之前就腿脚就不利索，得依靠拐杖行走。难不成因为他把母亲伺候得好，就可以逆天了么？！而事实上，逆天的事还真的存在！姨妈在我小表哥的精心照顾下，不仅长出许多黑发，还能在家里不靠拐杖走路了！她甚至可以搬动板凳，可以自己洗澡刷牙，颤巍巍地摇晃着身体手舞足蹈地锻炼身体。不得不说，这就是一个逆天的奇迹！
我之后又去看望了姨妈几次。她竟是一次比一次健康快乐。她每天还要大声朗读半个小时的报纸。但她毕竟是八十多岁的老人了！身体本身的疾病是无法靠食物来彻底医治的。后来，她每天都要吸氧。 由于一台氧气机长时间工作输出的氧浓度不够，会影响血氧饱和，表哥又筹措资金买了第二台氧气机。 两台机轮换着工作以保证母亲二十四小时不缺氧。这中间当然是不离不弃地守候和照顾。
他每天都给母亲搓背、梳头、按摩头皮。常常握着母亲的手睡在母亲身旁，深怕她在睡梦中突然离去。由于内循环系统缓慢，心脏供血不足，姨妈的头脑有时会糊涂，反应也迟钝了许多。大家错误地以为她已不晓得世事了！去看望她的时候也少跟她拉家常。每每这时，老人会沉默而专注地听大家谈笑，无助的眼神在每个说话人的脸上茫然地游移。她给我们随时都会离去的错觉活在这个世上。虽然每年都会住院一两次，每次医生都提醒家属她随时都有可能死亡，但她每次都在小儿子的精心照料下起死回生！因为这孝顺的儿子，她如一颗坚韧不屈的胡杨，顽强地挺立于这个尘世上。
这样的日子一年一年飞逝而过。四年后，她的妹妹我的小姨患癌去世了！大家本打算不告诉姨妈，以免她伤心。但我母亲坚持说不能骗她！她们三姐妹的感情深厚，生死一定要相知！于是，我们便委婉地告诉了姨妈这个不幸的消息。
姨妈先是静静地听着我们述说。尔后，她把头转向窗外，在大家的安慰声中突然放声痛哭！我们吓得手足无措！表哥听见母亲的哭泣奔进屋内，抱着母亲的头像哄孩子似地柔声安慰：“不哭！不哭！儿子在这儿呐！”随后，他激动地责怪我们：“你们怎能告诉她这个事！我平时都小心翼翼来着！给她捡高兴的事说呢！”我们惶恐地尴尬不已！
我满心惭愧地劝慰姨妈想开些：“人，总是要死的 ！您不必太难过了！”我说。“我不难过，”姨妈抹着泪清醒地说，“她得了癌症，总是有这一天的！免不了！我就是控制不住自己。让你们担心了！”然后，她擦干眼泪，又望着窗外，再也不说一句话！仿佛沉浸在过去三姐妹在一起的时光里。“她表面说不伤心 ，心里难过着咯！”表哥带着明显的不满道，“可以不让老年人知晓的伤心事，尽量不要说！”
那段时间，怕母亲受了刺激病情会反复，表哥夜晚每隔两个小时都要去母亲屋里查看她的状况，以便该吸氧时吸氧、该去痰时去痰，该送医院时立即送医院。为了照顾母亲，他几乎不参加过任何聚会和应酬。除每日买菜不得不离开一会儿外，尽量时时留在母亲身边。 那怕亲侄女的婚礼也没有参加！他的孝心彻底征服了所有的亲朋好友。
三年前忽然有一天，姨妈最敬爱的大姐——我的母亲，突然毫无征兆的无疾而终！这巨大的噩耗让我们坠入痛苦的深渊！我们怎么也不敢相信，一个从未生过大病，健康快乐的老人会突然离去！我们不敢把这消息告诉亲爱的姨妈。而我们知道，她每天都在牵挂她亲爱的大姐。当我们处理完母亲的丧事再去看望姨妈时， 她就像感觉到了什么一样，反复问：“我大姐呢？她是不是好好的？她咋不来看我呢？我想她呀！……”
她得到一大堆善意的谎言：她忙着玩咧！要打牌，要读老年大学……姨妈将信将疑，不再多问。为了避免接受到不良信息，她的手机早就被表哥没收了！她收到的一切消息都是歌舞升平，大家幸福美满得不得了。她的意识渐渐时而清醒时而糊涂。我不知道她是否会想念她至亲至爱的大姐和妹妹，是否会觉得孤独。但她因为有个无比孝顺的儿子而神奇地活着，可以听窗外悦耳的鸟鸣，闻到床榻边栀子花开的醉人芬芳，可以让我们随时看见她慈祥的脸庞，这就是最大的美满幸福！
世俗常说：当生命耗噬完它所有的能量，油尽灯灭之时，要延续一分钟的生命都是困难的！从医生宣布医学对姨妈无能为力至今，十多年过去了，快九十的姨妈依然活着。她能认识娘家的所有侄儿侄女们。能大口大口吃儿子给她制作的营养餐，且胃口不错。还能表现出些许幽默，风趣地扮怪耍萌。她特爱与人合影，爱讲故事。我有幸听过她讲的《天仙配》：“那董永是个孝子，卖身葬父。他下凡来遇见七仙女了！那七仙女好漂亮！她跟织女在鹊桥上相会，相会哟！槐荫树听到刘三姐的歌声，就为他们做媒……”
在表哥的刻意引导下，她忘记了这辈子所有的忧愁和苦，每天都笑呵呵地开开心心。这不能不说是我小表哥的功劳！
百善孝为先。孝心可以创造医学创造不了的奇迹。我以前认为这是某些文人为了弘扬社会正能量而故意的编造。 而现在，我要向天下所有做儿女的人证明：“久病床前无孝子”是一句扯谈！孝可以动天！孝可以动地！一颗珍贵的孝心，是我们回报赐予我们生命的父母最好的礼物！如果你你想阻止父母离去的脚步，就多给他们一些陪伴与呵护吧！生命如此脆弱无常。不要像我一样，等到父母双亡，孤苦伶仃地在这世上独饮苦酒时，才懊悔自己不够孝顺。假如我们不是弃母亲一个人在一大套房子里独自生活；假如我母亲摔倒在沙发旁时，她的一大堆儿女中有一个人在身边；假如我们有我小表哥一半的孝心；假如……没有假如！只有永远的疚愧与痛悔！我希望我的姨妈能够长命百岁！愿天下的儿女不会像我们一样，无处弥补对父母的疚愧！
二零二零年十一月于成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