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待

喂——噢——强娃。王顺平老汉撇下手中刚要往灶膛里喂火的 一根胳膊粗的木棒。摸出衣袋里的 手机，没来得及看就接通 了电话 。

爸，我已经走起了 ，估计 十二点就到了 。电话里是儿子王强的声音 。

昨晚，在兰州工作的 王强打电话说 他明天来上坟 ，叫他爸爸别卖纸钱 ，香裱，献食什么的，他都买好了。王顺平昨晚激动的 没合眼 ，儿子春节没回来 ，差不多一年了 。后半夜迷糊了一下 ，天没亮就起来，架起了茶罐子 喝茶 。喝完茶 他还没顾得上抽烟 ，就把昨晚杀的鸡放到锅里去煮 。刚生着火 ，儿子的电话就来了 ，这个时候才7点钟，天刚亮 。

接过电话后 ，他拉开鼓风机，灶膛的火已热烈的舔着锅底 。这才他点上一支烟 ，重重的吸了一口 ，差点把一支吸完，躺到沙发上 ，望着天花板 ，如蚕吐丝般地将这口烟吐完。随即这烟铺散开来 ，变成无数根金丝银线 ，悠悠的横竖交织起来 ，在节能灯下变成一张网，很快 这张网又变成了 蓝天上的白云，充盈了房屋的每个角落 。

鼓风机呜呜呜的叫着 ，锅里咝咝的冒出了热气 ，带着五谷杂粮的鸡肉味 把白炽灯醉倒，忽明忽暗。

三年前的一天 ，王顺平被儿子接到了兰州 。开始他死活不去 ，后来儿子叫来了 亲戚朋友劝说他 ，说他已经快70的人了 ，头疼 感冒 没人照管，万一有个好歹 ……儿子还说 他给他爸 还租了一间平房，任他随便，。他才勉强答应 。王顺平有个要求， 家里的物件不要动 ，他试试看！

走的时候 ，王顺平坐到车上 看门前的那个老杏树，直到消失才回过头来。

刚到兰州 时，儿子带他游览名胜古迹。到南山公园看老虎 狮子，又上五泉山瞻仰了绿树环抱的 庙宇寺院，千年古树。还参观了黄河铁桥 ，倾听着 讲解员 讲述彭大将军解放兰州的英雄壮举 。在一个多月的时间里 ，不论说吃的 还是眼见的 ，每一样都是新鲜的 ，也是他一辈子没有见到 过的。他觉得他每天都在幸福中 。

租房不大 ，二十来平米，这对王顺平来说已经足够了 。客厅，厨房，卫生间一应俱全 。他也很满足 。只是他抽的 低价烟，喝的老茶 ，儿子便给他弄好。

王顺平很爱树 ，他几乎每天看着他门前那些松柏树，看着看着就发出了 感叹，这些松柏树一 年四季绿着，没有四季轮回的变化 ，不像他门前的那个老杏树 ，春天缀满了星星般的杏花 ，杏花招来无数的蜜蜂 ，蜜蜂在杏花中沉醉 ，跳着舞 ，歌唱着，山谷中充满了蜜香。到了夏天 ，绿叶里藏满了金黄色的杏子， 让人垂涎三尺 。秋霜染红了树叶，在晚霞的映照下 ，显得更加辉煌壮观 。在秋风的光顾下 ，落叶就像天女撒花 ，五彩缤纷，千姿百态。

后来他观察到，城市的女人 和山里的女人的不同之处，就在于穿着打扮。城市里的女人 几乎每天都在更换的衣服 ，而山里女人 几乎一年穿一件衣服！难怪山里的女孩子往城里跑，山里的小伙子 打光棍！

这不禁使他想起了自己的老婆。老婆是在儿子上大学的那一年得脑溢血死的，老婆还说 ，带儿子考上大学 工作后 ，住楼房吃好的 穿好的 。

唉 ，他这人就是命苦 ，享不到这福啊！

然而，儿子上大学的重任全都拖在了他的身上 。起初家里还有余粮 ，供儿子的学费 。可到第二年就供应不上了 。只好出远门打工 ，整整四年时间 ，儿子终于大学毕业了 ，他才回到了家里 ，打开了锈死的门锁！

令王顺平高兴的是，儿子找了一个 城市里家境好的姑娘 ，有房子 ，没要彩礼 。见他家境贫寒，又是独身一人 ，只要求他参加儿子的婚事就成。王顺平 谢天谢地了……

三个月过后 ，对王顺平来说 ，城市的新鲜感 已荡然无从 ，烦恼悄然而来 。他懒得出门 ，多数时间待在房里 抽烟，烟瘾比先前大多了 ，以前一天能抽一包多 ，现在变成了两包 还不够 。他想着山村有多好啊 ，山上有树 ，树上有鸟 ，山里还有老鹰和兔子 ……

儿子 王强 单位上忙了一段时间 ，见到他爸爸时，惊了，原来他爸爸 结实的身子瘦削不堪，眼窝深陷，紧身穿着的灰色拉链服 ，现在变得宽绰有余 。

他忙问道，你咋啦 ？有病呐 ？我带你去医院 ！

没——没没没。王顺平连说道 。

肯定有病 ，你看看你成啥样了 ？王强拉着他爸爸走。

没病！王顺平挣开儿子的手，肯定地说。

越是这样 儿子就越不放心 ，最后 王顺平几乎哀求儿子道，我心急了 ，我要回家 ，这里我不适应 ！

急啥，爸。过些时候就适应了。儿子 这才清楚一切。

这儿子的百般劝说下 ，王顺平勉强的答应了 儿子。

从这以后，王顺平觉得 一天等不黑， 一夜睡不亮。回家的种子已经生根发芽 ，悄无声息的生长 ，并且变成了丛林，让他无法回到现实中来 。隐隐约约感到，他山里门前的那颗老杏树 在时时刻刻召唤着他 ，园子里的韭菜 ，在微风的抚摸下，向他微笑 着。还有……

有一天，他拨通了儿子电话 ，说，我要回家。

王强赶着回家 ，从他爸爸的眼神上可以看出 ，劝他留下来的可能性不大 。于是笑着说 ，爸 今天你收拾一下 ，明天我送你回家 。

好，好好好。王顺平高兴得几乎要跳起来了……

王顺平将鸡肉煮熟后捞出来 ，放到一个盆子里，然后一个盆子扣住。舀出鸡汤。给锅里倒上水 ，将水温热以后，用抹布将锅洗净。又倒了半桶净水。等儿子的到来。这时已经11点多钟了。他点了支烟走出门去。

他顺着门滩还往下走 ，下面是通往白家村的一条水泥硬化路 ，向西翻过了一道梁，这道梁上就能看见白家村大桥，大桥北面 ，向东有一个路口 就是通往他们村子的 。站到这道梁山，就能清楚的看到 路口的车辆和行人 。

他紧盯着 路口。看着白家村大桥上往往的车流 ，一支烟接着一支烟抽着，如痴如醉 。又看看手机，已经是十二点了。他差点忘了 儿子是开一辆黑色的车 。于是他专门盯着黑色的小车 。

十二点半了。应该到来的时候 了。王顺平更加关注，目不转睛。

一包烟快抽完了，还是没上山的车。他想 或许儿子开车慢一点 。还是慢点的好 。

正午的阳光已经是暖意洋洋 ，天空湛蓝的如大海 ，老鹰在高空中自由的飞翔 ，山山洼洼泛着青，一阵阵的鸟雀 在欢快的歌唱 ，山鸡在山坡上打小虫，兔子竖着长耳聆听着天籁之音，生怕老鹰偷袭。山风微微的吹拂着 ，带着 杏花的蜜香，泌人心脾。忽然间，灰色小车在他身边驰过 ，把他惊了一下 ，待他反应过来后 ，才知道是包工头李虎的车 。

他怨自己没看住车 ，是他一时间走神了 。不该有这样的失误！ 他又紧盯了起来。

又过去一个多小时，还是不见儿子回来 ，他想，开得再慢到来的时候了，要不，路上堵车 ？他摸手机 ，掏出来，装回去，再掏出来 ，又装回去。这样反复几次 想给儿子打 电话，最后还是没打 ，恐怕儿子开车。

眼看下午4点多钟了，太阳已经没有了热量 ，山风吹来， 顿感一阵寒凉，顺平哆嗦了一下，才知道自己穿着单衣 ，紧接着一个很响的喷嚏 ，好像山梁在颤抖！

莫非——他往坏处想。他决定发短信看有没有回应。发了短信 就往回走，穿上衣服再等吧 ！

王顺平穿上衣服又到那道梁去等儿子，还是没见儿子来，也没有短信过来，他断定儿子出事了。

太阳已经落山，山风更大，险些将他吹倒。他踉踉跄跄在暮色中回到房里，颤抖着手摸到开关，拉着了灯，老泪纵横。

就在灯亮的瞬间，电话来了，儿子的声音，老爸，让你久等了，我走的时候忘了拿手机，又踅回去，回来时只顾开车，忘了给你电话，刚下高速，再有半小时就到了。

噢——王顺平雕塑一样，半晌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