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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菜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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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101/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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竹林深处有人家

转过了墨盘山,就看见那一大片的竹林了!心里骤然泛起温柔的波浪。啊!三房湾!我的家,她就在眼前,就在那苍郁肃然的竹林下。我回来了!

下了车,我东张西望着。这村上好像没有人,满村的空谷秀静却不见一个人影。沿着杂草小径趔趄着,一路走走停停,我慢慢靠近那片茂密的竹林。

我在城市没有根,我来此寻根。那竹林下被泥土深埋的盘根错节、层层叠叠就是我的根。

竹林前面有一大片水田绕过,节次鳞比舒缓有序。我曾经爱在田里一身稀泥地游泳。

每一个芳菲的人间四月天,田里总有成双成对游曳的鱼儿。我爱此时去捕捉,一捉就是两只!可恶地毁灭了鱼儿的爱情。

悄悄地步入院坝,站在竹下仰望那千株绿竹。它们如此青郁葱笼!几十年过去了,从我记事起到我两鬓斑白,它们都茎直挺拔屹立在这里,屹立在我家院坝的旁边。无论烈日灸烤,寒冬霜雪,都一如既往的葱郁翠绿、有气有节。

这是我父辈的父辈们栽下的青竹。三房湾出三房,三兄弟分别生下三个儿子,九户人家是一个祖宗。十二位父亲都教育他们的孩子要像青竹一样正直质朴。

房前屋后栽满竹,三年以后换新屋。这些竹子夏天给我们清凉清香,冬天为我们抵御风寒。它就是我们儿时乐此不彼的绿色迷宫。练飞镖、比攀爬、甚至把一根竹弯下来自己弹射自己。虽是挨打却承载着温暖的记忆。

院坝里洒满凋零的竹叶。我曾经惜叶如命,把它们仔细捞回家当柴禾,不放过一片一片。而今它们被遗弃在地,任风霜雪雨腐蚀,败碎入土也不见人惜怜。

周围异常清净,除了鸟叫没有人声。院坝边有一户人家,门开着却不见人影。我耳边回荡着童年伙伴们的欢笑吵闹声,眼泪不听话地涓涓而下,掉在黄白色的竹叶之上,掉在我拜谒的故园的魂魄之上。

这是我的家。我的父母兄弟姊妹、我的父老乡亲,你们哪儿去了?融融和乐的堂屋还余留着温情笑语,现在已是一块覆盖了些竹叶的黄土,和几颗并不肥硕的蔬菜。

这是我的家。我的猪圈牛圈还依稀可辨,可我的鸡鸭鹅兔已了无踪影。

我捧起一把紫土,它们是我家能遮风避雨的土墙。父亲把这丰润的紫土夯成了墙,人去楼空后它们又成了土。

这是我的乐园。我在这里奔跑、打滚、撒泼。小的们的游戏层出不穷,小的们的友谊和矛盾也是层出不穷。但我们相亲相爱,共同长大……

每次回家乡,我都非常激动!只要踏上那片土地,便像是沐浴春日的暖阳般温暖从容。

我的家乡有七座坡、七湾水。这七坡七水的每一方寸,我都反反复复细细抚过。如抚我自己的肌肤。我知道她们每一个毛孔的长相。

这七坡七水的每一颗桑树的每一根丫枝,我也反复撸过。如撸我自己的头发。我清楚它们每一根的长短,以及由它们滋养出的每一片桑叶的肥薄。

村部的晒场,东头是保管室、西头是蚕房。母亲在蚕房里养蚕。春蚕唰唰的食叶声,如春雨温柔流淌。母亲的亮洁就如雪白的蚕茧一样。

父亲在晒坝晒粮。满地的金黄映照着他的蓝背心,像一片被阳光点染蠕动的绿叶好看。父亲的一生,就如晒场上的玉米粒平凡而辉煌。

我和小伙伴在晒场舞着小树枝唱:“天皇皇、地皇皇、我家有个痴儿郎……”

那蚕房后有一小片竹林,竹林后是一道山粱。

那是我不敢轻易涉足的惊悚之地。我从小到二十多岁都很惧怕那地方。每次不得不路过时,总是心灵震颤地掉开眼睛飞快地跑过。就像有人拿着刀枪剑戟在后面追赶。

我不知道我为什么哪么怕那道素朴的山梁。那竹林旁只有一座古墓,难道不认识的古人会跳出来吓唬傻儿郎?

后来,我终于知道我为何会畏怯那里了!

因为那里埋葬了我的父亲和娘。父亲在梁上,娘亲依着蚕房。那一小片竹林,停泊着他们儿女沉沉的哀伤。

生于斯、长于斯、归于斯,父辈们的一生都不离这七山七水。

如今那晒场杂草丛生,荒草披离。蚕房和保管室变成了两块油菜地,金黄色的油菜花摇曳着,醉人的芳香疯了似地四处乱串。

不知什么时候,院坝里那户人家里悄悄走出一对母子。他们带着严密提防的表情紧紧地盯着我——我已站在他们家的院坝,鬼祟地离人家太近。

我是不速之客。这是他们的家。我好想对他们说:“别害怕,这是我的家。我在这院坝里睡过觉,数过星星。这些竹林是我家的财产。那颗香蕉树,是我亲手种下。”

为了让他们放心,我踱步拐进竹林深处。这是我家的竹林。它们依然在原来的位置上生生不息。随风摇曳婆娑多姿。深呼一口气,竹的清香令人心旷神怡。

竹子是要定期清理老竹蔸以便新竹年年蓬发的。如同清理旧时的陋习、不堪,以迎来新风、新尚的新气象。

一窝竹子也是不容易斩草除根的!即使你用火来焚烧竹根,它深扎于土壤的细根枝节依然可以支撑它在来年,萌发出嫩绿的新竹枝。

这多么像美好的人生啊!只要你扎根于泥土的生活,扎根于草根的群众,你的生命力就是旺盛的!必将开出最艳丽的花朵,必将年年青葱如竹!

那对母子很不放心地尾随着我。我像做贼一样节节败退。为了表示我的无害,我朝我家的田走去。

田埂上那一排挺拔的李子树,树树坠满灿如白雪的李子花。

父亲把它们栽下,十岁的我每日担水浇它们长大。如今它们多么喜人啊!如晶莹剔透的朵朵冰花。

我忍不住摘下一枝,却被少年的一声大喝惊吓了魂。

“不要摘我家的李子树!一支就是好几个李子哩!”我握花在手,尴尬……

我很想说:“这是我的树、我的花!”我的采摘与贪婪、自私、可恶无关,只与悠长的思念紧密相连。

不管天涯海角、相距遥远,不管时间、空间如何不同,我的山我的水、我的竹子我的院坝、我的田埂我的花,包括这里每一寸泥土,都是我的呀!

我可以舍弃很多,但我不能放弃这些宝贵的财富。她们是我精神上的滋养,是何等的和璧隋珠!在我的心里,在我的梦里,在我的魂魄里,没有任何人能拿得去!即使今世完结还有下一世、再下一世……

我抱歉地朝少年笑笑,离开竹林去了不远的山坡。那一片山坡曾经是我家的地。我遗憾地看到山坡上满目苍凉、荒草萋萋。估计两三年没人种过了!一些野生的贱树在拼命生长,妄想长成气候。

将土地拿来荒芜是罪过的!人类来于土地归于土地。厚重而庄严的土地就是我们最最仁慈的母亲!

她几乎无求地长出小麦、大豆、高粱滋养众生,使我们能长生于这个美丽的星球。任何不敬重土地的做法都是不敬重自己本身。

临上车前,我掬了一袋家乡的泥土。我要把它置于书房一隅,栽种家乡常见的黄菜花。回头再深情遥望这养育了我的七山七水,把她刻入脑海,不需要想起、永不会忘记!

那一大片郁郁葱葱的竹林已经把那两母子的家完全覆盖。竹林在山风吹拂下绿涛翻滚,如一群披着绿衣的仙子在挥舞着衣袖珠歌翠舞。

别了!我的家乡,我不忍惊醒你的恬静。别了!我的家园,匆匆一瞬间,已足够我幸福到永远。车儿载走了我的身体,我的心灵和魂魄却在此长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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