潇潇雨点
村庄高与山齐
村庄从山脚开始拾级而上
它一脚踩空,整个身体就悬在云雾中了
没有人在乎山与村庄谁高谁低
白云早将它们一并砌入松林
羊这种食草动物久经圈养
奔跑功能早已退化,它的咩咩声
容易被父亲追上,并被牵走
梯田向上攀爬,由于它的执着
使得溪流细长的根向上生长
像雾际线那样后移
它哗啦哗啦长到悬崖上面
在村里,没有人将它当作瀑布
2021年12月11日
和尚孔距最近的村庄有六里
和尚孔在高高的绿葱坷上悬踞
距离它最近的严岭村,足有六里
和尚孔坐落着金五村的四百亩茶园
上下二个茶场、牛棚,瓦房十来间
依着下茶场的西头
住着一户人家,严岭婆与祖镯母子二人
严岭婆每天都在哭天抢地咒骂祖镯
骂得很难听,什么脏话都出口
祖镯并非她亲生,她没有生育
祖镯听不见她骂人
他三十五岁那年
入赘到十五里外的大余村
一户董姓人家
他后来生了三个儿子一个女儿
他时常携儿子们回和尚孔
割草种田挖笋打乔麦
他和儿子们挑着稻谷
从楼梯排岭络绎而下
严岭婆又坐在路边的矮墙上
在儿孙尚未走出视野的时候就开始咒骂
背对着茶场里进进出出的金五村人
有一茬没一茬,听不清她骂些什么
2021年10月12日
◎今年春耕
老五叔家的老黄牛
不是村里最后一只牛
却是村里最后一只耕牛
前年秋天在村口的歪脖子枫树下
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去年一年,父亲没有扶犁
后门寄船山上的几丘冷水田
拖拉机上不去,杂草长到一人高
今年,刚过清明
父亲就从邻村下大丘村借来一只水牛
在过水丘的田中央扬鞭吆喝
山脚的公路上与梯田的杂草间
黑压压站满了人
他们中的许多人没有目睹过牛耕田
他们为父亲大声吆喝
拿出手机嚓嚓嚓拍照
2022年2月16日
◎叠石塘小店
叠石塘只有十来户人家
两侧的金五村与大坑村都有百几十户
却选中它设立代销点
三间青砖瓦房,长长的房檐
伸过乱石拼成的石阶
小店既是代销点
也是远近乡里过往的歇脚点
买货的喝茶的小憩的站着喝酒的
挤满了店堂与走廊
六十多岁的小溪婆,架着老花镜
站在宽大的柜台后
售卖香烟糖果油盐酱醋
今天卖了什么,她记在一本
满是分不清酱汁油渍的笔计簿上
并把它搁在拒台一角
今天赊欠了什么
她零星地记在一张白纸上
锁在抽屉里,不让人瞧见
2021年10月23日
七帐眠床
东阳来的小木匠
携着他的未婚妻,随师傅
给村里的金阿四打七帐眠床
金阿四打七帐眠床做婚床
为迎娶邻村下过聘礼的新娘
眠床打了三个多月
小木匠拿了工钱走了
他的未婚妻却赖在新打的七帐眠床上
不走了,她要嫁给金阿四做老婆
反正娶谁都是新娘,金阿四笑纳了
二个月后,一个风雪交加的深夜
小木匠带着十多个人
踢开金阿四的房门
将他从七帐眠床上拽下
狠揍了他几拳打脚踢,狠揍了一通
金阿四躺在冰冷的地上不敢吭声
眼睁睁看着来人
将女人光着身子从被窝中拽出
团了被子,摁在箩筐里抬走了
2021年12月21日
前阁楼上
永福叔在兄弟中排行第四
他成家后分得半间正屋与前阁楼
前阁楼是三层楼
建在前后高差两米多的梯田上
底层是猪牛栏
二层与正屋的各房相通
永福叔生得牛高马大
永福婶才高出灶台半头
他却三天两头挨永福婶的打
永福婶喜欢打永福叔的头
因为打不到
害得脸经常被抓花
院子里的人早已习以为常
前阁楼上传出永福叔撕心裂肺的哭喊声
他的衣服被撕成了烂菜叶
永福叔不让永福婶洗他的烂菜叶
怕他的烂菜叶不经洗
烂菜叶窸窸窣窣穿过弄堂
骂婆娘又死哪里去了
骂儿子典满,十一岁的典满
一餐能吃两满碗白米饭
外加一颗斤把重的蕃薯
2021年11月12日
山条村在东门岭的背面
我挑着二个竹篮,一个篮子里
装着挂面与下周人晒的粉干
一个篮子里装着鸡蛋与蕃薯
鸡蛋装在布袋里,袋口打结
放在蕃薯的上面。我晃悠着篮子
阳光趁机在露珠与扁担上晃悠
我从苍山的西麓翻越东门岭
一千多级石阶直插云霄
姑姑嫁在东门岭背面的山条村
她往返山条村与娘家新屋王村
走的就是这条陡峭的山岭
爬到岭头,我坐在背风处的路廊外的石头上
想到了蓝子里了蕃薯
想想姑姑不差一颗蕃薯
于是从蓝里取出一颗
掸去泥沙,啃去皮吐掉,然后埋头大嚼
几个卖竹子的桐油树人依次靠边坐在石阶上
他们摘下箬帽吧哒吧哒地扇
阳光在箬帽外奔流
和汗水的奔流同一个方向
松针上的凉风吹着口哨
杜鹃花开了几时
山雀在啄食松子,这一切似将重新来过
这一切让他们无此惬意
2021年11月16日
上坑水井
上坑水井冬不枯夏不涸
井水清澈甘冽
夏天凉透,冬天热汽腾腾
大旱之年,我家屋后的水井枯竭了
母亲挑起两个水桶
去上坑取水
冬天,母亲惦念上坑井水的温暖
提着一大篮子的衣服
去那里浣洗
去上坑水井打水洗衣的人很多
各自在水井边上找块空地安营扎寨
洗衣服洗菜淘米
俯仰转身之间拉家常
井边从早到晚熙熙攘攘
鸡毛菜帮子,满地湿漉漉
也有无物可洗的人来到井边
她们很快融入鼎沸的人声中
井的左侧有几口露天粪坑
常有人撅屁股拉屎
拉完屎后提着裤子
并不着急离去,她们不是
聊着天,就是听人聊天
2021年10月22日
石老将军的寿诞
就如每片叶子都是不同的
天庭的每个神衹都各有姓名
金五村土地庙的主神有个响亮的名字
石老将军,旁立土地婆
每年的11月初5就是他的寿诞
夜幕下的龙潭坑土地庙香烟袅袅,烛火通明
奶奶扭着一双小脚,嗓音尖细
张罗着永忠他娘在台阶上刷碗
将洗好的碗筷放在蓝子里
安排百丘人烧鑊,柴不够了
可以到几十米外的良朋家去抱
吩咐小翠婶把斋供放到香案上
四时水果糕点菜品一一码好
她许诺孙子,等寿庆一结束
就让他吃又香又酥的芝麻饼
奶奶没有进过书房念没过一天书
仗着烧香拜佛多年,神闲气定地
夹在诵经的法师中间,换了一种嗓音念
善男子,善女人,发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心
反正谁爱听不听,到了深夜
她仍然兴致不减
香案下,她的孙子坐在莆团上
耷拉着脑袋,涎下的口水
垂到了膝盖上,他早已呼呼大睡
2021年6月18日
乌鸦叫了
修福叔汗流浃背
挑了满满两箩筐蕃薯走在沙岭上
乌桕树上一只乌鸦
适时地上跳下窜哇哇哇大作
修福叔好不容易挑到沙岭头
脚下的沙一散,修根叔一趔趄
喇的一声,杉树扁担断了
番薯散了一地
有几颗咕噜滚进旁边的水沟
该死的乌鸦,修根叔骂了一句
他空手回家,媳妇正生火做饭
柴太青太湿,生不起火
屋内浓烟滚滚
孩子呛了烟,在一旁哇哇大哭
修根叔指着媳妇骂孩子
乌鸦叫样,哭什么哭
2021年10月21日
种豆横路下
三月三,春雨贵如油
严祝在洋畈横路下的坡地上
高低不齐的小麦中间套种黄豆
他蹲下身子,从布袋里摸出豆种
二粒、三粒丢进胡乱刨开的土沟里
半个月后,刚长出几片叶子的豆苗
好不容易被严祝摸到了
他从畚萁里抓出一把草木灰施上
他摸到了飞蓬草苍耳草
也抓了一把草木灰施上
严祝是个瞎子
严祝二十岁时被国民党的部队抓了壮丁
他想媳妇,可是部队不让回家
他就用石灰水洗眼睛
把眼睛弄瞎了。他回家后不久
媳妇在涉水过溪时被洪水冲走
平常溪水深不过膝,媳妇也是个瞎子
她不知道溪中正发大水
2021年12月3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