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山石级

◎寒山石级（外一篇）

  一级一级，石级指向松林。松林的烟霭是短暂的狭长的，到达不了远处。
  一级一级，在白雾的包围中，风吹不开雨打不败，石头的品质值得信赖。
  寒山是只节肢动物，一级一节，青苔装饰着它的身体与梦想，它有梦想才爬行。
  一级一级，爬向我，没必要这么麻烦。像云朵般飘过来，更合我的心意。
  一级一级，石级尽处，荆棘蒺藜密布，已无路可寻，作为路，尽可以原路折回。作为人生，寒山子不能，咸阳梦断，败叶堆积，落红随水。

  我亦然。不认同这棵布满疮痍与结痂的藤蔓，诗句无节制的缠绕与攀爬，无法认同历久弥坚的洞壁上，竟有诗意扎根，就如这疯长的野草，就如伸进白云深处的石级，一级一级又一级。走出功名尘俗，走向寒山之巅。

山巅尚有积雪，终年不化，岁岁不知春。
  明月剪松，寒山施黛，危崖壁立如城垣。
  一级一级，时如涓涓细流，时如飞珠溅玉，夕照丝丝缕缕，寒岩如梦似幻，在松林的千百寻觅中。

  一级一级，寒山子走过长安洛阳，显赫门第终黯然。
  荣华似烟，富贵如梦。即便关山飞越，重回旧时家园，妻儿惊恐万分地望着的眼前的陌生人，许多亲旧已作古，世上没有第二个文殊，在他的家乡，也没有一个叫寒山的人。梦里长安，花落花飞。
    一级一朵，朵朵飞向寒山道边。

寒山子只有一座寒山，遮挡住他的过去，栖居他的灵魂。只有石级一级一级，抬高他的灵魂。

他热爱，他已身在其中，一切都不算晚。他恨此身仍在山中，拾级而上。

  雨水多寡勿论，滋润着石头的心坎。
  寒山子在寒岩洞中取岩泉煮饭，竹筒歪斜倚洞壁，拾得久未造访，宴坐石上青苔斑斑。  

寒山子修禅习定，松风兀自抚琴。已一上午，饥饿从半空袭来，虎豹从他的身边离开，寒山子俨然成了石头的雕刻，无关阴晴风雨。

生命是这般令人喜悦，寒山子怀藏着极大的秘密，情愿独自居，不生死。
  在寒山子的背影中，寒山石级，一级一级地逼近岁月的交替。
  而峰顶的寒星与天光一级一级地远去，成为苍穹。

2023年11月

◎始丰湖上的三座桥

始丰湖上有三座桥，分别名为太白、兴公与霞客。

晴川历历，湖下亦有三座桥，清晰可见，还未被命名。我试图用柳枝、姹紫嫣红的格桑花、挂上了标示牌的苦楝树将它遮住，这样我可以慢慢思考，审慎地推理具有一般性的认知，幸好我没有成功，因为路边的苦楝树没有那么高。始丰湖岸边新栽的杨柳，模样千娇百媚的，内心却无比狠毒，巴不得我抱恨而归。

我心里的落差就如眼前的碧波，荡漾开来，一圈一圈染上了霞光，好像没有穷尽。

夜幕降临，星光下，仍然波光粼粼，仍是没有穷尽。

三座拱桥外表由石彻而成，我怀疑长虹卧波包裹之下，其实由钢筋水泥支撑。肯定有人已经证实，在抗击流水的冲刷方便，这样更好。

在树林沉浸在湖水的迷蒙的时候，允许一只翠鸟从拂水的榆树枝上猛地扎入水中。

我在密林中的漫步或遐想，就如小径纷岔的道路，有时宁静，有时濎沸嘈杂，有时豁然开朗如水中天。

桥堤相连，堤分湖溪，三面皆水，明晃晃一片。人生来时路大抵如此，浩荡如歌，纤尘不染。哭着而来，有人却未能笑着离去。

湖上有桥，桥边白鹭翔集，湖水通过桥洞呼吸，晴天雨天，桥上有人打伞倚栏杆，或娉婷走过。

遇到熟人，打个招呼，或者点头示意，即擦身而过。不愿我的思绪为他们打断，如果可能，我会远远避开。

三座桥恰好能代表过去、现在与未来，但这未免牵强附会。而我的前世今生却尽在其中了。

不如将三座桥当作接受、拒绝与不置可否，我或许因此而得福，人生变得平坦简单。

我坐在湖的对岸，远望三座桥，在湖面的雾霭中，似断非断，迤逦向远。

付出一段感情，似雨纷乱，付诸东逝水，有桥不度，有日不开。

2023年12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