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索
柳静林的头像

柳静林

网站用户

散文
202209/03
分享

月牙儿

那年我十六岁,是一个青涩的少年。我穿着母亲给我手工缝制的亚麻布衬衫,连走路我都能手心里攥出汗。走在大衙门街积水成洼的泥地里,五六月份的太阳热哄哄的。想想父亲坚硬如铁的表情,想想母亲在父亲面前唯唯若若弱不禁风的样子,我的心像是丢进了无限大的黑洞,预感家里要发生什么大事了。家里的粮食终于限量吃了,麦糁子,炒面,青稞面,面对饥肠辘辘兄妹几个,母亲都是用勺按量供应。以前的日子,可不是这个样子,为什么会这样呢?我感觉家里的好光景要过去了。

父亲的生意越来越惨淡,我生为长子,在那个特殊的年月,有幸读完初中,已是不易。父亲每天守着鞋铺,按时上班下班,他有五六个小徒弟,为什么徒弟人数会越来越少,最初他们的样子都是恭恭敬敬,很是勤快。可最近我感觉不大对,他们像做了坏事一样,不敢正眼看父亲,有种做贼心虚的感觉。而父亲是一个耿直脾气很硬不拘小节的人,他只顾自己手里的活计,给有钱人订做皮鞋,也给穷人缝制翻毛的羊皮靴子。他很少花精力去管他的徒弟,徒弟忙完各自手里的活计,看母亲贤良,看父亲忙完活计只知舞文弄墨耍大刀。就聚在一起合计,那粮仓没人看管,不如……!眼瞅着店里生意越来越不行,几个活计用手指指蛇皮带,会意后都点了一下头。只半个月的工夫,吃完粮食的母亲去取粮,才发现粮仓空了。徒弟们也统统消失了。徒弟们还小,他们的家人也在挨饿,粮背上去也是让家里人吃了,父亲这样安慰母亲,谁吃不是个吃呢?母亲不啃声了,父亲一口接一口抽着旱烟。我瞅着西天的月牙儿,看着母亲凄惶的侧脸,倚在门框上,心里的愁云漫过了天际。

抽完一锅又一锅旱烟的父亲终于发话了,拖家带口去乡下落户吧!干老本行,种几亩土地,不至于饿死。父亲瞅瞅我,终于发话了:“玉德儿,就不要跟我们去了,留在城里,正好药厂招工,已经给你联系好了,你就借住在你姨娘家,到药厂上工去,等你挣点钱,在城里安个家……!”我揪着麻不衫的衣摆,我瞅瞅母亲惶惑的脸,我希望母亲把我留在她身边,毕竟我只有十六岁,懵懂无知的年纪。而母亲一声不啃,默默转过脸去,不在面对我。我当时就明白了,母亲用家里紧用的钱给我做新衣服的初衷。原来,母亲早已决定好了,不把我留在她身边了。顿时,我对母亲心生恨意,为什么呢?为什么?

最终我们分离了,父母带着弟弟妹妹到了乡下。我寄住在大衙门街的姨娘姨夫家里。姨娘也有四五个孩子,全凭姨夫的木工手艺到家具厂上班养活。姨夫是位心底善良的本份人,姨娘孩子众多,缝补浆洗很是操劳,虽有心照顾我,可任是力不从心。离开父母,离开家人,十六岁,我按时上下班,没有交通工具,药厂还在东门外,我只能徒步跑。寒冬酷暑,从不间断,整年下来,都是满勤。在我身上遗传了母亲的贤良,和父亲的勤勉公正不阿。只两年,我就被评为先进工作者,并集体推荐,入了党。只十八岁,我就成为一名党员。

天边的月牙儿亮了,那时农村没有电话,我听不到母亲的声音,我接受不到她的关爱。想母亲时,我只能看天边的月牙儿,许下一个心愿,儿子总有一天出人头地,把母亲接到身边。起初看月牙儿,总是乌云密布。而此时,它亮了,是不是我的好运也将至了。

成为一名党员,我越发的勤勉,我用厂里发的工资,买了一辆飞鸽牌的自行车。上下班更是来去自由了。每日我提前到厂,检查机器,翻晒药材,把厂子当家。我努力学习,和气待人,只几年的工夫,我便被选举为河西制药厂厂长。我感觉我肩上的担子更为艰巨,但我有信心把厂子越带越好。

后来我成了家,妻是上海人,并育有两儿一女,家庭生活齐乐融融。而母亲还在乡下受着苦,父亲已早已去了。我已记不清父亲的容颜,也没尽儿子应有的赡养责任。为了生存,时光磨淡了我们应有的血缘关系。弟弟已在乡下成家,过上下朝九晚五普通农人的生活。做为一名党员,我从没想过利用手中的职权,为自已的儿女,为兄弟姐妹的儿女谋一个生存的岗位。我心里对亲人有愧疚,但面对党旗,我问心无愧。在位几十年,我矜矜业业,操劳着厂子里的一切事宜。工人们爱戴我,领导信任我,从最初设备简陋的一个小厂,发展为河西最大的制药厂。站在党旗下,我庄严宣誓,一心一意跟着党走,党在哪,我就在哪。

终于,我把母亲接到了城里。分离时,母亲一头黑发,行走健步如飞,干起家务来,似乎永远有使不完的劲儿。可归来时,母亲已满头白发,背也驼了。华灯初上,我们站在钟鼓楼上,看着远处星星点点的灯火,一时之间,感慨万千。风打湿了母亲的眼角,刚强的母亲一向是不流泪的,而此刻却情不由己。她哽咽着,“儿子,母亲对不住你,可为了生存,没办法……!现如今你混好了,村里人都说,我有个当大官的儿子,好好跟着党走,是党让你过上了好日子……!”我瞅瞅中天的月牙儿 ,它是那么亮,那么耀眼。而我此刻的母亲,三言两语,胜却人间无数美景,母亲是不识字的,可母亲那短短几行字,更坚定了我,一心跟着党走的决心。

现如今的甘州城,高楼大厦林立栉比,一座座现代化建筑充盈着大街小巷,母亲已故去,而我也年过花甲,几十年来,一直在药厂的重要岗位上,发着应有的光和热。感谢党给了我重生的机会。

偶有疲倦懈怠时,我依旧倚在钟鼓楼上那四块牌匾下,看着西天的月牙儿,在朦胧的云层里穿梭往回,心越发的明亮起来。党,我的再生父母。

我也说几句0条评论
请先登录才能发表评论! [登录] [我要成为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