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集《人生苦旅》自序
陈援华
文学创作,最需要生活的磨炼和艺术的锤炼。文学,因为磨炼而发光;创作,因为锤炼而精致。
当然,生活的磨炼并不是一定要让人沉入苦海,去接受日常生活的折磨,但至少要对人间苦难有真切的感受,有透彻的了解,有对于生活的“进入”状态,然后才有将其写作“出来”的可能。但可以肯定,一个沉入苦海的人,他是在时刻接受着生活磨炼的,如果把这种生活状态融入创作之中,且有对艺术锤炼的孜孜不倦的追求,那么他所承受的,就是本质的形体与缥渺的灵魂的双重锻冶,在这样的状态下进行文学创作,最有可能产生出优秀的文学作品。
一个被上苍遗弃在生活的最底层的人,却又不甘沉沦,一路生活,一路思考,一路奔走,一路呼号。他的洞穿生活的重重覆压所透出的呐喊的声音,经过生活的强大挤压和层层过滤,最终发出声来的那真诚地从胸腔里喷出的带着血丝的缕缕音符,没有了噪音,没有了水份,这就注定了它的音色的纯正和品质的醇浓。
作为一个煤矿井下采掘一线的矿工,我的一切创作活动都是在繁重的体力劳动之余进行。如果不是因真情所迫而被写作的欲望所驱使,我就不可能在经历了形体的磨砺之后再去接受精神的折磨,而在这样的情况下,不磨出一点成就来,当然也就不会善罢甘休。我奉行“没有真情不动笔,写不出真情不收笔”的写作信条,当喷薄欲出的情感积压在心中不吐不快时,我就不管是在晓梦初醒的早晨,还是喧闹沸腾的午后,或者万籁俱寂的子夜,也不管是在进班前还是在出班后,我会不顾困倦劳顿,铺笺命笔,调集一切我所能够调动的语词,倾吐我的心声。当遇上一些意旨深远而语词艰深的情况,一时表达不出来,已觉得穷其境而尽其意,文题主旨却依然幽晦隐微,我就会把它暂时搁下,用时间来细细打磨,我深信无境之后是真境,如果止于无境之困窘,就没有真境之昭现。在无境之境中继续深入挖掘,是一种对于心灵的锻冶过程,每每经过这样的锻冶而获得一种全新的境界,便会感到一次灵魂的飞升。
由于时间的缘故,我的写作无暇去矫揉造作;由于身份地位的缘故,我的写作也不允许我拖泥带水。以我当前的身份地位,社会给予我的发言席十分吝惜,欲求自己从内心里发出来的声音能够得到传播,实现更大程度的抒发的快感,我的写作显然不能敷衍了事、草率成篇,也不敢将其写得肥头大耳、雍肿富态,总是力图把想要表达的意思,压缩在尽可能短小的篇幅内,并且使之准确地表现出来。我总是要在成稿之后,反复阅读,反复修改,不让它因多一个字而冲淡原意,也不让它因少一个字而显露缺陷。总之,每有所作,我都力图使之以最完美的姿态展现在编者和读者面前。
生活的磨炼,自觉促成了艺术的锤炼,因为在穷困的境况中写作,不能不精益求精。这,大概也是“文,穷而后工”的一种解释吧。
但也有不穷的时候。我毕竟是一个业余作者,没有写作任务,不需要应付报纸刊物的约稿(即使偶有,也只是对于自己的写作生活的补充,而不至于为之所累),不需要急就章;也不光是指望几块钱的稿费养家糊口,因此就不必要在追求“经济效益”中去做一些速成速朽的文字;也不需要去迎合创作潮流,象无头苍蝇似的跟风赶潮;也不想当红抢眼,去琢磨一些制作畅销书的诀窍……而一当遇上了需要深度发掘的题材,我可以静下心来,从容落笔,精心布局,细致打磨,力图穷其本源,达其旨意,尽兴尽情,而不计日月之耗,不论篇幅之繁,不存名利之虑,不顾发表之虞。故此虽有繁缛之作,实乃真情真性,不得不为,即使其行文立意有越职僭言之嫌,被人以为身份不配,而无缘登大雅之堂,我也甘愿将其养在深闺,待时出阁。我虽说没有富余的创作时间,但我有宽余的创作心态,可以供我在文笔场中从容挥洒,精心打造一个美丽的精神家园。
虽然如此,却仍难免眼高手低,力不从心,既负了自己的初衷,也负了读者诸君的厚望。然而,“心比天高,与俗低贱”,思想境界的难以企及和无可穷尽,在整个文学艺术领域里,或许不只是我这个学笔者的独有的苦衷吧?想想又仿佛添了些许慰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