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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先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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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112/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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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与洞庭湖前世有缘

我出生在湖南湘北的一个偏僻农村,长江有两条支流从我家乡流过,左边是虎渡河,右边是松滋河,各自相距三、四公里,其中虎渡河一条支流就从我家屋后面经过,涛涛江水经安乡书院洲和小河口汇入松滋河,再经肖家湾流入洞庭湖。我从小喝着江水长大,对洞庭湖的关注由来已久,就如同关心自己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一样,寻找着人生的归宿,这是情感使然。我想,在洞庭湖边长大的人,都会有我这样的想法。

我也有感洞庭湖在大文学家范仲淹的笔下“衔远山,吞长江,浩浩荡荡,横无际涯”的雄伟气势,和她“北通巫峡,南极潇湘”的独特风景,吸引着我要把她的来龙去脉搞清楚,以便在今后登临岳阳楼时,更好地欣赏这千古名楼的魅力和历代文人墨客赞美洞庭湖的诗句,领悟先辈的“先忧后乐”思想,使洞庭湖成为一种信念和象征,载入世界史册。

(一)

听到湖南民歌时,我的心就会陶醉,情不自禁,像开了窗似的。尤其是当我听到《洞庭鱼米香》这首民歌时,会喊上两嗓子,跟着收音机吟唱“洞庭啊湖上哟好风哟光,东风哟吹送呀稻花哟香,千张呀白帆哟盖湖哟面,金丝哟鲤鱼呀装满哟仓。”发现自己出门几十年了,还深深爱着自己的故乡,我就像那个挑着茶叶上北京的洞庭人,用真情演唱的歌者。当然,凭我小时候抓鱼的本事,也可以做个打鱼人。

但是,有时我也会对着江水发愁,为找不见诗人刘禹锡《望洞庭》中“湖光秋月两相和,潭面无风镜未磨”的清澈空明诗境而感到伤心难过。到了夏秋之交,头顶上悬着一条汹涌的大河,用脚轻轻往下一摆,就能触到水流。甚至,一连几天,眼看着江水,持续不断上涨,随时都有决堤的风险和可能,大堤上都筑上了一道子堤,让人的心绷得紧紧的。那年,我在根棚里守值班电话,寸步不离,防汛处于高度戒备状态。我们老家安乡,就曾经流传过这样一句话:只怕“南水涨、北水足,洪水一来就喝粥。”我的母亲经历过两次溃垸,对这句话记忆深刻,尤其是1954年的溃垸,她曾经给我提起过。她说:溃垸后,暴雨下过不停,房屋被洪水冲走,一家人住在一个临时搭建的窝棚里,缺衣少食,生活没有着落,只能靠父亲抓点鱼来维持生活。一家人都为我的出生担忧,因为没有奶水吃,我经常饿得直哭,母亲偷偷地流泪,开始信佛,为我祈祷,每次煮粥时,就把我的粥熬干一点,其他哥兄碗里的粥,自然就变稀了。为此,我的二哥还说母亲偏心,这叫母亲左右畏难。打这之后,母亲过生日的那天,一直坚持吃素,这一生都没有改变过。

1954年,长江爆发了近百年来发生的最大一次全流域性洪水,雨季比正常年景早一个多月,滚滚而下的长江上游来水闯过三峡,推涌着长江中游城陵矶以下水位迅速上涨,当时城陵矶最高水位超过了34米。为了保住荆江大堤和武汉,政府三次动用刚刚竣工的荆江分洪工程,这才使荆江、沙市、武汉水位开始下降。但我的家乡安造垸决口了,洪水把朝天口冲出了一个百米多深的湖底,到处是一片汪洋。我就降生在离决口不远的一块高地上,这块高地大约有35.5米高,仅仅超过了城陵矶保证水位34.4米的高度。也就是这个高度经过了1998年那场特大洪水的考验,又救了我家亲人的命。而我出生在大灾之年,洪水没有夺走我们这家人的命,那是幸运的。

(二)

洞庭湖,我还没有出生时,她就来到了这个世界上,早早地在那里等着我,等着我的出生;然后又等着别的人出生,然后又把人单个送走,然后又等着一群鱼游回来。虽然我们不能陪她到天荒地老,但我们能赶上她在某一条河流或某个湖泊上廋身的过程。最后,她跟我们一样,也要离开生养自己的河床,去一个我们不知道的地方。我猜,那一定是梦的故乡,因为,云与雾、冰与雪、波与浪,都是水做的,都是水的梦想。

洞庭湖是大自然为调蓄洪水面特意安排的一个大湖。将这片大湖称之为洞庭湖,是因为湖中有一著名的君山,叫洞庭山,后世在此盖神仙洞府时,以山名湖,故称洞庭湖。这就是洞庭湖的由来。

范仲淹在《岳阳楼记》里讲到洞庭湖“北通巫峡,南极潇湘”。告诉我们洞庭湖有两大来水:一是北水既长江上游来水通过三峡进入荆江后由太平、调弦、藕池、松滋四口进洞庭;二是南水既湘、资、沅、澧四水都是先入洞庭湖后才进入长江的。湘江是湖南最大的河流,最终就是在长沙以下的湘阴县境注入洞庭。而沅江则在常德德山入洞庭的。这也形成了江湖博弈的复杂水系格局,洞庭湖不仅要承受湘资沅澧等四水来水 ,而且要蓄纳长江分流水量,无论是南水和北水,都要经西、南以及东洞庭湖调蓄后才汇入长江,然后又通过城陵矶入长江。

江湖为什么偏偏要选择在城陵矶和三江口(荆江、沅江、湘江)这样的地方回合,原因就是这里的地质构造,城陵矶所处的广兴洲地堑为板溪群浅变质岩基底,正好处于湘江古断裂带上。第四世纪以来,江湖继续沉陷,边侧相对抬升,由于城陵矶的矶头濒临江岸,南北介于现在的东风湖和芭蕉湖之间,面朝荆江,形成了一个两面临水的岛矶。这里从古到今都是洞庭湖最深的地方,其沉降速率一直大于淤积速率,这样的沉降至今仍在继续,这也是它能够从近现代以来惊人的淤积速度中一直保持通江大海出口的地质根源。老天爷真是太伟大了,靠自然天赋,特意为江湖安排这样一个岛矶,来完成水流巨大能量的转换,让天地间保持一种自然平衡。这样一个地方,历来是兵家必争之地。三国赤壁之战的古战场就在这里,曹操大败后,想从三江口夺路北上,但在孙权、刘备两支水师的追击下,最终在三江口被打得落花流水,只得弃船登陆,败走华容道。

我长大后,就在洞庭湖区的一所圩垸上小学和初中,见证了洞庭湖的演变过程。虽然那时家里很穷,日子过得很苦,但每当我看到屋后面是一条宽阔的大河,家门前是几个相连的鱼塘,还有堤上堤下的人家升起袅袅炊烟,田野里长着的油菜、稻谷、棉花飘香着色时,就有一种说不完的幸福与快乐。因为夏天可以在河里游泳,在湖里采摘莲子,冬天可以挖藕,池塘荷叶下的鱼,用叉就可以杀到。冬天,大雪笼罩着湖面和田野,有时还结上一层厚厚的冰,美丽的天鹅和燕鸥落在上面过冬,周边的芦苇就是它们产蛋生儿育女的地方。记得小时候,大堤上有一个外滩,长满了杨树、柳树和椿树,形成了一片绿洲,牛羊在沙洲上吃草。河里跑着帆船,有风张帆,无风摇橹,有时能见到船工们拉纤,听到他们喊着号子,牵着路往上走,累的满头大汗,这时太阳并没有出来,星星却多了几颗。大河里有时行使轮船 ,数不清的江猪紧跟其后,顶着波浪同行。它们性情活泼,常在水中上游下窜,左右摇摆,空中转向,不停地翻滚、跳跃、点头、喷水,给船工、水手们带来了快乐,也给河边养鸭人留下了空落。那个住在堤上跟她丈夫出来放鸭的女人,每天上午,把鸭子从鸭棚里赶出来,沿着一条河滩路,从朝天口,赶到河里。鸭子浮在水面上,拍打着翅膀,嘎、嘎、嘎地叫,就像禾上方长着的谷,一半悬挂在空中,一半飘浮在水里,密密麻麻地聚在一起,等着浣女来割。即便是行色匆匆的人们,穿越这片绿洲时,也会放慢脚步观赏这迷人的风景。

我的家乡也有过码头繁荣的历史。上游是老茶窖,是一个东西走向的小镇,紧靠虎渡河,住有百户人家。那时,街上的商铺、垱铺、药铺,茶馆、酒家、作坊很多,遇上赶集时,非常热闹。我印象最深的是解放后在那里上学,在过去旧址遗弃的断壁残垣下挖出了很多很多的铜钱,还有银元什么的。下游是新茶窖。据说是在老茶窖拆迁后建起来的一个新镇。地理位置好,紧靠外滩码头,站在大堤上往下望去,月牙性的十字街,被一片梧桐树笼罩着,东西路长,南北街窄。眺望河边,岸柳成行,千帆竞发,垸内稻谷飘香,渡口人来人往。繁华的一条大街上,开设有各式各样的店铺,最出名的要数王家的裁缝店,严家的铁匠铺,河家的茶馆和姜家的杂货店。茶馆座落在码头上,每天来这里听书的人很多,人们都爱听当地最出名的邹瞎子讲书,赶上街上哪户人家有红白喜事时,还请戏班子唱戏、放电影。每年的五月初五这里要举行一次划龙舟比赛,到了春节就玩狮子龙灯,甚至开展几场打擂比武,这就是那时洞庭人的精神文化生活。

(三)

提到一段历史,湘人自然会想到“南有新田,北有安乡”。70年代,我的老家安乡,大搞农田水泥基本建设,对虎渡河支流上游的理兴垱,下游的茶河坝、小河口相继实施堵口,进一步扩大圩垸面积。过去跑轮船的大河,变成了哑河。新、老茶窖并成了一个村。安造、安全、安障垸并成了一个垸。安乡成为全国50个县中之一的商品粮、棉、油、鱼生产基地,还参加了全国在北京的农产品展览。“我的三哥参加了水上运粮队,上了中央新闻纪录片第36期《新闻简报》。那时,我正在部队当兵,晚上去团部看电影,无意中看到了这期《新闻简报》,心中一阵惊喜。”看到家乡发生了这么大的变化,我还约战友利用探亲假的机会去北京参观,看到农展馆的讲解员,竟然是我们同村的一位漂亮姑娘,顿时倍感亲切。听完她的讲解,使我对家乡充满了无限的热爱,也对未来充满了期待,并对洞庭湖有了全新的认识。

原来,洞庭湖是湖南的“母亲湖”,安乡是母亲手上的“掌上明珠”。这个历史上被称作“潺陵、作唐”的地方,曾经有虎渡、松滋、藕池河“三口”长江水,从这里经过。据安乡县志记载:安乡春秋战国时期属楚国。陈天嘉二年(公元561年),析作唐西南部置安乡县,因“左挹洞庭,右接兰澧”,“洞庭兰澧诸水各安其流”而名“安乡”。随开皇九年(公元589年),平陈,废郡,又改作唐为孱陵,与安乡倶隶于澧洲。考古境内发现的汤家岗新石器遗址已有7000多年历史,比城头山的历史还早1000多年。从澧县彭头山新石器文化遗址上,发现的水稻,已属于人工栽培水稻,比浙江省余姚的河姆渡遗址出土的稻谷遗存还早1000—2000年。早在8000-7000年前,我们的祖先已在洞庭湖这块沃土上开始定居生活。正是洞庭湖区得天独厚的农业生产条件,从而创建了以稻作农业为主体的人类早期文明。司马迁班固曾用“稻饭羹鱼”来描述湖区人民的生活,“虽无千金之家,亦无饥馑之患”。明清以来,洞庭湖成为中国最大的粮食输出地。到清乾隆年间,随着洞庭湖区围垦面积的进一步扩大,洞庭湖成了著名的粮仓,民间流传有“湖南熟,天下足”的谚语。湖南省的这一重要战略地位,一直延续到今天。

记得70年代初期,家乡掀起园田化建设的高潮,湖区的耕地面积大幅增加,新修了金董线、南北主沟等农田水泥基础设施,增加了灌溉排涝能力,粮食产量上了一个大台阶。但门前的湖不见了,鸟不见了,野生的鱼没了。人们每年还要上堤防汛修堤,有时还要参与抗洪抢险。一年一年的加高堤坝,在大堤上严防死守,这种人定胜天的信念,有时候还真管用。在我的记忆里,从1964年到1997年这33年间,我没有看到虎渡河、松滋河、藕池河沿岸溃堤溃垸,但内涝时有发生。有几年,眼看着到手的庄稼一片金黄,就是收不上来,原因是洞庭湖区和长江沿岸的村民已经顾不上收割稻子,全部劳力都去上大堤了,留在村里的老人和妇女也只能从稻田里抢点“把子”回来,为来年备点种粮。

1998年的特大洪水,超过34.55米的高危水位持续45天,超过历史最高水位的时间长达29天。老家安乡书院洲决口,安障、安全、安造垸瞬间降临灭顶之灾。中国人民解放军广洲部队投入一个师的兵力死保安乡县城,在抢险堵口中,立下了汗马功劳。洪峰来临前,村干部挨家挨户动员村民转移,可我的母亲说什么也不肯走,她的理由是1954年那场大水没有淹到咱家,预计这场水也淹不到这里来。她不肯走,四哥一家人也走不了,就随了母亲守村。为预防不测,四哥还专门扎了一个小木伐,以备逃生。这时,我大哥一家人已跑到黄山头避险,见母亲没来,又去接娘,被洪水堵在了离家2里路远的地方。后来,派他儿子骑摩拖车趟水去接老人,但被守口的工作人员拦下了。后来,洪水绕过了这块高地,房屋宅基地面离洪水仅隔10公分的距离,滔天的洪水从房屋旁边的朝天口涌过,没有把房子冲走,死神与她们擦肩而过。事后,母亲说:“水是淹不到这儿的”。当时,我的三哥已转移到镇上大堤上住了,得知母亲没有及时转移出去,很着急。就约堂兄先树哥,于第二天清晨,划着小船去接母亲,从董家垱到朝天口8华里水路,整整划了9个多小时。由于水深湍急,参照物少,很难辨别方向,直到夜幕降临时,才看到前方有个亮光,才找到母亲的住地。要是再晚一点,他们也会迷失方向,不知要漂到那里去了。

1998年以后三峡工程修建,圩垸周围的河流干枯,水田改作旱地,大堤再也不用人去维修,那四处漏风的工棚就成了牛棚,是放牛娃每天必去的地方。人们上堤防汛就成了抺不去的历史记忆。这以后,家乡经受了2006、2009、2010、2011年连续几年的干旱,田地里干得冒烟,只长草,不长庄稼。秧田四处开裂,听不到蛙声。田埂一脚踏下去发出硬邦邦空响。田里的蚯蚓、蝌蚪和泥鳅都干死了。耐旱的棉花、芝麻、大豆和芦苇都等来一场雨水浇灌,就是迟迟等不来。

改革开放后,人们外去打工,家里留守的是老人和儿童。地荒下没有人种,长满了芦苇和杂草。后来国家不收税,还给种地人补贴,但因种地成本高,不赚钱,只能混过肚子饱。年轻人不愿种地,而愿到外面去打工、求学、经商,就这样离开了祖祖辈辈生养的土地。这可能就是现代工业化、城市化进程加快后带来的社会变迁现象,属于社会学研究的对象。当然,好多人外去打工也挣回了钱,把村里的房子修好了,盖起了红砖、灰瓦、白墙面的二层高的小楼房。新修的一条水泥路能通往乡镇,后来村村、户户都通公路,虽说是单车道,但结束了过去几十年不通车的历史。村里的学校撤了,并到了乡镇。我四哥每天都要骑摩托车接送他的孙子上学,至到上了初中。有人为解决老人和孩子的留守和上学等问题,进城买了房子,使生活发生了不小的变化。也许,这是围垦中的圩垸“退耕还湖”前的一种自然选择,就像堤上的人想往城里搬,堤下的人想往堤上搬一样,都觉得自然,却不知这就是洞庭湖又一次“人退湖进”的开始。在历史的江湖愽弈中,不可忽视人的因素,水也是长了脚的,可以从原上看到。

(四)

那一年,我当兵第一次回湖南老家探亲,坐轮船经过洞庭湖时,听到汽笛声响,心情非常激动。但就那么不巧,每次经过洞庭湖都在晚上,没能看到洞庭湖到底有多大,是个什么样子。人们都说:洞庭湖有“潇湘八景”和“洞庭十影”,但我只看到夜景。在我的心中,她一直很神秘。至到后来,我坐的那条轮船在洞庭湖搁浅了,等到第二天,天大亮时,我才看清洞庭湖的真实面貌。那浩瀚的湖水笼罩在一片薄雾之中,火红的太阳映照在湖面上,闪着金色的光芒,就像刘禹锡诗人《望洞庭》中所描述的“遥望洞庭山水翠,白银盘里一青螺”那种山青水碧的景象。说到这,那么洞庭湖究竟有多大呢?我查阅了一下文献资料,据西汉司马相如的《子虚赋》中记载“云梦者八、九百里”。这里的云梦包涵了洞庭湖。《汉阳志》中说:“云在江之北,梦在江之南。”洞庭湖原是古云梦泽的一部分。先秦时,梦与漭相通,在楚方言中就是湖泽。如今,湖北还有云梦县存在。从方志记载可以看出,至少在公元550年时云梦泽还相当辽阔,面积大约有四万多平方公里,横亘于湘鄂两省之间,最早长江就是从这一片大泽中穿过的。在某种意义上说:“洞庭湖是随着古云梦泽的消失而诞生的。”在地质史上,洞庭湖和古云梦泽同属“江汉——洞庭凹陷”,它们以各自的方式续写自己的命运。古云梦泽在不断地萎缩,一个大泽渐渐分为南北两个部分,长江以北,湖泽变沼泽,沼泽变田园,最后形成美丽富绕的江汉平原。

“同古云梦泽相比,洞庭湖还是一个相当年轻的湖泊。”从先秦到汉晋时期,洞庭湖一直在长大。随着云梦泽的解体,荆江河床开始自动抬升,加之受西北-东南方向新构造掀斜运动的影响,湖底地面自西北向东南微斜,荆江主泓道逐渐向南摆动。而洞庭湖变得波澜壮阔,还是到了东晋、南朝之际。东晋永和年间,荆江南岸形成景口、沦口两口承接江水汇入洞庭湖,形成大小不一样的湖群。唐宋时期,荆江统一河床形成,江水顶托倒灌机率增大,使魏晋时原“湖高江低、湖水入江”的江湖关系逐渐演变为“江高湖低、江水入湖”的格局。使边界条件发生重大变化。一个标志性的历史事件,就是人类开始在荆江江陵河段筑堤,这其中最有名的便是江陵金堤。江水北岸无路可去,只好涌向荆江南岸。恰好南岸就是沉降中的华容隆起的最大沉降地带和凹陷下沉中的洞庭沼泽平原。正是北岸对洪水的围堵才成全了八百里洞庭湖的形成。

从北魏到唐宋,洞庭湖水面进一步向西扩展。唐宋时期的诗文,是最真实最直观的见证。“洞庭西望楚江分,水尽南天不见云”。这是李白《游洞庭湖》看到的盛唐的洞庭湖。在杜甫的笔下,洞庭湖已是“吴楚东南坼,乾坤日夜浮”的大境界了。到了北宋范仲淹笔下的洞庭湖境界更大了,这样意味着一湖一楼从此进入了“洞庭天下水,岳阳天下楼”时代。但此时的洞庭湖还不是八百里洞庭,还远远没有到她的鼎盛时期。加速洞庭湖扩展的最大推手是明嘉靖年间的一代名相张居正。他是湖北江陵人,为了保卫他自己的家乡,采取了“舍南救北”的方针,在荆江北岸筑起了比江陵金堤更坚固的黄檀长堤,并在长江北岸的最后一个通道——郝穴实施堵口。从此,长江洪水只能南侵,江北的古云梦泽彻底消失了,洞庭湖也由此成为长江荆江段唯一的分洪和泄洪处,水域开始向西、南方向扩展,逐渐形成了西洞庭和南洞庭。后来又向东扩展,一直延续到清光道光年间,面积达到6000平方公里左右。至此,洞庭湖已进入全盛时期,八百里洞庭,名副其实。可见洞庭湖自魏晋南北朝之后是逐步回春的。

(五)

我的母亲年青的时候,跟着我的外公和两个舅舅跑过帆船,对湘江、沅江、荆江一带水路,码头,船运,渡口,险滩,湖洲,比较熟悉,经常出没在洞庭湖水城,有一定的行船经验。母亲上岸比较早,她是因躲避裹脚上的船,也因脚小晕船而下船。然后,她嫁给了我的父亲,挑着一担箩筐从澧县下安乡来开荒,箩筐的一头坐的是我大哥,另一头是我二哥。她们一张白纸起家,靠自己勤劳的双手,在杂草丛生的芦苇荡里,开垦出了几亩新田地,过上了靠天收的日子。大舅和二舅,弃船上岸后,在一家船厂工作。曾经在虎渡河边摆过渡,那个身披蓑衣,头戴斗笠,划着双桨,始终守望着渡口,平常不打爱说话的老人,就是我的二舅。他用桨声向我讲叙了月光寻找洞庭湖水影子的故事。他诗意的对我说:渔火的光亮,永远照耀潺潺流淌的湖水,她就像一朵躺在睡莲里的珍珠,如果按捺不住双桨,一击船,她会与鱼同飞。我记得那夜,他点燃了一支香烟,湖水映照在他的脸上,使他逝去了青春芳华,如同浩罕烟波的洞庭湖水缩成了几折?昔日号称“八百里洞庭”的洞庭湖,如今湖体水域面积已减至2691平方公里,而且被分割为许多大小湖泊,如同洞庭湖遗留的泪珠。20世纪90年代,据水利部门测算,洞庭湖湖体水域面积为2579.2平方公里,加上1300多平方公里的洪道面积,仍有3879.2平方公里。从6000平方公里的浩瀚大湖,萎缩到2691平方公里的湖面,就是在近一百多年时间内发生的。

“究其原因,危机早已预伏,就是那长江带来的却没有带走的越来越堵的泥沙。大量的泥沙由荆江南岸排入洞庭湖,使湖床逐渐淤高,在浅水滩逐渐形成众多的沙洲,当沙洲长满芦苇等水生植物,又逐渐演变为湖洲。于是,人类在洞庭湖上的围垦活动开始了”。

早在南宋时,洞庭湖的一些沙洲上就出现了一些规模很小的零星开垦。这以后,只要北方有战乱,就伴生大量流民南移。安史之乱后,从北方流入湖南的逃亡者形成了高潮。“如大诗人杜甫就是在这一时期流寓到湖区,最后病死在湘江的小船上的。”到了明朝,人们开始重视垦荒,移民性质发生了改变,以经济性移民为主,出现了江西填湖广一说。人们抢在洪水来临之前和洪水退却之后的季节里种点儿庄稼,基本上是靠天收,人和水打的是汛期这个时间差。人类在洞庭湖大规模的垦荒,还是有清以来。清咸丰二年(1852年),荆江入汛后洪水高涨不退,守卫北岸的满族将军按照传统的“舍南救北”方针,拟向藕池开口泄洪,但南岸护堤人依然严防死守不肯掘口,于是驻防将军调来军队用大炮轰开南岸大堤,让滔天的洪水往湖南淹。这就是历史上有名的由“南北之争”导致的藕池决口事件。随后又是同治十二年(1873年)松滋决口,加上原有太平、调弦两口,形成了四口分流局面。随洪水带来的长江上游的大量泥沙,加速了洞庭湖的淤积。藕池决口冲出一条河流来直接进入洞庭湖,泥沙淤积更加严重。仅仅几十年,洞庭湖就淤积出一个县来,这就是中国唯一人工围筑而成的县——南县。她就临安乡县,是从天上稍稍落下来还没有消失的月亮。

洞庭湖还能让人看得见山,望得见月,记得往乡愁。她的面积一路陡降,是1954年我出生的那年开始的。人类开始在洞庭湖区大规模的“修堤并垸”,将湖洲荒滩上零零星星的垸落按照合并圈起来,小圩变大垸,连成一片。至1999年,有万亩以上堤垸37个,其中10万亩以上的15个,主要有:南湖垸、护城垸、建设垸、中洲垸、磊石垸、江南垸、建新垸等。1958年直接在湖泽上围垦造田,达到了高潮,并发生了“钱粮湖”事件。钱粮湖原来是洞庭湖的一部分,与调弦口相通,而要围垦此湖,必须得先行堵住上游来水。于是,湖南方面向湖北省提出了“堵塞调弦口”的要求,得到同意。这一堵,荆江四口只剩下三口。自然形成的江湖格局,又一次被人类改变。在围垦钱粮湖的同时,人类又开始围垦大通湖,随后建起了君山、黄盖湖等农场。在此后的三四十年间,因围湖造田及泥沙淤积,使洞庭湖面积加速下降。1998年,中央作出“退田还湖、退耕还林、平垸行湖”的决定,像沅江围堤圩垸被列入了“移民建镇,空垸待蓄”的试点范围,这是人类第一次自觉地把从洞庭湖那里夺来的还给洞庭湖。然而,洞庭湖区的基本农田几乎都是围垦出来的,这又怎么退出来呢?既是想要退出来,也恐怕是素来像浅,奈何情深,不能全身而退。

实事求实的讲,围垦影响着洞庭湖的调蓄量。洞庭湖它有巨大的蓄洪能力,曾使长江无数次的洪患化险为夷,从而保江汉平原和武汉三镇得以安全渡汛。1954年、1998年长江中游出现特大洪水(大约50年左右有一次特大洪水,有时连续2-3年间有大水),洞庭湖尚能削减洪峰,显示了调蓄功能。然而,众水汇聚湖中,仅有城陵矶一口流出,泥沙大量沉积,西洞庭湖蓄洪能力基本消失,南洞庭湖南移,东洞庭湖东蚀,调节功能趋向衰减。三峡带来的不可逆转的江湖格局的骤变和自然生态的严重危机,已经一次次地惊现在人们的视野内。洞庭湖迟早会走向死亡!这是复旦大学教授张修桂发出的预告。他的理由是,“长江带来的泥沙淤积,湖区内大规模的人类垦殖,已经使长江南岸的洞庭湖比起北岸的江汉平原高多了。”对于未来的江湖格局,他预言,“荆江不是向南就是向北分洪,洞庭湖最后会变成当年的云梦泽,演变成一片平原,三峡大坝虽然阻止了泥沙下流,但只是暂时情况,只不过延缓了它的死亡期罢了。”此言一出,如同星空高悬。

但湖南的水文专家不这么看,他们认为洞庭湖不会消亡!理由是:“尽管洞庭湖区的泥沙还在不断淤积,水位还在继续下降,但洞庭湖每年的地壳下陷运动,会使洞庭湖存活下去。”洞庭湖历史上曾经有过4次以上凹陷、凸起成陆的演化过程。既早更新时期为沉降,早更新晚期为上升;晚更新世是沉降,全新世后期是上升。如晚更新世,目平湖凹陷和沅江至湘阴凹陷部分地区再次活化沉降,并在赤山西部形成常德、安乡河湖盆地,湖水由南向北流,并在团山附近汇合,在石首一带注入长江。从地质构造上讲,“洞庭湖是属于扬子准地台江南地轴上的断陷盆地,形成于燕山运动。第四纪以来,洞庭湖拗陷盆地在新构造运动作用下,再次全面下沉,是湖南省接受第四纪沉积分布最广、厚度最大、层序最全的地区。”究竟那种说法正确呢,暂时没有定论,只能让历史去说。不过,湖湘人从小就受“经世致用”思想的影响,有一种自我觉醒的意识,难得的“先忧后乐”家国情怀,他们时刻关心着洞庭湖的未来发展与命运,就在国家出台洞庭湖“退耕还湖”的治本措施之后,洞庭儿女正在组织力量实施洞庭湖水系的水土保护工程,围护生态系统平衡,做到治江治湖治山同步进行,谱写一曲“洞庭波涌连天雪,长岛人歌动地诗”的壮美诗篇。

我是一个洞庭人,坚信江河守衡定律。八百里洞庭,分布在三个不同湖区,由四水组成,划分为两大来水汇入洞庭,决非是一种偶然,这是沧桑老天的安排,说明我与洞庭湖前世有缘,放眼望去,这世界仍是水的世界。

散文原创于2021年10月27日,修改于2021年12月2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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