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夜的树梢蹲着几只漆乌的暗鸦,暗鸦哀叫,街道黛赭的灯光于下水道旁,风声随肮脏的流水窸窣,野猫时常嘶鸣。
我站在巷口的岔路旁,等待煎饼果子慢慢在炙热的铁板上熨熟,老板的摊子不大,正好置放在道路旁揽生意,可惜最近的天气愈来愈寒,人流少了生意也就冷淡许多。老板在摊子后佝偻着背,手里用勺子舀起一勺面糊糊,接着倒在圆形的铁板前摊匀,不过那老板的手法看起来不那么娴熟,相反,竟还有些生疏,摊一块面饼就摊坏了几张,所幸他将那几张摊坏的面饼换了下来。
见鸡蛋敲碎了下去,老板抓起几把佐料,我连忙抬手示意,大声道:“不要放辣椒,不要加葱花!”可惜,终究是喊慢了,老板愣着无辜的眼睛瞧着我,皲裂的手里还夹着几粒葱花,好似跟我交流,问我怎么办?我心里暗暗咂舌,后牙槽不由地咬紧,冷淡的脸最后还是勉强着点了点。老板没说什么,继续干起活来,我瞧他穿着的旧棉袄已经破了几处漏洞,耳根子通红,心说:“算了,算了。”毕竟也不少干这事,慈悲怜悯之心愈加地泛滥,简直同泄闸的大坝似的。
街道路旁霓虹忽烁,来往的车辆平白添了几分喧嚣,巷口里有时传来几声野猫的嘶叫,将暗鸦惊走。这地方这般的冷清诡异,也不知这摊子怎会有生意,于是我问老板为什么不去热闹的地方卖煎饼。结果他说,“热闹的地段要交钱,那儿地不好争,我这摊子值不了多少钱,白花!”说完,他笑着把烫好的煎饼果子套袋给我,我接过,脑袋不由地摇头,临走时心想,“难怪生意不红火,连经济客流都不知道,当真是吃了没文化的亏。”吃着热乎煎饼走在街上,寒冷中,身体也有了几分暖意。
第二天晚上下班,路上的树梢少了几只乌鸦,野猫仍在嘶叫,我瞧着那边上的煎饼摊还在,想着昨日吃的不错,今天再买一份。我提着公文包上摊前,正准备开口,结果老板见我却呵呵乐道,“这次我知道了,煎饼果子不刷辣椒不加葱。”哈,我听到后会心一笑,点了点头,夸赞着回礼,“老板你这记性这么好,当路边摊老板可惜了。”老板麻利着手活,嘴角微微下垂,跟我说:“害,干这行,无聊的很,非要找些事做。”我微微一笑,嘴里冷不丁地突然蹦出一句,“干路边摊应该比上班挣钱吧,我这上班拿钱少,还要挨批评,我着实羡慕你啊!”老板呵呵自乐,继续干手里的活,不一会儿煎饼果子就摊好了。就当双方一手交钱一手交货时,我接过煎饼,谁知老板看着我身后眼冒金光,顿时着急忙慌收拾东西,完全忽略了我。我心想这是怎的了?于是好奇地回头望去,结果正是那亮着红蓝双灯的城管来了。老板手忙脚乱地塞东西,我拿出手机准备支付时,那电动三轮直接溜烟跑了,连支付码都没有扫到。“害,早知道先把钱付了,明天再来还账吧。”我自作安慰,心里有些许“逃单”的快感,想着也就七八块钱,明天再还就是。
第三天,我正上着班,旁边的同事玩着手机谈论地津津有味。
“哎呀,这老板也太惨了,地上全是一滩血。”
“害,可怜啊!听说他老婆孩子都在医院待着,急需用钱。”
我原本是对这些社会消息不感兴趣,埋头苦干文件,谁知,他们几个人说的越来越气愤,我内心的好奇被勾了起来。我放下电脑鼠标,起身凑过去,问道:“什么老板?最近有什么大事发生了?”我喝着茶,一副不解的神情。其中一个女同事看着我,不敢相信的样子,惊诧着说,“不是吧,老张,你连手机新闻都不看的吗?我的天。”我看着她诧异的表情,眉头微皱,说:“哦!那个手机坏了,借你手机给我看看。”女同事也没再说什么,把她的手机借了我看,起初,我以为只是什么小道新闻,直到我看到那张血肉模糊,血淋淋的照片时,我的心里顿时掀起了轰然大波,满脸震惊与不可思议。“这,这不是昨天跑路的煎饼老板吗?”我心里十分笃定,那零碎的电动三轮和招牌我记得清清楚楚。我将手机归还给她,表情故作镇定,然后接着回到座位干活。女同事看着我,抿嘴说着奇怪。
晚上下班,昨天夜里的路边摊看不见了,街道越感冷清。回到家后,我看了新闻才知道,原来那路边摊老板家里的孩子和老婆在一场车祸里出了事故,肇事者醉驾逃逸,被关进了牢里,可是却没有赔偿他一分医药费,因为治疗需要一大笔医药费,后来他为了筹治疗费,到处借钱打借条,早上上班,晚上出来摆摊。并且听说他的摊子原先是可以摆在热闹地段的,只是因为他的生意太好,影响到了别人的生意,被一些眼红的摊主私通当地城管把他赶了出去。昨天夜里,路边摊老板在跑路的路上被闯红灯的货车撞飞数米远,重伤不治身亡。
回想起我欠他的七八块钱,我心里的愧疚愈发地厚重,直到我看到公益栏里有他的爱心捐助,就还了七八块,捐了四五百。
后来,每天晚上下班,那路上没有了熟悉的路边摊,巷口的树梢也见不到乌鸦,只有那狡黠的野猫在四处咧嘴嘶叫。我不由地想起那句老话,“麻绳专挑细处断,厄运只找苦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