补裤记

       陈援华

这几条短裤，因为松紧带失效，搁置在床铺边已经很久了，只是布料完好，一直舍不得丢，也曾经问过不止一二个裁缝师傅，可不可以换一根松紧带，裁缝师傅看了后说：这个你不要补了，划不来。你换一根松紧带要5元，而且特麻烦，买一条新短裤也才几元。我看看还要把裤头的线缝全部拆掉，一定是颇费工夫的，想来这对于时间就是金钱的裁缝师傅来说，也许确实是为难罢？于是这念头被暂时搁下。

    这天一早，又看到了床铺边的这几条短裤，乘一时闲暇，想耐着性子拆拆线缝看，谁知一拆还挺顺手，难怪乡里有句俗话：“像扯发条线缝一样”，用来形容顺势而为，一蹴而就。这不？我没费多少工夫，就把这几条裤要拆的线缝全拆掉了。

    这下，裁缝师傅该乐意揽活了吧？

我颇有信心地走进裁缝店问：“裁缝师傅，可不可以上松紧带啊？”

裁缝师傅热情地说：“可以啊！”

我从我手提的一次性方便袋里掏出了“货”，裁缝师傅一见，赶忙说：“是短裤啊？这个不要上松紧带了，你划不来。”

    我见裁缝师傅又是旧调重弹，我只好说："那我买几尺松紧带可不可以？”

    裁缝师傅说："可以，5毛钱一尺。“

    裁缝店里还有其他女人在闲坐，其中一个看上去有六十多岁、长相有点粗黑的中老年妇女开口说道："这也是遭孽的人，一条短裤还拿来补。”

    这语气，好像是在为我向裁缝师傅说情，又好像是在轻蔑我，我听了，未免心有不悦，又不便言形于色，只好压抑着内心情绪，平静而自信地告诉她说："我不是买不起，只是觉得丢了可惜。"

    这时，旁边有认识我的女人，接腔说：“人家什么遭孽呢，是这里的工人，几千元一月。”她还向我问了些家长里短。我带点自豪的回答，让在座的人都还颇生羡慕：毕竟一双儿女，事业上小有成就，我略无后顾之忧。这对于一个普通老百姓来说，是足可感到欣慰了。

    接着，我又对裁缝师傅说：“我特地首先把线缝都拆好了，只按根松紧带进去，应该不是很为难的。”并且告诉她，“就是二元钱加一条松紧带，我也是愿意的。”我一边说着，一边就打算量几尺松紧带，回寓所去自己缝补。

    此前，我在家里也对妻子说过：我的几条短裤想上条松紧带。但妻子说，她的老花眼，做针线活太吃力。也确实，妻子偶有零碎的针线活，也是要叫我给她穿针的。遂决定自己想办法解决。

    我量好了松紧带，裁缝师傅可能是见我这个人实诚的缘故吧，在还没有切断松紧带的当口，竟改口说：“拿来给你缝一下吧。”

    我一听，心里就轻松了很多：拿回去手工缝补的话，一条裤子怕也要个把小时吧？三条裤子是个什么概念？——是半天工夫！

    裁缝师傅在补着裤子，我们屋子里的人说着闲话，我也告诉她们：我那个年代的人，都是从苦边过来的，小时候，弟弟接哥哥的旧衣服穿，补丁叠补丁是很正常的。

    那个六十多岁、长相有点粗黑的女人说：“乡下的人是苦了些，才这么省惜。现在城里人，谁不是穿旧一下就丢了。”

    又有女人接腔说："别说城里乡下的，都差不多，城里也有很省俭的，乡下也有大手大脚的。”

我说："我不是舍不得买新的，只是舍不得丢旧的。布料还这么好，丢了太可惜。"

    其实我也早听妻子谈及过，我们院子里的谁谁谁，衣服只穿个印象就丢了。什么叫印象？就是只要记得自己穿过这套衣服就行，就立马去换新的品牌了。我对这种行为是很有点不屑的。不知为什么，我曾经看过毛泽东、周恩来穿补丁衣服的事迹，心里竟油然而生敬意，也看过历史上享乐酒池肉林的昏聩皇帝的故事，内心却鞭笞不止。这成就了我节俭的生活观，并一直坚守，而且觉得于我很是有益：每当我遇到困难的时候，我总是去对比更困难的情况，从中获取一种战胜困难的力量，并屡试不爽。

    我以为这应该是一种可贵的品质，是值得倡导的，但历史的发展总要给人一些意外，会突然冒出一些奇葩理论让人膛目结舌，大约是从二十世纪九十年代开始，竟提出刺激消费，拉动经济增长，于是这社会竞相奢华，攀比成风，我的旧观念也见得远远落后于时代，像这位六十多岁的大嫂，就对我是颇有鄙夷轻薄之意的。

    在我们的闲聊间，裁缝师傅以她熟练利索的技艺，已将我三条短裤的松紧带全部上好，我很感谢地对裁缝师傅说："谢谢你啦！需要多少钱？”

裁缝师傅显然也是融入了室内闲聊气氛的，笑意盈盈地说：“五块钱吧。”

我伸手向衣袋里掏钱，我本是认同"财不露白"的说法的，一般情况下，我在付款时不会把袋子里的钱都掏出来，那样有炫耀、亮家底之嫌，可这次不同，几元钱的生意，我竟将袋子里的一把百元大钞都掏了出来，凑巧的是，我刚好领了今年的安全奖，另有一个同事的安全奖也还在我这里，再加上此前用剩的一些余款也未及归库，把这些一把掏出来，相对一个短裤也不肯随便买一条的人来说，看上去数量还是可观的。

    离开裁缝店，我仍在想：我这是在炫耀自己吗？可是我深知：这么一点微款，比不上豪绅们轻轻叩掉的一袋烟灰，更何况我的性情所秉，是决不肯在人前炫耀的。我似乎只是想要向这位中老年女人表现一点什么，表现什么呢？说不太清楚。或许是想告诉人们，作为一个清贫、俭朴地生活的人，他并不是因为窝囊，并不是因为穷酸，而是因为他做人的品质，有了这样的品质，不管他是富还是穷，都会平添几分生活的底气和自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