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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先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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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109/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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烛光里的老师

每当教师节来临,秋意渐浓,人们欣赏红叶的时候,我会想起几位老师。他们不是公立学校的,也不是私立学校的,他们是几十年前在河北任丘一中任教,负责夜校文化补习班上的老师。说来也巧,赶上几位带毕业班的老师教我们政治、历史、地理、语文和数学课,那股高兴劲就别再提了。

一中教室比较宽敞,校外两侧长满了梧桐树。补习班共有五十多名同学,女同学要占多数。大家都处在青青芳华时期,忙着工作和学习,很少谈及个人的事情。我们几个大一点的男生,座位靠后排,眼一睁,就能把头像原封不动的送达到了老师的面前。

季节里的青春是纯朴的。我们平时不会嬉戏,但也会唱《年青的朋友来相会》那首八十年代最流行的歌,偶尔也用眼睛去欣赏一下女人花。虽然顾不上读懂对方,但相遇一笑也会把坠落一地的赤橙黄绿青蓝紫带进教室里的。参加补习的同学有的是中专生,有的是技校生,有的是正在脱产培训的初、高中生。像我这个还在岗位上上着班,年龄有些偏大的男生,自然就要多用功了。老师看出了这一点,用风信子的花语鼓励我。当我认识他们的时候,他们脸上的褶皱告诉我,他们快要退休了,就是这样捧着一颗心来,不带半根草去的老师,遇到我们这群渴望文化补习的青年,他们顿时变得光辉灿烂起来,成了我们心中的太阳和救星。

自古皇帝秀才教。当一个人到了上学的年龄,发萌读书,于是在老师的培养下,开始汲取知识的营养,渐明事理,成长为国家栋梁之才。单从这个意义讲,老师的功劳大于父母。人们常说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就是这个道理。我是五十年代农村家庭出生的孩子,父母亲都不识字,就希望我能多读点书,替他们把账还了。

老师也是极普通的人。在我的印象中,一中几个老师除了历史老师是个高个外,其它几位都是矮个子,身体有些偏瘦,平常说话很少,但他们讲起课来却炯炯有神,从不看讲稿。听他们的课,就像听讲座,能跟上节奏,随着感觉走。我们也能觉察到,老师不仅课讲得好,而且思想水平也高,知识渊博,他们研悉不同的领域,能把一条河挤干,能把一座山凿穿,能把一本书讲簿。这可能是老师的看家本领。人们常说,台上一分钟,台下十年功,为讲好一节课,老师不知要付出多少辛劳与汗水。“既便耽误了自家孩子的学习,也不能不备课啊!”老师这样对我说。

老师的魅力有可能来自那只粉笔。据我目力所及,那个年代教室里仅有两块黑板,不像现在使用电教设备教学。老师板书前,有概述,有交待;课后,有归纳,有总结。中间,紧扣教材内容,深入浅出,答疑解难。老师给我们这群人授课,算是遇对了人,我们也圆了老师的梦。

夜晚,无须寻找光亮。老师就是一个发光体,他像一盏灯,燃烧了自已,照亮了别人,铸就了师者荣光。每天晚上,学校的灯光都会准时的亮起来,那灯光在很远的地方,也能看得见。我们围着那束光来,背着那一束光去,有一种像围围脖时的感觉。因为老师自带光芒,他离每个同学只有一米阳光的距离。我们围坐在老师身旁,点亮心灯,自照镜子,找最好的自已,想把没有影子的夜送到外面去,把白天耽误的时间夺回来。老师就是那朵帮助我们“双抢”的矞云,助燃一颗志在必得的心,一树熟透的杏子,悄然走进了我们的心头。为迎接挑战,老师给我们搭建知识平台,耕植一个春天,翻耕时还带一股土腥味,被划开的土地,像音乐一样流动,自成气象。一时间,我们把土地上冒出来的麦秸或谷庄坐成了夕阳下的金箔,个个自带翅膀,不断地穿云破雾,洒落雨滴,让脚下生长出一片葱绿的庄稼来。我只想把自己的文化底子打牢一点,在自己的星空里编织从农村到城市的梦。那时,我们这些学生(石油职工)都有一股热情,沿渤海之滨立井架,顺着500公里的冀中平原打井,组织声势浩大的华北石油会战,战天斗地,就像一台台钻井用的发电机、柴油机,连杆手挽手,气缸肩并肩,自力更生,发奋图强,冒着热浪,把一口口探井钻成了油井,把那些沉积在古潜山、奥淘系下面的砂岩,通过地质录井或取芯钻进,找出含油砂岩,然后揭开盖层,发现了像任四井那样日产上双千吨的高产油田,一片片、亮晶晶、黑呦呦的石油之花开在了我们的心里。我就是那个时候从部队转业来到华北油田的。

眼光是需要思想的。油田会战的初期,急需各方面的人才,这让我们看到了希望,十分珍惜这次补习的机会。补习也像生产工艺流程,感觉上课的铃声一响,老师的声音就传到了四面八方,每节课都能形成一个很大的磁场,产生震波,如同蛙鼓蝉鸣,唤醒了一个沉睡的村庄。这可能是物探。我们在做考试题时,老师要求我们注意认真审题,沉着答题,先打探井,后打生产井,纵横千里找油,不留死角。这可能是钻井。听完老师的课后,常常感到答疑关注过后就变成了采油树的喷嘴;测试讲评的声音飘落在井场上就变成了输油管线,考前的祝福声掉进嗓门眼就变成了一台抽油机。这可能是采油。我们就是一个小小的容器,按照生产的流程,往罐里装油、装气、装水,让学习产生动力把我们推举到山顶,然后通过加工、储运,换成自已的思想和眼光,去看世界。

有天晚上,室外好像没有月光,老师站在讲台上,像往常一样上课。语文老师的脖子上,围有一条围巾,看上去一个知识分子的模样,成了那个年代的象征。老师讲课很认真,我们听得也入神。他讲得最精彩的时候,教室里的电灯突然熄灭了,他就找来一根早已备好的腊烛,点燃后继续讲课,讲的那根腊烛忽明忽暗,炷烧干了,他也没有停下来,仍摸着黑,讲他的课。那天晚上,老师讲鲁迅的《纪念刘和珍君》这篇文章,为我们打开了阅读之门,激活了我们心灵深处上下求索的欲望,随及我们把一阵热烈的掌声送给了老师。

夜是寂静的,上课还在继续,整个教室一片漆黑。我在教室里轻轻地呼吸着,能测出针掉到地下发出的声音,猜出老师讲课时所表现出来的情形。那种抑扬顿挫、深入浅出的讲解,就像一束美丽的鲜花怒放着,也像一束明亮的光在那里燃烧着。我们每个同学的眼睛在这一时刻,被老师深深地吸引过去,不仅看见了老师,而且我们的心还随着老师的声音起伏而跳动,涌出许多的感慨,就像被清泉洗过一般,顿时觉得心里亮堂起来。这时,我似乎感悟到自已就是野地里的小花,有理由盛开呀!我们那颗被洗涤过的心,开始与藏在清泉中的老师的心灵共振。那种对老师职业的崇敬之心,由然而生,就像今晚的烛光落在了老师的手上。烛光下老师的那份讲稿,如同美国作家海明威那《著名的一分钱》一样,深深镶嵌在了每个同学的心上。

我们遇见了最好的自己。在那段补习的日子里,老师每天比我们先到晚走。走的时候,他站在讲台边,看着我们的背影出门。上课时,老师的双眼围着我们转,我们围着老师转。能读懂老师的眼神,也只有我们五、六十年代出生的这代人,才有这种饥饿感、认同感和紧迫感,才有这种强列的进取心。因为我们曾经被耽误过学习,我们想把这一课补上来,让整整荒废十年的土地重新长上庄稼,就像村子里的树一样,留住我们离开时的姿态,让那一米阳光爬升时速度放慢,能在我们身上作一个短暂的摇摆或停留,叶子转动时,照样阳光。

有了人生的高度和境界,才能往季节深处走。记得有一个寒冷的夜晚去上课,北风把我们堵在了路上,迈不开步。我也不知道老师是怎样去学校的。我们推着自行车,向前走,非常地艰难。那风直往我们身上刮,那雪也照着我们头上打,背影复盖着前方的路,让我们一夜之间攒白了头。我那双沙眼一个劲地添乱,挪动不了结了霜的睫毛,仿佛遥远的人在路上,走走停停,和我们遇在了一起,分不清那是影,那些树,那是月。人们说,头上三尺有神明,我是不是看见到了神迹,在人生的回放中领略了不同的风景。呆了一会,发现陪伴着我们的仍然是那个不变的雪夜。

记得大年三十的晚上,外边放着鞭炮,我在桌前做着作业,成堆的数学演算题足有一个高考毕业生的桌面书本厚。我用一条陈旧的毯子打包,装了几盘“剩菜”,当然是书本,在宿舍里过年,竟然翻出了新页,知识的大门被我撞开了一角,只等过往的行人说出你行,我就继续可以往季节深处走。

功夫不负有心人。那一年,我们高中文化补习班的同学,个个春风得意,一下都成了花中的骄子。有的考上了山东大学,有的考上了北京石油大学,有的考上了长江大学等知名学府。我们中的绝大多数人,走上了领导岗位。如今,往事已成过去,但那个站在讲台上“燃烧自已,照亮别人”的班主任老师将一个歌舞练为永恒的故事是不可忘却的。

最使人忘不掉的是老师的眼神。现在,当我面对月夜里的星空时,我还能想起老师的眼神。职业生涯使他们的眼神丰富而灵动,每次讲课时,他们把文字里蕴藏着的意义都讲透了,讲得有情感,有气势。“特别是当讲到重要的地方的时候,他们的眼睛里冒出了亮晶晶的火花。我知道这一定是重点,要记住它;当老师讲到眼睛像秋水一样平静时,这表象只是一般掌握就够了。大家读懂了老师的眼睛,老师就继续往下讲了。”这一幕似乎从未改变过。

人生的路上难得遇上一个好的老师。在我的心中,老师如镜如火如光,老师就是最好的指路人。我有幸遇上这几位知名的老师,也算是自己的福气。著名作家柳青说过,人生的道路是漫长的,但关键处只有几步。如果这几步有人给你指点扶正走对了,那就会有一个光彩的人生。否则,就会充满坎坷,难有出头之日。命运的安排往往来自外界的影响,但路要靠自己去走,如履簿冰。算我走运,进了这个文化补习班,成为众多青年学生补习中的一员,通过与老师的广泛交谈与接触,感受到了老师的慈爱和温暖。也因有了这个机会,有了更多的时间去读书,把所学的知识“薪火相传”,使生命变得更加美好而辽阔。

每当我想起烛光里的老师,我就会把落日里的红叶做成书签,送给那些继续照亮人生的老师,相信那些学成归来的海子,极尽追研投身建设自己的祖国,也不会忘了自己的老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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