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先福
我离开故乡已有51年了,是当兵走出家门的,后来参加工作到了地方,虽也时常回家,但丝毫没有减下我对故乡及亲人的思念,相反,我对故乡的发展变化更加留心,不仅见证了她的发展,而且还期盼着她有更加美好的未来。
在我童年的记忆中,安乡是一个水乡。据《安乡县志》记载:新石器时代呈丘陵地貌属“江南古陆”,东晋时期向沼泽转化。南宋年间沦为洞庭水域。安乡因“左挹洞庭,右接兰澧”而得名。
如今这里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县城的高楼一座座拨地而起,社区公共设施和工业园区建设由北向南扩展了数十公里,古渡口变成了步行街,昔日的官林湖变成了深柳镇,城关的乱石路变成了整齐宽敞的柏油路,穿城而过的松滋河上建起了两座(上游与下游)通往外面世界的大桥,前往黄山的单行路改成了双行道,就连县城旁边的大堤都变成了国家湿地公园,棚户区的改造给人带来了许多惊喜和浪漫,当一场冬雪把我刮回老家的时候,我都差一点认不出这里来了。
我情不自禁的跑到大堤上看起湿地公园里的树挂来了,漫天大雪几乎封存了我所有的记忆,但停泊轮船聚散货物的地方——那个充满人间沧桑的百年码头,却依然清晰在目。
离开故乡好多年了,经常忆起这样的场景:轮船码头到处是接送亲友的人,有时从系船的石碇到大堤上都站满了密密麻麻的人,无论船靠岸,还是离岸,那种人声鼎沸迎来送往的嘈杂声掩盖了松滋河的流水声。人们的眼里只有归来或远去的亲人,相逢不是拥抱就是牵手,离别不是拉手就是挥手,语境不是甜美的呼唤就是深情的吻别。忽然几连长笛声,把亲人们热情相拥、难舍难分的动人故事留在了这个通往外面世界的码头上。当然也烙下了挑夫的身影和河工在码头搬运时洒下的汗水。
我当兵到后来参加工作,每次探亲都是从这个码头回来的,又是从这儿离开的。回来时感到多么的激动和亲切,离开时是那样的难舍和纠结。那种孤独与无奈,只有自己明白。后来,父亲和母亲都去逝了,我把爱人和孩子接到北方,也就回家少了。
在我的心中,故乡是一张能带给别人好感的名片,故乡是一曲弹奏不完的访客音乐,故乡是一枚纪念乡愁的邮票,我就是那天边的游子,那乐章中的音符,那邮戳中翻飞的文字,循着固定的轨迹行走,让我的眼角多了一道道的鱼尾纹。虽然我现在仍居他乡,还没有“叶落归根”,但探亲的路给我带来的那份乡愁,依然像盛宴上的酒,令人回味无穷。
走进安乡就会烙上文化之旅的记忆。相传,在安乡县城的虎渡河边,有一座美丽的小岛——书院州,那是北宋大文学家范仲淹少年时读书的地方,我怀着一颗朝圣的心去专程看过太平兴国观遗址,自然而然想到了天下名楼中的那句佳话。
也许是洞庭湖水滋养诗人的原因吧?从这里走出去的文人很多。相传东晋诗人阴铿被李白、杜甫叫成了老师!中唐时代诗人李群玉能与柳宗元齐名!安乡出生的车胤《囊萤夜读》的故事传遍华夏子孙,至今影响着一代一代的莘莘学子。还有南禅庵的古墓群、汤家沟、舌子岭等原始社会古遗址的发现震惊中外。黄山极顶,还是释迦牟尼来此朝拜过的佛门圣地。而这些我以前知道的甚少,有一年回安乡从县志上查阅到了这些资料,心中一阵惊喜,认为这是安乡独有的文化优势,有着古老的文化传承,从汤家岗文化中心走来,大约有7000年的漫长历史,老祖宗留给我们的遗产可谓丰厚,我为自己是个安乡人而感到骄傲!
安乡还是个鱼米之乡。到了秋天的时候,置身堤中眺望,一边是蜿蜒起伏的长堤,一边是广袤的田野。堤外,连天的芦苇碧草在河洲轻轻地摇曳着,伴随你渐行渐远,河水拍打着堤岸宛若女人在河边浣衣,男人在矶头钓鱼,渔民在河中撒网捕鱼,当那温柔而富有激情的月光从我身边掠过时,堤岸两边的花草、树木、石闸、航标、更棚就会浮现在眼前。
环视堤内,一排排两层楼高的红砖瓦房依沟渠而建,错落有致,两边岸柳成行,村舍里鹅鸭成群,湖塘中鱼游潭底,水田里稻谷飘香,旱地里棉花朵朵,这使我想起了唐代诗人赞美江南写下的“遥望洞庭山水翠,白银盘里一青螺。”的绝句,细细品味起来真有一种波涌天际悠静绵长的感觉,相信每个到过安乡的人都会有过这种体验!
我的心被诗句点燃,再也不想别的事情了,只觉得眼前的二层小楼,穿城而过的河水,曾是沈从文先生笔下描述过的风景,所不同的是这里比边城多了个深柳书院和常德诗墙。如今的安乡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十里八乡通公路,苇塘席屋藏修竹,一湾碧水绕城过,黄鹂深树鸣柳乐。”安乡人民早已从陆岛漂移说中醒了过来,过上了安居落叶的小康生活。
安乡的夜晚非常热闹。街上洋溢着烤玉米的香味。尤其那十字路口卖甘蔗的小贩,将一根根长长的甘蔗削皮切成纪念币那么圆的片段,装进竹篮里,透出了一阵一阵甜甜的香味。和那街角烤玉米的炉子,灯光烟雾,气味混成了一色,凝固到了我的心里。
街上的小吃特别多,而且有特色,有时上街喝小酒、吃茶还要排队,一清早起来就是这个样子,都说这儿是一个消费性的县城,民风纯扑的就像洞庭湖的水能把秋天照亮。如今安乡人到外面打工,人们不用上堤抗洪抢险了,农活只有一、二季,大部分时间处在农闲。有了空闲时间就打安乡人发明的纸牌麻雀,有时也打麻将。
县城的年边年味更浓。白天街上人头攒动,车流如织,竟把街面染成了一座带彩的虹桥。晚上裸露的法国梧桐树上披上了闪烁的霓虹灯,就像天上的星星映照着潺潺流水的池城。在这样一片充满灵性的土地上,神话和传说几乎到处都是。比如《乞仙佛渡》《虎渡河边》等神话故事就发生在我们身边,具有悲天悯人的情怀。这是我最早受到的文学熏陶了。
记得安乡原有一条街是瞎子街,我每次走过都要停下脚步看一看这群盲人,当时年纪小,见到过往的行人上去抽签算命就很好奇,还呆在旁边听一会。如今这些早已随时代的变迁消声匿迹了。
走出过往的季节,我溜达到了船码头,看到这里已不是往日的繁纷嘈杂、相逢惜别、迎来送往的地方。自从长江三峡工程修建后,这里的轮船早已不跑长沙了,人们的出行改乘长途公交汽车,船码头变成了建筑工人运沙的地方。虽然没有了往日的热闹和繁荣,但看到大堤上那个圆圆的拱桥涵闸和对着它的售票大厅旧址,还是能沟起了我对码头的淡淡回忆。
好在很多年后,千里长堤还认识我,让我靠在水泥筑成的挡水墙上,寻觅旧梦,望着心岸,另有所得,好像它们也和我一样,依然怀念似水年华的童年生活。
令人感慨的是三峡建成后,安乡人再也不用防汛了,彻底结束了过去“北水涨、南水足、两水一到就喝粥”的苦难历史。大堤成了人们茶余饭后悠闲观光的地方,城关的大堤成了一道园林式的风景,无论春夏,还是秋冬,人们都要上堤舒展心情,感受先贤的存在,与静静的河水对话,同样给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当然在欣赏“洞庭波涌连天雪,长岛人歌动地诗”美景的同时,安乡人没有忘记“忧患意识”。走在千里长堤上的洞庭儿女仍持有一种来自湖湘文化影响下的“惟楚有材,于斯为盛”的自信。有了这样的认识,回头看安乡的发展变化,似乎有答案了。
大年三十的晚上,洞庭湖区下了一场罕见的大雪,县城房屋被冰雪覆盖。清晨又是雨加雪,我看到一位妙龄的少女打着小伞从深巷的尽头走来,虽然脚湿路径,但不失飘逸争艳之美,我拿着相机街拍,少女从我的身旁走过,让我捕捉到了这诗画般的街头巷尾里的神韵。这就是我的家乡,一道几十年行走竟永远走不出的风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