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兵

一

老兵是个大嗓门，爱管闲事的人，还管得总是精神矍铄的一个人。背地里也有人骂他一根筋，傻帽，神经病。

 老兵是个抗美援朝的志愿兵，退休已经好多年了，闲事也管了好多年。

这天，闲事又让老兵给碰见了，一个银行的营业大厅，除了排队办业务的几个队以外，还有几个人在那里争辩着什么。一个年纪有点大的女人，穿得很朴素，好像是农村的。几个围着这个女人的男人，穿得很得体，应该是城里的。从他们的穿着就能分辨出不是一路人，女人好像很无奈。那几个男的刚一走开，老兵看见她犯难的样子就上去问询，发生了什么事情。女人似乎突然找到了可以申诉的地方一样，手里拿着一张身份证，带着哭腔地说了起来。

“上次我到县城拿我儿子的银行卡到柜台取500块钱，柜台上的人说到大厅里的自动取款机上取。虽然，我不会弄，但是因为我取的钱少，不好意思说。”女人叹了一口气继续说，“都怪我笨，不会操作，结果卡被取款机吞了。”

“可以向银行反映，把卡取出来呀？”老兵说。

“反映了，可他们说要拿和卡一致的身份证来取，所以回去以后就打电话给我儿子，把身份证寄过来，因为我儿子在广东打工。”

“你手上拿的是你儿子的身份证吗？”

“是我儿子的，可是他们说还不能把卡给我，要本人来取，这是银行的规定，可我儿子那么远，来来去去，路上要花费，还要耽搁功夫，我该怎么办呀？”女人很真诚地求助问。

“把身份证给我，我就不信这个邪了。”老兵几乎没有经女人的同意就把身份证夺了过去，径直冲到了柜台前，也不管那些排队急着办业务的人。

“把手中的业务停下来，一个也别办理，叫你们的领导出来？”老兵高声怒吼着，大厅里所有的目光同时投向他。

“有什么事吗？”业务员似乎很礼貌地问。

“什么事？人家自己的卡拿不到，你说什么事，把领导叫出来？”

“哦，这事我知道，本人不到场，是不能给的。”

“你们没吃饱饭呐，说话大喘气，不一次性告知，让老百姓跑个不停。那好，领导不到场，今天的业务一个也别办，哪位是领导？出来！”老兵依然不依不饶，争吵着时，刚才的几个男人又折身回来。

“我也不知道领导去了哪儿？”业务员怯怯地说。

“上班期间，领导不在单位，还是人民的银行吗？别装蒜，把领导找来。”

“同志，这是银行的规定。”转身来的几个男人中的一个人说。

“不为人民办事的规定，都是狗屁，找领导来。”老兵说。

“他就是领导。”那个女人小声地告诉老兵。

“哦，原来你就是领导，看看你们这帮人怎么为人民办的事，有什么样的领导就有什么样的员工。”老兵用手指指着业务员怒骂着，“领导明明在你跟前，还说不知道，欺骗老百姓，你称职吗？”

“还有你，你们，不为百姓分忧，不为百姓担当，不为百姓想办法，是个个合格的领导吗？”老兵继续指向那个叫领导的。

“谁知道那张卡是不是捡来的。”

“我看你这个官才是捡来的，人家到柜台取钱，却说去自动取款机取，你们的业务员是干吗？卡吞了，叫人家拿身份证来取，现在身份证寄来了，又说要本人到场，你们的规定是一天制定一点吗？现在，人家的儿子远在外面，身份证又不在身边，叫人家拿什么买票，谁不知道国家规定要身份证购票呀？你们这些官僚主义，就是不为百姓办事，国家的公信力就是让你们这些蛀虫给弄掉了。”老兵说得怒发冲冠。

“道理谁都懂，可谁来保证一定就是她的呢？出了问题谁负责？”那人继续解释。

“我保证！我负责！你们银行我还是有些存款，就拿我的存款保证。”老兵斩钉切铁地说。

“好！好！”大厅里排队的人群里响起了喝彩声和长久的掌声。

“那查一下他的账户，请出示证件资料。”也许是民意形势所迫，那个人示意柜台的业务员，在确认无误后继续说，“请写个愿意担保的条子。”

“好！”老兵刷刷一挥而就，然后，扔了过去，“您收好了，别丢了，否则，没法向人民交代。”

“收好了，下次注意点。”同时，小心翼翼地把卡和身份证交给了那个女人……

二

新的国家政策下来了， 成立了退伍军人人事部，这对于军人是个极大的喜讯和安慰。作为一一位抗美援朝的退伍老兵的他，突然有了一种自豪感。也常常把这些拿出来说事，国家政策还是好，还是没忘记我们这些老兵，并把当年战场的事拿出来炫耀一下，然后，继续他的自豪和快乐。

接到居委会的通知，这个星期可以去县上办理退伍老兵的相关事务，办理时间为期一个星期。头一天，老兵就带好所有的证件和荣誉勋章去了县。

一到办事的地方，一栋高楼耸立在眼前，老兵感叹国家发展的飞速。大院里已经站满人，等待着，认识的和不认识的老兵，一见如故。老兵想，看我们这些老兵，虽然老了，但是我们的风范依然，就像当年，一接到命令就立即行动，绝不推延。腰板依然挺直，站如松，绝不驼着背病恹恹的样子，给军人丢脸。

办公的地方不是很大，有个声音在里面喊着：排好队，每十个人一进，十个人一进。不知为什么，这个句话竟然激怒了老兵，一个箭步冲进大厅，另外一个老兵也紧跟其后。一到柜台前就大嗓门的骂开了，后面跟进的那个老兵也一起扯着嗓门骂。

“我们是犯人吗？要一个一个的放进来。”老兵怒不可遏。

“办事总得有个秩序吧，现在是文明社会嘛。”柜台内一个办事的小青年说。柜台内总共有三个人，两个人在审阅验证资料，一个人在一旁玩着手机。

“别跟我说文明，没有我们这些老兵打天下，你们还能这么文明地坐在这里办公吗？还能在这里给我们讲着这些假文明的话吗？”老兵嗓门更大。

“先来后到，排队等候，这不正常吗？”小青年争辩道。

“正常，但是，这么大的一个房子，就没有一个接待室，或者一个大会议室，让我们这些七老八十的老头坐着等？你们办公就不能挪挪位子，方便我们这些老人，方便我们百姓？一个这么大的单位就你们三个人办公？这么多人在等，要等到什么时候？”老兵连珠炮似地袭来。

“每个股室有每个股室的业务，只能等，反正我们也没闲着，怎么一点也不讲理？”

“你们拿着国家的工资可以慢慢地坐着等，我们没时间等。要是敌人来了，还分什么兵吗？还能分什么兵吗？你们之间就不能协调办公吗？难道就不能为了人民，股室之间配合协调吗？你们简直就是不通人民的理。”老兵像吃了枪子似的。

“老人家，干嘛那么大的火气，消消气，把资料给我看看。”一旁玩手机的人终于放下手机开腔了。

“还说我们不讲理，火气大，我们这些人都是吃过火药枪子的，就是看不惯这些不合理的事。我们是能把命交给国家的人，你们现在坐坐办公室，还觉得累，还觉得为人民办事想办法麻烦，真不像话！以后，多想想我们百姓，少为自己开脱。”老兵边说边把相关证件递了过去。

那个人仔细的审阅着，问询着，很快就给了老兵一张表，把相关信息一一具上。不一会儿，那个人在电脑上弄了一会儿，就打出了一个证书，盖上章，交给了老兵。接着就和另外那个一起嚷嚷的老兵办了起来。

“为民办事就是要站在人民的角度，为人民解难，提高办事效率，这才是人民的好政府。”老兵似乎消了心中的怒气。办好，转身，老兵看着规规矩矩排着的长队，也没人怪他插队，倒是他自己突然心中又来气了。

“你们都哑了吗？不敢出声，当年战场上的闯劲都哪儿去了？”人们觉得他又开始神经起来。

“都这么大年纪，还争个啥呀，忍忍就过去了。”队伍中有了声音。

“为人民办事，为正义的事，你不发声，我不发声，社会如何进步？我们是老了，可我们还有子孙后代，不对的，就得说。今天我插队当然不对，但是是被这些不作为的人逼的，这里向大家道个歉！“老兵一点也不含糊。

慢慢地，老兵离开了办事处。没走出几步，心中不免有点留恋和愧疚，便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人还很多，队伍还很长，心想自己是不是有点自私。此时他只是默默地念叨，但愿等待的队伍能很开散去……

三

 等待的日子是漫长的，老兵兴奋着，期待着，国家新颁发给他的人民志愿兵的光荣称号。左等也没等来，右等也没等来，老兵开始着急了。于是，便电话给一些战友们，他们都收到了，这更让他着急起来，因为这是国家的肯定，人们的肯定，他的荣耀。他便火急火燎地把电话打到了退伍军人人事处，回复是早已经颁发了，并由居委会荣发给你。

“可是，我根本没收到。”老兵突然很委屈。

“你去居委会问问，我们这里再为你核实一下。”

老兵火速地去了居委会，告知是没有收到。老兵不相信地悻悻离开了，还没到家他接到了一个电话，荣誉证已经颁发下来了，只是错发到了别的居委会，并会尽快安排送至老兵手中。

“你们这些人是怎么为人民办的事，这么严肃的事也能错发？一个证书发错了，对我这个老头来说影响并不大，可是你们影响了我们政府的形象。要是在战场，错一个指令就是要拿生命作赌注的。现在是全球化的时代，幸亏是发生在我们内部，要是和外国人打交道，就要损害国家的公信力，懂吗？……”老兵火一下子就窜上来了，便口若悬河起来，也不管电话那头的人是不是在听。

“都是我们的错，你教导得对，下次不再犯，你多包涵！”电话那边传来也许是真诚的认错。

“知错能改，还是好同志，没事，我再等等。”老兵一下温和起来。

一切似乎都过去了，没什么问题，就等着荣誉证的到来。可是第二临近午饭时间，老兵接到镇上住的一个熟人的电话，说有个荣誉证牌匾在那儿，过来取一下。老兵迫不及待的想看到荣誉证，饭都等不得吃就去了镇上。一看到牌匾，就笑了。那人接着说，一个外村居委会的同志捎来的。

“这证我不要，退回去。”老兵突然晴转阴地说。

“为什么呀？”

“为什么？国家颁发这个牌匾是为什么？是要弘扬一种革命精神，是要给社会传播一种正能量。这个牌匾本身对于我一个老头来说，很轻，但是，它的含金量很高，是要影响社会，要影响人的。这么偷偷摸摸地捎来，是个什么事？国家这么好的政策，让他们的倦怠給糟蹋了，他们要做的是给社会一个更好的诠释，去推进这种革命精神，推动社会的进步。”老兵慷慨激昂地说了一通，把手敲在背上，像一个凯旋的战士一样回家了。

镇上的那个熟人被弄得真的没办法，只好按那个陌生的委托人转交给了本地的居委会，并如实地陈述了老兵的想法。居委会的干部也毫不含糊，立即扯上二尺红布，给老兵的荣耀证牌匾披上，敲锣打鼓热热闹闹地一行人，过街串巷送到了老兵的家里。

老兵一下子像个孩子一样开始害羞起来，慌慌忙忙地搬凳子，沏茶的不知如何是好。老兵这次真的笑得好开心，对他们千恩万谢起来，并无半句责备。

等人们走了以后，老兵马上就把荣誉证的牌匾挂在了大厅的正中央，连同那块红布一起，然后左看右看，生怕挂歪了一点点，因为在他的心里，挂歪了一点都是万万不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