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枷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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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201/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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唯有沉默

大抵在冬季,门前的废弃土屋仍有积留的余雪堆在脊瓦上,当清晨的阳光照耀时,粼粼晶莹的光线使我沉默,风很轻,竹林在恍恍温暖中婆娑。青岫是那么迤逦寥廓,当我眺望远方,似乎在朦胧里窥见了那处躲藏的山脉。

那时我仍徘徊在迷惘和郁结中,朝十晚三的熬夜,近乎让我一度执着在阴暗的谷底。那日下午,我躺在床边痴迷在写作上,短短的篇幅,删改添词近两小时,却始终达不到我希冀的效果。门窗紧闭着,烦闷的空气使我愈加压抑着心底的愠怒。床头柜的茶凉了,我深深陷入惝恍的缄默里。

忽然,娭毑的电话又打来了,我心里更加烦躁,仅有两楼的距离却天天打电话催促,现在又怎了?我接过电话,那头是熟悉的沉默。

“喂,喂!”我试探着一声,接着不由带着后怒的招呼。当她出过那次惨烈的祸后,大腿做了支架手术,耳朵夜越来越听不清东西,因此总要大声说话。

“……哎,东东啊!”她听见了第二声,“唔道后山坳里来咯,帮娭毑把过些柴火砍噶。”

她的语气是那样诚恳,我忽地皱眉,耐着烦躁心情应下,我不得不将我挚爱的写作停止。自从嗲嗲车祸去世后,她手术康复,回到乡下又是艰苦劳碌起来,前些年帮二姨娭毑家养鸡鸭,去年又养了两头猪仔,这些忙碌总显得没受伤似的,但每日嘴里都念叨着腿疼,快要走不动路了。妈妈和小姨总劝着,要她不弄那些柴火,再动手术就不管她了。我知这些都是气话,就期望她享些清福,不至于似嗲嗲那样,未曾享半点清福,便抵着风湿病痛风腰疼等等病症,骤然离逝。

我不理解她,她总嚷说着:“总得做些什么,不然就活着有甚么意义?”今日的柴火也是,非要耐着腿脚不利索去砍柴拾柴,给柴火房里的猪食和鸡食烧火。我总有疑问:难道不能买些柴火不成?但我知她勤俭得很,仿佛山里的柴是捡不完的,而钱总有一天会用完。她要存些钱给我们这些子孙留着。

我气呐!我恨呐!怕不得把那些该死的猪鸡都宰了扔掉,好叫我们都清净些!

可我隐藏的内心又作妖地跳出来,嚷叫道:“哪来的钱?没了这些活她又能做些什么?光顾着嘴巴挂记有什么用?”这些谁也不肯戳破的薄膜,愕然刺痛着我,由此我的心里油然生出一番悲恸和郁怒,于是我便带着这些纠结情绪下楼,脸色像摊霜似的难看。

娭毑拿着砍菜刀,套着筒鞋,她瞧见我这副面瘫似的表情,愣怔片刻,然后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她领着我去家的山后头,行动趔趔趄趄。山后头那里有一块黄土斜坡,周围长了苍黄的杂草,斜坡上乱中有序地摆放了一排排的黑褐色干柴,干柴糙细粗圆,树皮上有些脏。她持着柴刀往那条略滑的小埂上走,然后将里头的干柴折成两段好肩回家去。

那些柴火都是松树的树梢和枝干,分叉的细枝很容易弄脏衣服或划伤皮肤。我是极其不愿作这些粗活的,明明能买些柴火,为何还要去山里头费劲捡呢?我涌起古代文人的刻薄嘴脸,心里讥谑着她的迂,甚至刻意摆弄在脸上。但她仍是在劈着柴,我杵在原地与纠结作对。

直至良久,我觍然向她要过柴刀,然后在平坦的山地上劈起柴来。我拿起一支弯曲的树杈,挥动手臂猛地正刀劈下,但刀锋只是嵌进去浅浅的刀痕而已,连木屑都没有飞溅。接着我试着又劈几刀,换成了斜刀的姿势劈柴,随即嘎吱地一声,柴柄的骨节断裂,碎成了几段散在地上。

持续这番动作,大约十几分钟便将柴火全部劈成了两段。然而搬运回去又是一件麻烦事,我是不肯去搬的,但她的腿脚实属是不利索,我又不禁沉默起来。山间的风很凉,尤其是冬季的冷更使风变得凛冽,即使是和煦的暖天。

树梢上的鸟雀鸣啭着,车辆匆匆地过,黄昏将至,村民也随之往家里走去。

娭毑让我站在一边,随即抱着零碎、枝蔓枝突的柴环抱着担在肩膀上,什么也没说,便朝着家里方向回去。望着她趔趄的背影,愧疚油然而生,可我无法接受愚蠢的事情,我蹲在地上,捡拾起稀碎的小枝,与纠结周旋良久。

路人的目光似乎总在瞥着我,嘴里嘀咕着我听不懂的话,仿佛都想看我的洋相,我心里愈加压抑,绝不肯将柴肩回家去。

其中往家走的两个老人背着手,瞧见了蹲在柴火边的我,说道:“唔咦噶不去帮唔娭毑担些柴火嘞?我看见唔娭毑担哒柴火,不容易嘞!”

我不说话,唯有沉默,但脸颊都要烧了起来。眼神尴尬地盯着山坡上的柴,不敢抬头。

老人似乎见我这样,笑了笑,对身旁的另一个老人讲:“原来是怕把衣服搞邋遢的喔,哈哈哈……”

他们笑着背手而去,讥讽的话语像一根深深的针刺痛着我的心,羞愤让我的脸憋得通红,仿佛同烧了高烧似的。脚底不肯挪动半步,手指在细碎的草堆里无处安放,而牙关咬了又咬,此时我只期望能找块干净的地放钻进去,好叫所有人都瞧不见我的囧样。

娭毑往了回来,见我蹲在地上沉默,她只是自顾自地抱起柴火运回家。一去一返。傍晚将至,黄昏的光从山林的间隙里穿来,落在空余的土地上,我蹲在房檐的阴影里,始终沉默。

后来娭毑前来拿回柴刀,叫我回去,一路上羞愤难当,只顾着将头低在别人看不见的地方。我的脚步轻浮着,感觉怎么也走不到实地上去,转角处的余晖照在脸上,仿佛烈火在炙烧着我,我越走脚步越重。

忽地抬头,两座巍峨的山相岸对着,隐藏在朦胧的那处远山怎样也看不清晰,在黄昏里,我唯有的只是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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