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的零食很简朴,尽是些五谷杂粮的传统制作。记录着那个贫穷时代的支撑和尊严以及呵护,同时记录着中国一些传统的手工制作。儿时的惦念,长大了的回忆。
那些温饱都是问题的贫苦年代里,我的母亲为我们儿女准备的零食微乎其微。但是,我们依然记得清清楚楚,味美甘甜。要是有零食,主打的是自产、自制的五谷杂粮,没钱去供销社买。
老辈们把五谷杂粮自制成各种坚果、甜点零食,然后储存起来,用的时候随时拿出来,一般都是待客时用,或者干活累了当点心。那时,几乎每个家庭都会制作一些,就是手艺精细不精细,口味好不好。
母亲是个能干的人,老辈们自制零食点心会做好多种,边学边做,边做边学。每当母亲把五谷杂粮放在大锅里炒的时候,我们也会帮着往灶台里添些柴火。其实我们跟着灶台转的目的不是帮多少忙,而是想拾遗解馋。
母亲会弄来一些黄沙,用钢丝做的绢筛子过一遍,去了粗糙的石子或杂物,洗净然后放在大锅里炒。那时还小,根本不知道为什么要放沙子一起炒。把家里自产的黄豆倒入一起炒,黄沙会炒得慢慢变黑,炒到豆子皮崩裂,香味散满一屋子的诱人。起锅后用筛子筛掉沙子,把豆子分离出来,就可以开吃。这样的豆子,嘎嘣脆的酥酥香。趁母亲把沙子收藏时,我们好像一点也不怕烫的“打劫”着刚出锅的黄豆。如果我们不是太猖狂,母亲一般好像没看见。我们兄弟姐妹比较多,家里比较穷,如果是太过分了,母亲就会一边慌忙把豆子收藏起来,一边说,好了好了,差不多就行了,正月里还要待客呐。要是此时有邻居串门,母亲会毫不犹豫地抓起一大把,塞给邻居吃,乡里乡亲的彼此都差不多这样。家里面种的蚕豆也是这样炒出来的,母亲会把这些零食存放在瓦罐瓦坛子里。我们也知道哪个罐子、坛子里放的是什么,但是,没有母亲的允许,是绝对不会偷的。那时,父母教,老师教,我们似乎都很听话,很懂事。
母亲还会做薯片,那时红薯比较多,但做起来比较麻烦。把挖来的红薯洗得干干净净,削掉根须,放入锅里面煮烂,然后捣碎,压成薄片,晒干剪成小片。同样放到大锅里,放入炒得发黑的黄沙,不停地翻炒,薯片就会慢慢地膨大,变黄,吃起来脆脆的香。母亲有时也会把干薯片用油炸,脆脆、黄黄,特好吃。就红薯而言,母亲的手艺还不只是这些,还会把干净的红薯担去人家加工的地方用机器冲水捣碎、漂水、沉淀。第二天水底下就沉淀出来好多白色的红薯粉,取出晾晒。做菜用做勾芡,或者放滚烫的开水里煮搅糊粉,有加瘦肉末的,有加冰糖红糖的,挺好吃的,解暑。
母亲还会炒花生,我们看来似乎很简单,就是把晒干的花生放到大锅里,不停地翻炒。母亲说炒花生要慢火,慢慢地炒到壳上有一点黑就可以了,否则就会炒烧,会苦。其实,炒花生也是个技术活,掌握火候是个关键。
母亲常常在大米上下功夫,给家里做零食,给我们做零食。大米有两种,一种是籼米,一种是糯米。加工米都要淘米,淘洗干净滤水。籼米是用来炒的,放到大锅里翻炒成焦黄,撒上一些熟芝麻,就拿到机器加工的地方碾成粉,我们把这叫做米粉。用水调和着,饿了当点心吃,米香、芝麻香味道十足。有时也会加点糖,我们都节约着吃。糯米是要放在大木头甑里,大锅里加水,放上面蒸。蒸的时候,我们都围在一旁,闻着糯米饭的香,着实馋人。母亲仿佛能猜透我们的心思,会给我们每个人一个糯米饭团解馋。然后将米饭倒入竹制的晒坛摊开晒干,晒干后就成了透明的颜色,母亲说这叫爆米籽。空闲时,母亲开始炒爆米籽,锅里倒入沙子,等沙子炒热了,倒入爆米籽,找来一把自制的竹帚在锅里翻搅。爆米籽就会迅速的哔哩叭啦膨大,轻轻的、白白的。母亲用钢制的绢筛子,把沙子筛掉。然后我们就你一把我一把的抓着吃,嚼着,嘎嘣嘎嘣的响,越嚼越有劲。也可以用开水冲泡着吃,软软糯糯的。而这时,母亲是不会制止我们的馋样的,只管炒着下一锅的爆米花,蓬松的爆米花,嚼一天也吃不了多少。
还有一种制作零食的大活,只母亲一个人是完不成的,需要父亲的参与。母亲干着前期准备工作和一些细活,父亲张罗着大活,还要请来二伯等邻里帮忙。这个大活,我们叫做熬糖,成品叫糖糕,也是用来正月里招待客人的。熬糖一般都是在冬天,工序很多,需要一定技术。
首先找来一些麦子,用布裹着,每天都撒水,让麦子发芽,而且放在每天烧火的柴火灶头。母亲说,灶头有温度,发芽快。
第二步就是炒好爆花,爆花就是母亲把谷子、沙子放锅里一起翻炒。谷子就会慢慢地爆开,绢筛筛出爆开的米花。谷壳要换个孔大一点的筛子筛出来,剩下干净的米花。如果有些谷壳顽固的和米花粘在一起,就要慢慢把它挑拣出来。
第三步就是榨汁。先蒸好米饭,待冷却后和发好芽的麦子剁碎一起搅拌均匀,放入锅中加入冷水搅匀,还可以加点石膏粉,闷两三小时。待闷到了一定的程度,这需要行家里手掌握时机,然后加热烧沸。烧至麦芽、饭粒化开糊状。将这些装进竹制的软榨包里趁热榨汁。
第四步就是把榨好的汁,放进锅里,加柴旺火慢慢熬煮,熬制糊状,然后暗火慢慢继续熬,里面冒出大大的糖泡泡,这时需要二伯出山看糖色。二伯会拿着筷子挑起糊状的糖,左吹右吹的,糖会吹成片一样地飘,只等他一声令下,立马进入下一个工序。
第五步就是压糖。将爆好的米花放到另一只锅里,再将熬制的滚烫糖液浇在米花上快速地拌匀,必须趁热迅速地放入糖箱,(糖箱就只四块木板,卯榫在一起的一个长方形的模具。)盖上干净的布,怕漏灰,中间还会垫一层薄膜,然后就在上面用力压结实。糖在热的时候是软的,一旦冷了就非常的硬,压不到一起。这些都是大活,需要男人去干。而此时,母亲也不闲着,一会儿拿这样家什,一会儿拿那样材料的忙前忙后。
第六步就是切糖。踩好的米花糖,出箱冷却,就开切。刚出箱的一块糖大约1米长,60厘米宽,30厘米厚的样子。先把它切成一段一段的条形,再分切成小的条形,最后切成一块一块的小片片,就可以开吃了。切糖糕的活,也是父亲和男人们的事,因为切的活很费力。而母亲此时负责收拾,同时熬糖一般都是在冬天的晚上,工序比较多,所以要弄到很晚。男人们干的又是累活,所以母亲还会煮好面条作为男人们的点心。而我们也会跟着在夜里熬着,在那个贫苦的年代,除了守着糖糕吃,还有那碗面条。吃完了那碗面条,我们就会很快地进入梦乡,也不知道母亲和父亲什么时候开始睡的。
第二天一早,母亲就会把切好的糖糕,左邻右舍的都分一点尝尝,不管生活如何的贫穷。当然,其他自制五谷杂粮的零食,加工好了,母亲一般都会拿点给邻居们尝尝鲜。在我们村子里,其实人们都会把自己加工的零食,东家给点,西家尝尝。而一到正月初一,母亲就会准备好很多碟子,每个碟子里都装满各种好吃的自制的零食摆在厅里的八仙桌上面,等待着邻里亲朋来叫年,就是相互走动祝福。那个时候我们根本看不懂,我们想吃点零食,母亲是计划着给的,而这时候,客人来了母亲会大把大把客气地塞给人家吃。现在长大了,似乎明白了母亲和父亲那样强支撑着什么……
母亲的零食,对我来说,还有一个妙用,当然这是个秘密。如今母亲老了,干不动了,时代发展了,传统工艺被现代化制作慢慢代替,零食方便快捷地从超市、网店购买,但是,再也吃不出那时母亲的味道。这个秘密就是母亲的零食除了解馋,还可以治病。常常遇到我和母亲在家,我就会突然生起病来,装着无精打采的样子,告诉母亲,肚子好疼。此时,母亲仿佛是个医生,就会从那些坛坛罐罐里抓出一些零食来,一边塞到我的口袋,一边说吃吃这个试试。母亲的“方子”总是那么的“药到病除”,刚一吃下,就“自作聪明”地告诉母亲,好了、真的好了,不疼了。母亲只会笑笑说,赶紧藏着,躲起来,别让你哥哥、姐姐、妹妹碰上了,于是,我很听话地飞奔而去。现在想起来,常独自发笑,只是不知道哥哥、姐姐、妹妹是不是也有我同样的秘密。
天刚亮,还没起床,就听到了,有人在街上喊:“卖糖糕、买糖糕,我是自家熬的糖……”不觉一阵温馨,急忙起床,买上一些,迫不及待的咬上一口,甜甜的。若有所思地看着那叫买人的背影渐渐远去,那喊声渐渐隐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