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旷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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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005/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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抢救

(中篇小说)

 

我们怎样对待父母,儿女就会怎样对待我们;

老人的健康长寿很大程度上取决于儿女的孝心。

——题记

 

35日晚,老三在楼下公园散步,忽然手机响了,他一看来电显示,是老五打来的,他心里就感到有些不妙。老五在电话里没好气地生硬硬地来了一句:“唉,妈昏迷不醒,我送医院,你想来就来吧。”就匆匆挂断电话。

老三心里咯噔一下,预料到妈的病情凶多吉少。自从妈病重以后,老三的手机晚上睡觉也开着,他怕妈出现什么意外老五给他打电话,所以每次睡觉前老三的心就揪着,就怕有什么不测,万一夜里老五打来电话,那肯定是妈的病情十分危急。但他弄不明白老五给他打电话是什么意思,妈现在在哪里,是在家里让我去抬人,还是……于是,他又把电话拨过去询问老五:“妈现在在哪里,是让我去家里抬妈吗?”

老五在电话里仍然没好气地生硬硬地说:“在医院,你想来就来吧。”

老三看了一下手机上的时间,晚上九点半。

自从爸去世后,妈一直跟老五住在一起,二十多年了,他们是两代人合并户。当年老五新婚不久,住在红砖平房里,没有资格分楼房,妈独守一座六十平米的小楼。按照这个油田单位的分房政策,孤寡老人可以和没有资格分配楼房的儿女合并分配一套大楼房,这样便于儿女照顾老人。于是,老五提出来要跟妈并户住在一起,争取早日上楼,当时尽管其他哥几个有不同意见,不太情愿,但妈还是同意了老五与她并户合住的要求。其他哥四个都住上楼房了,就剩老小没上楼,妈还是心疼老小的,再说,随着年龄的增长,身体的病弱,她还可以依仗老五伺候她。就这样,妈把自己的小楼房交给了公家,老五在小楼房作价的基础上又添了几万元钱换取了一套八十平米的大楼房。户主写的是妈的名字,妈防止将来老五有所变故,但她万万没有想到最后还是遭到老五的暗算断送了性命。

前几年,妈在家里摔了一跤,摔断了左腿股骨头,在医院做了置换股骨头手术之后,妈的身体状况每况愈下,一年不如一年。刚做完手术的时候,妈还可以依靠助行器在屋里走走,后来又得了腰间盘突出症,腰部和下肢疼痛的厉害,走起路来更加费劲儿。在油田总医院住了一段医院也不见好转,后来又到市里总医院请骨科专家看看,专家说这是老年骨质疏松,没法治。妈尽管腰腿疼痛难忍,总算还能依靠助行器走走,自己也能勉强上床下床,小便也能在人的搀扶下进行。平时老五搀扶着妈走走楼道锻炼锻炼,从家里的三楼走到一楼,再从一楼走上三楼。老三周末休息的时候也来搀扶着妈走走楼道,给妈锤锤背。

有一天,老三又来到妈家,只见妈躺在床上有气无力地挥动着骨瘦稜稜的胳膊说:“不行了,腰疼的厉害,站不起来了,一步也不能走了。”

老三惊奇地问:“怎么搞的,我上次来你不是还能走吗?”

妈说:“前几天洗澡着凉了,腰部鼓鼓得疼,看来这个澡以后不能洗了。”

过了几天,妈实在坚持不住了,要求住院治疗。妈躺在床上愁眉苦脸地说:“我知道住院遭罪麻烦,但我也没有办法呀,我疼得实在受不了了。”

老五让妈住进了油田总医院康复科,经过一周的康复疗养,腰疼的毛病不但没有好转,反而更加严重了。出院后,妈彻底瘫痪在床上了,小便失禁,老五给妈用上了尿不湿,大便本来就长期便秘,十天半个月也不拉一次,每次大便都要用开塞露,用手指抠,拉出来的屎球就跟栗子似的又硬又黑。后来妈屁眼儿浮肿,大便更吃力了。

妈长期患有高血压、糖尿病,还伴有阴道炎,尿道炎,还有阴虚火旺的毛病,胸腔内燥热难受。老五黑白守候在妈身边,给她翻身,喂饭喝水,吃药打针,更换尿不湿,坚持每天给妈打胰岛素。妈一刻也离不开他,老五烦都烦死了。

春节前,妈躺在床上心急如焚地央求老三说:“你看看到哪里给我雇个保姆吧,五子一个人熬不住呀。”老五在旁边站着阴沉着脸不说话。老三知道,雇保姆也要老五同意,如果老五不同意是不行的,妈说了不算,再说雇保姆的钱谁出呐。

老三找中介咨询了一下雇保姆的情况,中介的人说,现在快过年了,保姆都回家过年去了,不好找。老三问,如果雇保姆只负责夜间给老人翻身倒水需要多少钱。中介的人说,每晚最少需要五十元。老三合计了一下,一晚上五十元,一个月一千五百元。

老三把雇保姆的情况向妈通报了一下,然后说:“看来雇保姆也要过完年再说了。”

妈说:“你跟你二哥商量一下,你们哥几个一个月一人掏五百雇保姆。

老三问:“要是二哥不同意呐?”

妈说:“他不同意,他那份钱我出。”

老三说:“他要是不掏,我也不掏。”

妈仰面躺在床上长叹一口气,显得很无奈。妈估计老二不会掏钱给她雇保姆,因为老二至今还对妈那份房产被老五占据而耿耿于怀。可老三又跟老二攀比。

老五自始自终站立在一边,阴沉着脸不言不语。

妈的病情越来越严重,须臾离不开人,需要有人加倍努力地去呵护,艰难程度可想而知。老五媳妇要上班,即使倒休她也经常回娘家,没有精力和时间伺候妈,所有的重担都压在老五身上,尽管老五没有工作,可以全天候伺候妈,但是妈一刻也离不开人,半个小时或一个小时要翻一次身,尤其到了晚上,老五根本睡不好觉,就是铁打的人也吃不消。

可是,妈的房子老五占着,妈的十几万元存款老五把着,妈的三千元左右的工资也在他那里,将来妈百年之后一切都是他的,他不伺候妈谁伺候妈。所以老五有苦难言。

老三赶到油田总医院急诊室,只见老四戴着蓝色口罩坐在大门口椅子上愁眉苦脸。

自今年二月底以来,全国爆发了新冠肺炎疫情,这种疫情人传人,主要通过唾液飞沫和接触传播,传播速度之快、之广、致死率之高,都是建国以来最严重的。党中央号召全国人民积极行动起来,众志成城共同抗击疫情传播,打一场疫情歼灭战。要求人民群众在日常生活中必须戴口罩、勤洗手、勤通风、少聚集、少出门。天南海北,大街小巷,无论走到哪里,都见人人戴着口罩,即使人与人之间进行说话交流都拉开了一米以上的距离。无论去哪个公共场所都要首先在入口处测量体温扫码注册,然后方可进入。

老三问老四妈在哪里,老四努努嘴示意在里面抢救室。老三疾步径直往抢救室走,迎面遇见戴着白口罩的老二媳妇,老三问妈怎么样了,老二媳妇没好气地怪怨说:“老太太一点血糖都没有了,能不昏迷吗。”

老三感到震惊和不解,妈一直是高血糖,怎么突然低血糖了?老三走进抢救室,看了看躺在担架床上呼呼大睡不省人事的妈,然后问一旁的老二怎么回事,妈怎么会昏迷不醒呐。

老二戴着口罩愁眉苦脸不麻烦的样子,瓮声瓮气地说:“医生说是安定中毒,老五给妈吃安定了。”

听到这里,老三的肺都快气炸了,他随口愤然地说:“怎么给她吃安定呢?!”

旁边老五一个前来帮忙的中年汉子朋友辩解说:“她睡不着觉可不要吃安定。”

老三气得说不出话来,他想,你懂什么,我妈黑白躺在床上,整天昏昏沉沉的,黑白不分,还需要安定催眠吗?肯定是老五为了让他自己晚上睡好觉给妈吃安定好让妈昏睡过去不要打扰他,因为妈夜间总是让躺在她身边的老五起来给她翻身倒水喝,老五每次被妈叫醒后就大发雷霆很是不满。

老三问老二吃了多少安定,老二说老五说就一片,昨晚十二点吃的,早晨就昏睡不醒。

“那怎么现在才送医院抢救?!”老三感到不解,愤懑地说。

老二不耐烦地说:“我哪知道,你别问我,问老五去。”

据老五吱吱唔唔地向医生介绍,妈昏迷了一天,没吃没喝,晚上还给妈打胰岛素,血糖能不降到最低点吗,妈的昏迷能不加重吗。

油田总医院急诊科医生推脱说,妈病情危重,他们没有能力抢救安定中毒的昏迷患者,需要转到市区大医院抢救,最好有高压氧舱的医院,医生推荐了市武警总医院。老二拨通了市武警总医院急诊科电话,那边说,患者满员,没有床位,不再接收病人。现在是疫情非常时期,哪个医院的病人都很多,医院压力很大。那也不能就这样让妈在这里等死呀,还是要奋力抢救的。最后,大家决定把妈转送到市里大医院抢救,先去市第一中心医院。

救护人员来到抢救室,要想把妈三下五除二地抬到担架上,老三忙说:“我妈腰部有骨折,你们要小心。”

救护人员说:“好的,你们家属提前跟我们说,我们也好注意点。”说着两个救护人员小心翼翼地兜住妈身下的那块胶布把妈慢慢地翻滚到一旁的担架上。

老五坐在救护车里在前面开道,老二开车载着媳妇和老三,老五媳妇的弟弟开车载着老五媳妇和老四星夜直奔市里第一中心医院。

在驶上高速公路开往市区的车上,老二问老三:“老三,最近你没到妈那里吗?”

坐在后排座位上的老三说:“我三个星期没有去妈那里了,最近疫情比较严重,妈对我说以后少来,怕传染病,所以我一直没去。”

坐在副驾驶位置的老二媳妇用鼻腔哼了一声,表示一种复杂的好像对谁不满的情绪。

老三接着说:“妈这样说,准是老五教她说的,她整天在家里躺着,哪里知道外面的事情。”

老三是物业公司小区保洁管理人员,春节期间,他准备利用放假的时间多陪陪妈,伺候伺候妈,这样既可以减轻老五的负担,又能尽一份孝心。可是,春节期间,无情的新冠病毒从武汉向全国蔓延,肆无忌惮地侵蚀着人民的身体,威胁着人民的健康和生命。为此,物业公司的干部职工积极行动起来投身到抗击新冠肺炎的“战疫”中。为了有效防控疫情传播,油田每个小区都实施封闭管理,过去四通八达的小门或豁口都被封堵了,只留下一个大门;居委会、物业公司、派出所联合派人把守大门,对进入小区的每一个车辆登记盘查,对进入小区的每一个居民测量体温;对每一个车辆和居民办理小区出入证,要求每一个进入小区的居民出示“健康码”,尤其对外来车辆和人员更是加强防范,不放过一点可疑之人和可疑车辆;老三带领保洁人员整天奔走在小区各个自行车棚,公厕,健身广场,楼道等公共区域打药消毒,春节黄金周他没有好好休息过,只是每天为小区打完药消完毒之后他才匆匆回家陪陪妈。

老五爱喝酒,中午喝完酒就躺在妈身边呼呼大睡,妈若是翻身喝水,要叫他好几次才能叫醒,醒来后他就会气急败坏瞪着眼珠子对妈怒不可遏,甚至大喊大叫,气势汹汹的样子。妈见他这样,吓得心里发抖,唯唯诺诺地的对他说:“五子,你知道我是你什么人吗?你这样对我。”这时候,老五默不作声。春节这几天,每天中午,老五喝酒更凶了,喝完白酒喝啤酒,直至喝的醉醺醺。为了让老五好好休息,午饭后,老三让老五到另一个屋子里睡觉,他自己躺在妈身边或坐在客厅沙发上,主动担负起照顾妈的责任。每隔半个小时或一个小时妈需要翻一次身,有时候,老三刚刚迷糊一会儿,妈就喊他翻身,老三也有些不耐烦,但他还是忍住了,因为发自于他心底里的那份孝心萌生出来的那种强大的义不容辞的责任感和使命感驱使着他不能不耐烦,对待老人要有爱心,孝心,耐心。坚持到下午三点,老三要上班,这才到另一个屋子把老五叫醒,让他到妈身边睡觉以便照顾妈。

春节过后,疫情更加严重,老三也更加忙碌,但他还想忙里偷闲到家里多陪陪妈,可是妈既然说不让他来了怕传染病,他只能恋恋不舍地离开妈家,强忍着不去看妈,这也是对妈及老五全家人的健康安全考虑,他不想做让人讨厌的人。

这些日子里,老三实在想妈,因为妈整天病魔缠身躺在床上,他的心里总是七上八下忐忑不安,总觉得冥冥之中有一种不祥之感笼罩在心头。有一天夜里,睡梦中,老三恍恍惚惚听到妈向他呼救的声音,吓得他急忙翻身坐起按开墙壁电灯开关;他睡眼惺忪的怔怔地坐在那里,竖起耳朵使劲儿听了听,四周什么动静都没有,他这才发现原来是幻觉,心稍微踏实了一些;可是躺下后,他再也睡不着了,在床上翻来覆去浮想联翩的。

34日那天下午下班时,老三实在忍不住对妈的思念,于是他鼓起勇气拿着三斤土鸡蛋和一盒猕猴桃借机来到妈家,想顺便看看妈。可是,老五把门打开后,把土鸡蛋和猕猴桃接过来放到客厅地上,阴沉着脸不高兴的样子,好像很不情愿接收这些东西。见此情景,老三心里想看妈的念头又缩了回去,但他还是不死心,随口说了一句:“我就不进去了。”其实,他多么希望老五让他进去看看妈,但老五没有,他一声不吭。就这样,老三悻悻地下楼离开了。

没想到第二天晚上就出事了,老三很懊悔怎么当时就没进屋看妈一眼,哪怕是硬着头皮进去,厚颜无耻地进去,难道你进去看妈,老五会把你挡在门外吗?他不知道,他没去看妈的那三个星期里都发生了什么,妈当时是个什么状况,他不敢想像老五对妈做了什么。

自从妈病重以后,老五对前来家里看妈的哥几个和嫂子们都是这个样子,脸不是脸,鼻子不是鼻子,好像谁都亏欠他什么似的。

自从妈瘫痪卧床以后,老五对妈的态度越来越恶劣,今年三十晚上,老三在老五家客厅里一边观看中央电视台春节联欢晚会,一边照顾妈翻身,一会把妈从左边翻到右边,一会又把妈从右边翻到左边。老三见妈瘦削的身子侧身躺着不稳定,就顺手从妈身旁拿过老五的枕头倚靠在妈后背加固一下。

过了一会儿,老五到妈屋子里发现自己的枕头靠在妈的后背上就大发雷霆地质问妈:“谁让你把枕头放到你后背的?!”

老三在客厅里只听妈唯唯诺诺像个孙子似地说:“是你三哥放的。”

“放在这里舒服吗?!”

“我也不知道。”妈哭丧着脸可怜巴巴地说。

又过了一会儿,老三走进妈的屋子,发现妈背后的枕头被老五拿走了,老三四处看了看,不知被老五藏到什么地方去了。只见妈躺在床上晃动着干瘦的手臂吃力地说:“你别动他的东西,他不乐意呀。”而后妈又气若游丝地好似自言自语地说:“你说了不算,你说了不算呀。”在老五面前,妈就像待宰的羔羊,眼睛里流露出惊悚无助的神色,对老五的虐待和怒喝妈常常忍耐着敢怒不敢言,她把头缩进被子里活像缩头的乌龟。她绝望的轻轻地对老三说:“人都犯这个毛病。”老三知道,她所说的“毛病”就是“久病床前无孝子”的毛病,就是“人不为己天诛地灭”的毛病。老三听了心里酸酸的痛。

老三问妈:“妈,孩子对待母亲的爱是不是跟母亲对待孩子的爱没法比。”

妈连连摆手:“不行不行,差远了。”难道这就是人们所说的“疼小不疼老”或“直往下疼,不往上疼”吗?

妈常说“儿走千里母担忧,母走千里儿不愁”。

老三气愤地说:“老五怎么给妈吃安定呐,妈从来不吃安定。”

老二说:“老五过去不是说过吗,妈晚上总是做噩梦,大喊大叫的,说是有人要杀她,闹得老五睡不着觉。”

“胡说!妈都病成这样了哪还有力气大喊大叫,准是老五嫌妈总是夜里叫他翻身,影响他休息他才这样做的,也许他想让妈吃安定睡死过去拉倒,妈早死他早解脱。”老三忿忿不平地说,“有一次我问妈晚上翻了几次身,妈说一次也没翻,睡得死死的,这一个晚上老五可睡好了。听到这里我感到很蹊跷,不会呀,妈瘫在床上整天昏昏沉沉的,黑白颠倒,整夜整夜睡不着觉,哪能一晚上睡到天亮,我怀疑老五给妈吃安定了,于是我到床边的桌子上寻找,看有没有安定药物。我看到一个小白瓶,里面盛着白药片,瓶子上都是英文字母,我问老五这是什么,老五说是钙片,二哥拿来的。妈曾经跟我说,老五晚上不知道给我吃了什么药,老五喂什么妈吃什么,但妈早有预感,老五没安好心。妈说,看着吧,老五迟早要把我谋害了。”

“对,妈也跟我说过这个话。”老二紧跟一句。

“当时我以为妈只是说说气话,老五是妈的亲骨肉呀,妈从小把他养大容易吗,他哪能害死妈。老五给妈到底吃了多少片安定?”

“他说一片,可不是吗,一天一片,不知道吃了多少天了。”

“妈清醒的时候死活不吃安定,他知道安定会吃死人,这个老五知道,妈曾经告诉我,睡不着觉的时候就闭着眼儿躺在床上。老五发现早晨妈就昏迷不醒为什么当时不送医院抢救呐?怎么到了晚上九点钟才送医院抢救?这不是成心谋害妈吗?!

“不是谋害是什么?他就是想让妈死。要不你就早点抢救,要么你就等妈咽气了再给咱们打电话。你说说现在,妈还有一口气,你是救还是不救,不救良心上过得去吗。”老二不满地说。

“他要是想要妈的命,干脆把妈掐死算了。”

“他下不了手,毕竟那是他妈。”

老二媳妇在一旁说:“说实在的,老五这些年伺候老太太也够辛苦了,他也不容易,可是……

老三说:“你有困难可以跟哥几个提出来,大家可以商量一下解决办法,你不能这样独断专行走极端。”

老二说:“他说不出口,他现在后悔死了,肠子都悔青了,妈的房子在他那里,他不伺候也不是,伺候也不是,他骑虎难下。妈的房子他还想要,但妈他一个人又伺候不起,如果他提出来不伺候妈了,就会有人提出来,那妈的房子你就要交出来,他是进退两难。我要是老五就把妈的房子让出去,给哥几个一人分几万,然后大家轮流伺候妈,这样多好。可他被房子所困,鬼迷心窍了。”

一念成魔,一念成佛。

老二媳妇在一旁说:“年前我们去看老太太,老太太让你二哥救救她。”

“嗷,当时妈怎么说的?”老三惊讶地问。

老二说:“年前我去看妈,把一年的养老费给她了,额外还多给她五百元。”

“这个我知道,妈对我说了。”

“是吧,她对我说,让我救救她。”

“当时你怎么答复妈的?”老三追问道。

“我说我怎么救你呀?”

老三无奈地叹口气。

“房子和存款都在老五那里,你让我怎么办?拿什么救她?”

“过年的时候妈对我说,你二哥去北京过年,不在家里伺候她,有意躲她。”老三怪罪地说。

“我留在家里能干什么,有老五在我能帮上什么忙,再说我也懒得看老五那张脸,妈一点都硬不起来,谁也没办法救她。”

老二所说的硬不起来指的是妈的房产和存款都被老五把持得死死的,可是老五对妈越来越不好,但妈又下不了狠心把房产和存款从老五手里要出来移交给哥几个分配,然后让哥几个轮流伺候她。妈总觉得那是她自己的房子,那里才是她的家,她哪里也不想去,死也要死在家里。老五跟随她那么多年,照顾她那么多年,她依赖老五,离不开老五,不忍心抛开老五,哪怕最后被老五抛弃谋害死她也认了。她何尝不知老五对她越来越反感,越来越嫌弃,越来越厌恶,越来越暴虐,直至最后到了丧心病狂置她于死地的地步。如果你的命运困于另一个人的股掌之中,一旦那个人对你的心死了,那么你的命休矣。如果想独吞老人身边的财产,又不想继续伺候老人让自己吃苦受累,最好的唯一有效的办法就是快速果断的把老人谋害死,谋害死一个病情深重瘫痪在床的耄耋老人,不费吹灰之力。

老二说:“妈如果有个好人伺候,活九十岁没问题,可老五不好好伺候,妈肚子里什么东西都没有,营养一点都跟不上,身体能好吗。有一次我要给妈拿小米,可是妈不让我拿,她说小米拿来谁煮呀,没人煮呀,老五嫌麻烦。”

过去,老三经常周末休息的时候去看看妈,陪妈聊聊天,给妈锤锤背,扶着妈走走楼道,中午就在老五家里吃饭,每次去老五家他也不空着手,总是买些酱货或海鲜一起吃,有时候在市场买只草鸡在自己家里炖好了拿给妈吃。时间一长,他发现老五对妈的饮食结构一点都不讲究,饭菜品种很单调,往往是老五吃什么,妈跟着吃什么。妈有糖尿病,可以多吃一些苦瓜食疗一下,可老五从来没有给妈吃过苦瓜,因为他自己不喜欢吃,像山药、胡萝卜、南瓜之类的东西老三从来没见妈吃过。

有一次吃中午饭,老三见餐桌上竟是豆角、蒜薹、老虎菜、腐竹之类的硬东西,老三生气地对老五说:“你给妈做点带叶子的菜吃,好消化。”

老五急赤白脸地说:“不行你伺候。”他用筷子指着腐竹说,“这个多好消化。”

这时候,妈在一旁为老五辩解说:“行了,别吵了,带叶子的菜老五也没少给我做。”说着她用筷子搛了一道菜送进嘴里,然后立即哭丧着脸说,“哎呦妈呀,这菜咸死了。”随即把筷子放在茶几上不吃了。老五口重,炒菜喜欢多放盐,他不考虑妈老迈年高体弱多病少食盐有益身体健康的养生之道。

老三见老五竟给妈做些不好消化的东西吃,就主动买些各种陷的速冻饺子给妈吃,有韭菜鸡蛋的,有牛肉大葱的,有荠菜猪肉的,有芹菜猪肉的。饺子陷碎碎的,荤素搭配,既好消化,又营养丰富。不曾想,有一天,妈对老三说:“你以后别买饺子了,还得煮,老五嫌麻烦。”老三气得鼓鼓的,他知道这是老五对老三买饺子给妈吃的行为很是不满,老三弄不明白老五是怎么想的,饺子陷儿有肉有面有菜,不但营养丰富,做起来也方便,难道煮饺子是件很麻烦的事情吗?难道还有比煮饺子更简便的吃法吗?老三一赌气再也不到老五家看妈了。

老三一连两三个月没去看妈。有一天,老二在妈家给老三打电话说,妈想老三了,希望老三去看妈,别生老五的气。就这样,老三又去老五家看妈了。妈劝老三说,别生五子的气了,别跟他计较,你们是哥们,要搞好团结。为了妈老三也不能跟老五计较,因为跟老五搞不好关系还怎么到这个家看妈,弄不好他会把老三拒之门外。但是,老三从此以后不再在老五家吃饭,老五给妈做的饭菜,他根本看不上眼儿,眼不见心不烦,再说,每次在那里吃饭他还要花钱买东西,有钱他在自己家里吃什么不行。

老三喜欢跑马拉松,听说马拉松是一项极限运动,要跑四十多公里,需要五个多小时才能跑完,妈就担心受怕,嘴里嗞嗞地说,多受累呀,我看你就别跑了,万一在外面出现意外可怎么办?老三每次出门远游参加马拉松比赛,妈都很惦念,估计老三快回家了,她就督促老五给老三打电话问问老三回来了吗,可老五就是不打这个电话,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每次老三跑完马拉松回家,都要给老五带回当地出产的名酒或马拉松组织会发给老三的运动体恤衫或背包。老五每次接收这些东西的时候都是吊着脸不苟言笑,好像还欠他什么似的。

有一年过年,妈对老三说,茜茜来看我给我拜年要是不给老五买酒就别让茜茜在家里吃饭了,老五不管茜茜饭。茜茜是老三的女儿,在北京上班,每次过年,茜茜都来看奶奶,给奶奶四百元钱,尽一份孙女的孝心。老三心想,小时候,每年过年奶奶都给女儿压岁钱,现在女儿长大了,自己能挣钱了,所以把过去奶奶对自己的恩情回馈给奶奶,这是做小辈儿的一片心意。可是,老五却在这个问题上做起文章,变相让女儿给他买酒喝。孩子小不懂事,难道老五都五十多岁的人了也不懂事吗?女儿来看奶奶给奶奶四百元钱,难道还换取不了一顿饭吗?难道女儿来看奶奶,就是为了这顿饭吗。老三希望妈能批评老五这种狭隘自私贪婪无耻类似敲诈勒索的不良品德,可是妈说,我说不了他,他不听我的,最好别让孩子来,来了别吃饭可以。

妈有糖尿病十多年了,老五家没有血糖测量仪,他从来没有在家里给妈测过血糖,就是稀里糊涂的混日子,老五家有血压测量仪,但他也很少给妈测量血压,整天只知道给妈吃降血糖、降血压的药,打胰岛素。

老二说:“我跟老五说了,有一线希望也要全力抢救。”

老三从心底里佩服二哥在关键时刻挺身而出敢于担当力尽孝道之心。

老三说:“妈抢救过来了说什么也不能再放在老五那里了,老五看这次没有弄死妈,还让他伺候,下一次他会把妈弄死了之后再通知咱们,他不会再给咱们抢救妈的机会。”

“呵呵,所以说,你老三如果今后有病了千万不要让老五伺候,弄不好他会把你谋害了。”老二半开玩笑地说。

这时候,坐在救护车上打前站的老五打电话给老二说,市第一中心医院没有床位,不接收患者,救护车已经转向市总医院,让老二开车直奔总医院。

36日凌晨1点多,经过二个小时的奔波,大家都跟随着救护车来到市总医院急诊室。

为了防控新冠肺炎传播,市总医院急诊室大门口戒备森严,入口处的桌子旁有两个穿着防护服戴着口罩的小护士在引导进入急诊室的人员用手机扫码或用身份证登记个人信息;大门内伫立着两个戴着口罩的保安,一个负责给每一个进入急诊室的人员测量体温,一个把守出口关,不让外人从出口进入。急诊室大门分出入两个关口,出口只许出不能进,老五媳妇的弟弟小强进入急诊室后又从出口出去了一趟,转身再想从出口进入时却被保安拦住了,命令他从入口重新进入。

小强不满地说:“我刚从里面出来。”

保安说:“那也不行,这个出口只能出不能进,请你配合我们的工作。”

无奈之下,小强只能从入口处重新进入急诊室,手机扫码,用身份证登记注册,测量体温一样也不少。小强站在急诊室大厅忿忿不平牢骚满腹地说:“我刚出去一会,已经测量过体温了,怎么还让我测量体温。”

那个面对门口两手背后笔直站立在那里的矮个子保安戴着口罩瓮声瓮气地说:“那么多人,进进出出的,我们记不住谁是谁,凡是进入大门的人员我们都要例行登记测量体温,非常时期请你谅解。”

妈被送进复苏区抢救。进入复苏区,就听不知从什么地方传来一声声撕心裂肺的“放开我”的呼叫声。走廊两边挤满了临时支起的床位,上面躺着很多正在输液的危重病人,身上盖着棉被,表情很痛苦。加之陪伴的人,整个走廊人满为患。妈被送进复苏区最里面的一个大病房里,这个大病房四周的病床上都躺满了危重病人,妈的担架车只能停放在室内过道处。旁边的医护人员坐在电脑桌前认真严肃地忙碌着操作电脑。只见房间靠里的一张病床上躺着一个赤裸着上身的大胖子,那人被绳索捆绑在病床上动弹不得,只见他在床上拼命地挣扎扭动,嘴里不住地呼喊着:“放开我!”,原来声音就是从这里传出来的,他的旁边守护着一位中年妇女,在不住地安抚他。

妈静静地躺在担架车上,身上穿着紫红色带花的开襟绒衣,嘴巴大张着,里面露出几颗金属假牙,眼睛紧闭,嘴里发出呼呼的昏睡的鼾声,在灯光下,妈的脸面显得更加苍白衰老,干枯稀疏的黑白相间的头发蓬松的散落着。医生为她输入葡萄糖,补充能量。

过了一会儿,医生要求给妈做核磁共振检查,查看一下脑部受伤情况。妈的担架车被几个儿子推出病房行进在走廊里,看到妈头部平仰在床布上,头下只枕着妈的灰白色毛线帽子,老二脱下棉衣折叠着安放在妈头下做枕头,老三看到老二穿着单薄的毛衣,脱下自己的羽绒服让老二穿上,他毛衣外面还套着羊毛坎肩。

核磁共振在急诊室大门外面不远处,大概是凌晨二三点钟,外面昏暗阴沉,冷风嗖嗖。来到外面,人不禁有些发抖,老二媳妇见妈身上没有覆盖被褥,就到附近小店铺花了一百元买了一床棉被给妈盖上。

来到核磁共振门口,那名值班女医生询问老人身上是否有金属物。

老五说:“我妈换过股骨头。”

那名医生问:“是什么材质的,如果是金属的那就做不了,核磁共振能量很大,遇到身上的金属会爆炸,把金属崩飞,人很危险。”

老五看了看四周的人,眨巴着眼睛想了想,自言自语地说:“是什么材质?”两年多以前,妈做更换股骨头手术是老五签字画押办理的手续,现在却弄不清股骨头是什么材质的。

医生说,如果弄不清股骨头是什么材质的病人不能进行核磁共振,除非有证明证实病人身上的股骨头不是金属的。当时的手术档案都在油田总医院存放,现在深更半夜的到哪里找证明材料。无奈之下,大家只能把妈推回急诊室病房待天明再说。

上午九点左右,妈住进急诊观察室病房,这里的床位费一天五百元,属于门诊消费,报销比例小,现在是疫情非常时期,住院床位紧张,疫情防控严格,想住院根本住不进去。而ICU重症室抢救费用昂贵,一天上万元,一般人根本住不起,老五只能选择在这里抢救。抢救期间,妈所花医疗费用谁也不说话,看来只能由老五一个人垫付,因为妈的存款和房产都在老五手里把持着。

观察室里只是一个光溜溜的床铺,枕头和被褥都是患者自行解决,急诊室附近有卖被褥和枕头的店铺。

抢救过程中,妈主要输入葡萄糖、消炎药和修复脑神经的药物,鼻孔上插着氧气管。

下午,老二让老五当天夜里留守在病房看护妈,第二天夜里由老四替换,老三第三天夜里替换老四,他自己每天开车拉运着大家往返于家里与市里之间。白天都是由老五守候在医院看护妈,便于办理相关手续。之后,老二开车载着老三、老四往家里返,其他人早在早晨或上午妈住进观察室之后陆续离开了。

把老四送回家后,老二在车上对老三说:“兄弟,攒钱吧,这都是钱闹的,没钱干什么都不行,久病床前无孝子,将来我们都到养老院去,孩子是指不上的。”

老三听着有些心寒,他心想,难道钱能要人命吗?妈走到今天这一步仅仅是因为缺钱造成的吗?老二两口子退休后,一个月的工资合计一万多,儿子早就在北京成家立业了。老五媳妇一个月工资四五千元,女儿也已经参了加工作,尽管老五没有工作,但他身强力壮不愁找不到工作挣钱,为什么非要走图财害命这一步呐,而且害的还是自己至亲至爱的妈。

老二自言自语地分析说:“估计老五已经秘密逼迫妈把房产过户给他名下了,一旦房产过户给老五并公证完了之后,老五就加速了对妈的谋害,因为房产到手了,要妈也没用了。”

老三问:“老五怎么逼迫妈过户房产?妈不识字,不会写遗书。”

老二说:“可以请人代写,最后摁手印。”

老三说:“如果妈死了,人都没了,摁手印到哪里求证,弄不好让妈录像,以视频的方式让妈把房产赠予他,妈的房子,她有权处置。”

“对对。”老二连连称是。

“走着瞧吧,谁也别吱声,如果老五不找咱们,那么房子肯定过户完了。”

老三长吁短叹地说:“咳,要是当初把妈从老五那里解救出来就好了。”

 “门儿也没有,老五把妈看得死死的,他还怕你把妈接出去之后算计妈的房产。”

老三不服气地说:“你尝试了吗?你没有尝试怎么会知道不行。”

老二默不作声。

老三心想,这就跟“挟天子以令诸侯”差不多,谁绑架天子谁占据天下主动权。得妈者得房产。伺候妈不假,但掠取妈的房产更真。如果让老五痛痛快快放妈出去,必须做出一些让步,比如妈的房产哥几个不要了,全归老五,或者妈的部分房产归老五,因为老五这些年伺候妈也付出了很多心血,理应有所回报,但其他哥几个会同意吗,尤其是老二、老大及其媳妇能甘心吗,他们处心积虑觊觎妈的房产久矣。

老五和妈合并居住以后的几年里,油田房地产市场逐步开放搞活,最后,职工住房不再由单位福利分配了,而是开始自由买卖,老五和妈居住的八十平米的房价由当初的几万飙升为十万,甚至几十万,哥几个都看着眼红,尤其是老二两口子更是心有不甘,难道妈的房产将来就这样由老五继承了吗。一个偶然的机会,老五的媳妇所在的单位又给她分了一套六十平米的福利房,房价也就几万元,这是天上掉下来的馅饼。这时候,老二两口子动员妈搬进老五媳妇新分配的小楼房居住,妈本来也不喜欢跟老五住在一起,她喜欢清净,趁着这个机会,妈从大房子搬出来住进新房里,对此,老五和媳妇也勉强同意了。老二为妈的新房装修付出了不少心血,可谓苦心经营。他想让妈在这里长期定居颐养天年,将来妈百年之后这个房子做为遗产也好让哥几个继承分配。妈没想那么多,她只是想在这里住住,图个清净,妈喜欢孤独清净。住了几年之后,老五媳妇要求妈搬回大房子和他们一起居住。老二和媳妇却极力反对,他们要求妈向老五他们提出来用那个大房子的一半换取这个小房子,把妈的户口过户过来,这样妈就可以名正言顺的独立居住在这里了。这时候,妈左右为难,妈认为这个新房子是老五媳妇分配的,理应归老五媳妇所有,但是老二却坚持要求妈定居在小房子里,要不然就断绝母子关系。老三也认为,这个小房子理应归老五媳妇所有,再者说,将来妈年老多病还要指望老五他们照料,不能等到老迈年高不能动弹了再回到人家身边让人家照料。于是老三也动员妈搬回大房子居住,从长计议。老五媳妇看妈游移不定就使出杀手锏,威胁妈说,小房子可以给您,但是,我要跟您儿子离婚,让他搬出大房子跟您住进小房子。这下子妈害怕了,老三也跟着着急上火,他单身好多年了,他不想再让老五没有家,于是他极力规劝妈赶紧搬回大房子居住,否则后果不堪设想。对此,老二却不以为然,他叫嚣说,让她跟老五离婚,别听她瞎咋呼,她吓唬谁呀?她根本没有资格再分房,我要到她们单位告发她!可是妈还是担心把事情闹得不可收拾的地步,最后,妈下定决心又搬回了大房子和老五他们同住。为此,老二媳妇耿耿于怀,三年没去看妈。小房子腾空后,老五媳妇立马把房子变卖了,挣了二十多万。事后,老五媳妇还埋怨老二和老二媳妇,若不是他们从中作梗让妈迟迟不搬回大房子居住而错过了房价高峰期,她还能多卖几万。现在想一想,老三后悔死了,早知今日,何必当初,早知道老五会下如此毒手谋害妈独吞房产,他是说什么也不会规劝妈搬回大房子与他们同住的。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不遇见事情,看不透一个人的心。房子呀,你这个祸根!

“下一步老五就该卖房了。”

老二这句话提醒了老三,老三现在明白了为什么当初老五有意拖延那么长时间在妈还有一口气的情况下把妈送进医院抢救,原来不是老五良心发现,于心不忍,而是他怕妈死在家里晦气,如果人死在家里,那房子就不好出卖了。

“老三,在对待老人的问题上,咱们家里的情况跟爸他们哥几个差不多,咱们哥五个,爸也哥五个,将来你把咱们家里的事情写写,写完后我看看。”

老三心想,二哥明明知道上辈人对待老人不孝顺闹得村里沸沸扬扬让人耻笑还去效仿,这是不是就是人的自私自利的本性,妈曾经诉说老五不是东西对她不好的时候对他说过:“人都这样。”因为当时妈对儿子们的孝心已经感到绝望了,所以也没有最后一次向他呼救。如果当初哥几个、尤其是二哥挑头主张放弃妈的那份房产把妈从老五手里解救出来大家轮流赡养,也许事态就不会闹到像今天这个局面。如果妈当初也向他呼救,他又会怎么做呐?

“老三,你说妈还能救活吗?”老二灰心丧气地说。

“你别灰心呀,只要有一线希望我们就要全力抢救。”

118日,也就是妈抢救的第三天,老三坐着老二驾驶的小轿车去市总医院替换老四看护妈,同车的还有老五和老大媳妇。

在车上,老二对老五说:“老五,打听一下哪里有‘大了’,提前做好准备。”

“大了”就是民间给死人料理后事的专业人员。

老三听后心里很不是滋味,他心想,怎么二哥着急准备妈后事了,难道他的心没在抢救妈这里吗?

老五说:“我们前面的楼房听说有一个‘大了’,但我没有他的电话号码。”

老二说:“打听一下他的手机号码。”

于是老五给朋友打了几个电话询问“大了”的联系方式。

老三不高兴地说:“现在不要着急找‘大了’,现在我们应该想方设法全力以赴抢救妈。”

“做好两手准备吧,我看妈够呛。”老二泄气地说。

早晨八点,市总医院急诊室大门前挤满了等候进入急诊室的医护人员、患者及其家属,大家依次用手机扫码、身份证注册,然后在工作人员对其测量体温合格后才被放行鱼贯而入。有几个危重病人被家属用担架车推着加个儿进入急诊室,然后家属们再回到门口补办进门手续。每一个进入急诊室的人员都要被保安盘问“是来干什么的?”,看病要出示医保卡,看护病人要出示陪伴证,否则禁止入内。每一个患者只能办理两个陪伴证,陪伴证上有本人的姓名和身份证号码,出示陪伴证时必须同时出示本人身份证,俩证姓名吻合后方可进入。妈的陪伴证在老五和老四那里,老五凭借陪伴证顺利进入急诊室。老二、老大媳妇、老三没有陪伴证。老二挤进大门口的人堆里,趁着保安不注意浑水摸鱼混进急诊室。老大媳妇对保安说“我又来看病,又来看病人”也被保安放进去。老三没带医保卡,也没有陪伴证,他原以为只要用手机扫码登记注册就能进入急诊室,所以在保安盘问他“进去干什么时”,他回答说看病人,保安问他有陪伴证吗,老三说没有,结果被保安拦在了大门外。

同来的几个人都进去了,就他被拦在了外面,老三心急火燎,今天是他看护妈,如果进不去急诊室那怎么能行。他在大门外徘徊着,不住地往大门口里张望,看保安是否还在严把死守,想伺机蒙混过关。那两个保安始终坚守岗位,一丝不苟地盘查每一个进入急诊室的人员,有些人员想从出口进入急诊室被保安挡了回去,有一个人没有陪伴证也被挡在了门外。

已经上午九点多钟了,进入急诊室的人流稀稀拉拉,人少目标大,想混进去更不容易。这时,有几个人推着担架车上的病人路过老三身边,老三犹豫了一下,他想上前帮着推车冒充病人家属蒙混过关,当他看到担架车四周帮忙的人挺多,无处下手时,就打消了这个念头。过了一会儿,门口又聚集了四五个人,老三见前面一个弯腰驼背的瘦老头手里拿着单据,便计上心头,于是他鼓足勇气跟了过去,他怕先前的保安认出他,就把头上的毛线帽子摘下来露出谢顶的光头。他跟随着门口的人群往前走,在小护士给他登记身份证信息后,保安给他测量体温,并随口问了一句:“你进去干嘛?”老三指了指前面那个刚过关正向一侧的挂号缴费窗口走去的瘦老头胡乱说了一句:“我跟他……

保安嘴里“唉唉”着想拦住老三盘查清楚,但老三快速地摆脱保安追随着前面的瘦老头而去。他跟随着瘦老头来到挂号缴费窗口,假装搀扶着瘦老头指引着他缴费似的,然后老三扭头看看保安是否尾随过来,看保安正在门口忙碌着,无暇顾及他,他这才放心大胆地上了二楼妈的病房。

刚进病房,老三就听到老四对老二说:“刚才查房的脑系科主任说了,妈还有救。”

“是吗,哪个主任怎么说的?”老二惊奇的问。

“脑系科主任用手摁了摁妈的眼球,然后说,这个老太太问题不大。”

老二转过身来对老三说:“听到了吗,脑系科主任说妈还有救。”

老三在一旁听了喜出望外,但他告诫老二不要盲目乐观,还是要认真做好每一天的抢救工作,走一步看一步,不要轻言放弃。

护士要求亲属对妈要经常翻身拍背,因为长期卧床的病人容易出现褥疮和肺感染,现在妈的肺部有痰。于是老三把妈的身子翻到一侧用手拍着背部,因为妈骨质疏松,脊柱多处骨折,他不敢用力拍打。

将近中午,老二出去在医院附近给老三买了几个肉夹馍从急诊室门口递给他,作为午餐和晚餐,因为老三没有陪伴证,出去吃饭怕再进不来了。老四临走的时候告诉接他班的老三如何在第二天早晨到挂号缴费窗口交费领药,如何到护士站领取输液的序号,如何把领来的药物交到护士那里。临走的时候,老五交代老三如何使用妈床铺下的尿袋,叮嘱老三晚上睡觉前到楼下拐角处找保安租用折叠床。

这天,妈继续输入葡萄糖、消炎药和脑复苏的药物。

下午,一位年轻的女医生推着架子车来到病房查看,看了看躺在床上输液呼呼昏睡的妈对老三说:“还没醒,你们家属是啥意思,她是低血糖造成昏迷的,昏迷时间过长了,导致大脑缺氧,脑细胞损坏,这种情况很难逆转。”

老三对医生说:“大夫,听说高压氧舱可以治疗昏迷症。”

“高压氧舱是个措施,可以尝试一下,如果高压氧舱再不行就没有办法了,但我们医院没有。”

“哪个医院有高压氧舱?”

“一些小地方医院会有,因为小地方经常会出现人煤气中毒事故,用得着。”

“这不是也在输入氧气吗。”老三用头部指示着对面挂在墙壁上的小小氧气罐对医生说。

医生不屑一顾地说:“这点氧气哪行呀。”

“那么市里大医院哪家有高压氧舱?”老三问。

“环海医院有高压氧舱,他们是脑系专科医院,你们可以到那里试试。”

老三眼睛一亮,好像一下子看到了希望。

临走的时候,医生对老三说:“你们做家属的要经常在她耳边轻轻呼叫她,说说她最感兴趣的话题,对她的苏醒有帮助,这叫唤醒。”

医生走后,临床伺候老父的一个矮个子中年胖女人凑到妈床前看看妈昏迷不醒的样子,然后对老三说:“放弃吧,抢救不过来,别费劲了。”

老三回答说:“医生说高压氧舱有希望救活。”

“嘛也没用,岁数太大了,白费钱,我有一个亲戚,也八十多,昏迷不醒,推到重症室里抢救,老人有一个儿子非常有钱,他坚持要求抢救,总共花了八十万,人是抢救活了,可出院没多长时间还是走了。”

老三听了心里不是滋味,他想,难道就一点希望都没有了吗。

晚上,老三按照医生的嘱咐对妈进行唤醒尝试。

老三俯下身去,嘴凑到妈的耳边轻轻念叨:“妈,我是老三呀,您醒醒,咱们回家了,您听到了吗?妈,您醒醒,该吃饭了,您想吃点啥,我跟您做去,小米稀饭行不行?”

老三想起老二对他说过,有一天,老二问妈,我给你拿点小米煮着吃。妈躺在床上连连摆手有气无力地说,别拿了,拿了没人煮呀。不是妈想吃什么老五就做什么,即使煮稀饭老五也嫌麻烦。妈早晨是一袋酸奶,一个鸡蛋,有时喝点麦片或八宝粥。午餐和晚餐,妈随着老五吃,老五吃什么,妈跟着吃什么。根本不讲究营养的丰富性,至于保健品妈更是不敢奢望。老五怕花钱,怕麻烦。他怎么省事怎么来,妈在他那里就是混吃等死,一天三顿饭,能按时喂妈就不错了,至于对于瘫痪在床的老人要吃流食,一日多餐,少食,连想都不敢想。有一回,老三对妈说:“你让老五给你吃流食,好消化。”妈白了老三一眼说:“你说得倒轻巧,你能做到吗?”妈经常叹息说“没有好人伺候呀”。妈在老五家里伺候,老三当然不能做主妈吃什么,于是几天之后,老三给妈拿来了一个料理机,让老五媳妇给妈做流食吃,但是没过多长时间妈就昏迷病危了,也不知料理机是否派上用场。

老三用手轻轻抚摸着妈苍老而温热的额头:“妈,我们什么时候从东北来到渤海之滨的,您还记得吗,是不是‘一九七一年十二月二十四日离开家乡,二十六日来到渤海之滨;父亲不让来,母亲不让呛(不让步);五大金刚上了厂,七天一个礼拜,一个月一开响,母亲心里亮堂堂呀,母亲心里亮堂堂。’”

妈过去经常在儿子们面前哼唱着她自编的这首抒发着她的思想感情无不饱含着她得意自豪的神情的歌谣。

老三用双手捧着妈的头轻柔地摇晃着:“妈,我是老三呀,您醒醒,咱们回家了,您听到了吗?妈,您醒醒,该吃饭了,您想吃点啥,我跟您做去,小米稀饭行不行?”

老三又重复着念叨起那首歌谣,他觉得只有这首歌谣最能打动妈的心,唤醒她沉睡的潜意识。

老三用手指轻轻梳理着妈干枯稀疏但依然发黑的发丝:“妈,我是老三呀,您醒醒,咱们回家了,您听到了吗?妈,您醒醒,该吃饭了,您想吃点啥,我跟您做去,小米稀饭行不行?”

老三又重复着念叨起那首歌谣,他觉得只有这首歌谣最能打动妈的心,唤醒她沉睡的潜意识。

可是,妈还是安详的昏睡在那里,没有丝毫反应,像个赌气的孩子似的,她在怪罪她的不孝的儿子吗?她要狠心地抛下她的儿子吗?!当年她在农村六七十年代那么艰难困苦的岁月里百折不挠坚忍不拔独自用生命的乳汁把五个儿子哺育成人而没有抛弃他们,可是,而今,她的五个儿子们又是怎样对待她老人家的呐;当年,爸远在千里之外的渤海之滨参加石油会战不在家,她凭借一己之力养活着五个儿子,可谓呕心沥血披肝沥胆受尽苦难,可是,而今,这五个儿子却养活不了容不下一个她吗?!

整个晚上,老三都在心底轻柔地、深情地、真挚地、内疚地、自责地、忏悔地、执着地呼唤着妈,希望她快快醒过来跟他回家。可是妈静悄悄的躺在那里,纹丝不动。

39日早晨,老三取下妈床下的接了大半袋尿液的尿袋倒进厕所,然后来到一楼挂号缴费处交费取药,而后再到护士站那里领取病人输液的序号,最后根据护士在喇叭里呼唤的序号将药物送到护士手里等待给妈输液。看来,这些烦琐的工作程序如果没有陪伴之人患者自己是根本无法完成的,因为来这里看病的患者基本上属于不能自理型。

护士来给妈输液了,妈的左胳膊有些发白浮肿,像是在水里泡过好长时间似的,护士用白净纤细的手指摁了摁妈的胳膊寻找输液的血管,摁了几次都没有找准,妈的浮肿的胳膊被护士摁出几个小窝儿。老三在一旁好奇地问护士:“我妈的胳膊怎么浮肿了?”

护士说:“心力不足,血液循环不畅。”

一会儿,老二、老大媳妇、老五来到病房。

查房的医生再次对哥几个解释说:“现在老人这种状况只能通过高压氧舱这种办法救治,我们医院没有高压氧舱,你们可以去环海医院尝试一下,下一步我们要给她下胃管,胃里长期不进食会充血。”

于是,老二拿着妈CT片子带着老大媳妇和老五开车前往环海医院咨询是否接收像妈这样的病人,因为正值新冠肺炎高发期,哪个医院都慎重接收住院病人,怕出现问题。

老二他们走后,护士叮嘱老三给妈测量体温。老三说:“昨天我妈体温不是挺正常吗。”

护士说:“昨天是用体温测量枪测量的,怕不准。”

于是老三来到护士站,用十元钱租了一个体温计给妈夹在腋窝下,过了十分钟,他取出体温计一看,吓了一跳,妈的体温怎么四十多度。他不相信自己的眼睛,立马来到护士站让护士帮忙看看体温计,护士看了看说:“四十度八。”

老三不敢相信妈的体温这么高,他说:“我再量一次吧。”

第二次给妈测量体温还是四十度八,这一回,老三真的紧张起来了,他立马找到护士再次核实体温度数,护士核实确认了这个体温度数。

老三焦急地问:“那怎么办?我妈体温这么高。”

“你去找主治医生吧,赶紧开药输液降温。”

于是老三找到主治医生说明情况,主治医生连忙给开了降温的药液给妈输上。

老三伸手摸了摸妈的额头确实发热,再看看妈的面部,红得发紫。

老二他们回来了。老三连忙问环海医院是否同意收治妈,老二说没戏,疫情期间人家不收治病人,说没有床位。

这时,老五看到床下尿袋没有多少尿液,就问:“一上午怎么就接这点儿尿。”

老三也没多想,他说:“昨晚的尿袋我倒了一次,现在可能妈没有多少尿。”

环海医院不收治妈,难道妈就这样昏迷下去等死吗。老三来到病房外趴在窗台上望着外面鳞次栉比的高楼大厦苦苦思索着,看在这个城市里有没有可以联系的人脉帮妈一把。他忽然想起来他上小学和初中时候的一个同学在市里当医生,但不知道他在哪个医院当医生,他们有几十年没有联系了,也不知道人家是否还记得自己。在老三的印象中,那个同学个子挺高,走路扭扭捏捏,说话羞羞答答的,腼腆得像个大姑娘。年轻的时候他还偶尔可以看到那个同学回油田父母家里,后来就见不到了,也许他父母搬到远处新建立的生活小区居住了。于是老三打电话咨询另一个同学问那个当医生的同学在市里哪个医院当医生,这个同学说,环海医院。老三听后喜出望外,内心里迸发出希望的火花,真是时来运转,他心想,看来妈的病有救了。他向这个同学要来了那个当医生同学的手机号码,然后,他抱着试试看的心态把电话打了过去,跟那个同学攀谈起来。老三通报了姓名之后,不曾想,那个同学还记得他,老三把妈的病情说了一遍,请求医生同学帮忙让妈住进环海医院抢救,那个同学不温不火地说:“我给你问问吧,我们医院倒是有高压氧舱。”

老三连连说:“好,好。”但他又如实通报了妈正在发高烧的实际情况。

这时,那个医生同学在手机那头有些为难地说:“哎呀,还发着高烧,这可难办了,我们医院又没有发热门诊,现在是疫情期间,哪个医院都不敢随便收治发热病人,这样吧,我给你问问吧。”

挂了电话,老三焦急地等待着那个医生同学的回音,可那个医生同学迟迟没有给他回音,当时已经是中午了,他怕影响人家吃饭和午休,所以一直强忍着没有给那个医生同学打电话。好不容易等到下午两点多上班的时间,他才鼓足勇气给那个医生同学通了电话。

那个医生同学回复说,病人发高烧,他们医院不敢接收。老三退一步说,要是烧退了可以接收吗。那个医生同学说,要是烧退了可以接收。最后那个医生同学说,你把病人的CT片子拿过来我看看。

老三把那个同学的意思向哥几个通报,最后,老二和老三决定明天上午到环海医院找那个医生同学看看CT片子再说。

这时,老五动摇地说:“妈这样了还能行吗?”

老三说:“行不行不试怎么知道,当务之急是抓紧时间在这里把妈的高烧退下来,这样我们就可以转院到环海医院做高压氧舱。”

老二让老五把妈的CT片子从橱柜里拿出来,老五犹疑地说:“把CT片子拿走,明天早晨医生查房怎么办?”

老三在一旁说:“妈住在这里四天了,医生天天查房,妈的病情医生能不清楚吗,还看什么CT。”

老五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地挥动着胳膊不耐烦地说:“行行,拿走拿走。”

当晚老五留守医院看护妈。

连日来,他为了妈的事日夜操劳忙碌休息不好,无精打采的,眼里布满血丝,脸色蜡黄蜡黄阴沉沉的,透着十分倦怠难看的神色。他蜷曲着身子坐在床边的小马扎上,面对床铺直视着横卧在那里呼呼大睡昏迷不醒的生养他的伴随着他一起居住生活了二十多年的妈,不知他在想些什么。不知他是否对自己的所作所为感到后怕,感到深深的内疚和忏悔,感到深深的自责,感到自己罪该万死;也许他在想,万一妈活过来了该怎么办?会不会怒斥他,谴责他,控诉他,揭发他的罪孽;万一妈活过来了该怎么办?是不是还要他继续伺候?可是他已经精疲力竭,伺候够了,伺候烦了,伺候腻了,不想再伺候了,否则就不会出现眼前的一幕;如果他主动提出来让哥几个轮流伺候妈,那么哥几个就会提出妈的房子问题,要求分配妈的房产,可是他辛辛苦苦伺候了妈那么长时间为了什么?他可不甘心把妈的房子拱手相让,凭什么?这是多么错综复杂而又倍受煎熬的思想斗争和情感挣扎呀;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尽快让妈快点死,别让她活过来,这样以来,他对妈的迫害就无人知晓永远是个迷了;这样以来,今后不用他再殚精竭虑继续伺候妈了,而妈的房产因妈的死亡自然而然顺理成章地过渡到他的名下,也许这是最好的结局。

妈呀,不要嫌儿不孝,不要责怪儿,我没有工作,我的所有经济来源都应当出自您那里;这些年来我把全部的精力都放在伺候您身上了,所以,您的所有遗产都应该归我一人所有才对,我绝不能让那几个哥抢走您的遗产,哪怕是一丁点遗产,我不能辛辛苦苦白白伺候您那么多年;可是,如果让您继续活下去,今后我伺候您的这个苦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儿呀,难道您活上一百年,我就伺候您一百年吗,我伺候得您越好,您活得时间越长,我遭受的罪就越多,只要您还活着我就暗无天日苦海无边,反正您活一百年这个房子也是我的,您活一年这个房子也是我的,总之别人休想抢走;既然活一百年您也是死,活一年您也是死,那您就趁早死吧,不要再没完没了的纠缠我了,不要再没完没了的折磨我了。

妈的,那几个哥们孝顺吗?!如果他们孝顺,如果他们为您着想,他们就该主动提出来轮流伺候您而不是把所有伺候您的重担全压在我一个人身上,就耍我一个人,我是您的儿子,难道他们不是您的儿子吗?!为什么他们不能主动分担伺候您的责任,就因为您的房产和存款在我这里,就因为您的工资卡在我这里;虽然说,对于儿女们而言,老人的房子或财产给谁谁伺候,但是那也不能没完没了的伺候呀,这些年来我伺候您已经够多了够可以了,足以兑现您的房产,我没有功劳还没有苦劳吧;这些年来要不是伺候您,我早就找份工作挣大钱去了,就因为您,耽误了我发财致富的光阴;可是他们哥几个谁也没有主动提出来放弃继承您的房产,他们谁也没说,算了吧,把妈的房产给老五吧,这些年来他很辛苦,又没有工作,应该把房子给他做为补偿,妈的病情越来越重,他一个人日夜操劳根本担负不起,还是别让老五伺候了,把妈送到养老院或雇个保姆大家出钱轮流伺候吧;既然他们不主动张嘴提出来轮流伺候您,那我也不好张嘴提出来让大家轮流伺候您,我怕提出来大家轮流伺候您,那哥几个、尤其是二哥会提出来说,既然你主动提出来没有能力伺候妈,那就把妈的房产让出来分给大家吧;所以,我坚决不能向哥几个张嘴提出来不能伺候您,我坚决不能把您的房产拱手相让,我辛辛苦苦伺候您这么多年了为了什么,容易吗,所以我不能半途而废;既然这样,那我就只能把您往死里伺候,反正是我一直把你伺候到底,伺候的好不好另当别论,伺候的时间长短是死是活那是您的造化,别人不能说我没伺候您,最后的房产只能非我莫属。

妈一直想生一个女孩,她知道女孩顾家会疼人,但连续生了五个都是小子,无奈之下,妈就把老五当作女孩抚养。老五小的时候妈把他打扮成女孩的模样,头上扎着小辫子插着小红花,身上穿着花衣裳。妈每天早晨送老五去托儿所,都会把老五打扮得漂漂亮亮花枝招展的,然后给他的饭盒里放上一块玉米面大饼子,外加一根大葱和一滩面酱,这是老五在托儿所的午餐。妈每次送老五去托儿所,老五都会欢天喜地蹦蹦跳跳的,因为去托儿所有玉米面大饼子和大葱吃,还可以跟小伙伴们在一起玩,那是其他哥几个不曾享受的待遇,其他哥几个跟随着妈从东北农村投奔爸所在的渤海之滨油田来的时候都过了入托的年纪。老五长大后顶替爸参加了工作,可是老五不好好工作,不服从单位领导的管理,有一次领导安排他干活,老五执意不肯,还跟领导争执起来,最后还动手把领导痛打了一顿。单位领导不依不饶要开除老五公职,幸亏妈出面说和,亲自带着一大堆糕点水果滋补品看望被打伤卧床在家的领导,低三下四地向人家赔礼道歉,恳求领导的宽恕和原谅。这个领导过去跟他们家住邻居,他看在妈的面子上饶恕了老五,这才保住了老五的工作。

可是结婚之后,本该稳重成熟的老五应该安分守己过日子养家糊口,可是他没有,在一个星稀昏暗的夜晚,他伙同外人用胶皮管线向厂外油罐车上偷输厂里的油料被警察当场抓获。这一次,事情闹的太大,妈救不了他了。结果他被法院判处两年徒刑,缓刑两年执行。最后他被厂里除名,成了无业游民。

回家的路上,老大媳妇在车里叹息说:“唉,妈太遭罪了,看着怪可怜的,妈的存款也不知道还有多少,老五把持妈的钱,一点透明度都没有。老五的脾气性格太古怪了,好像谁欠他似的,哪次我去看妈,老五都没有好脸色,有一次我进屋在床前陪妈聊天,老五掀开门帘对我说,行了,呆一会儿就出来吧,妈知道你来了。每次看妈我都给老五带几瓶酒喝,说实在的,要是不看在妈的面子谁给他买酒喝呀,他算老几呀,我只是觉得老五伺候妈很辛苦。你们说,妈落到今天这个地步,怨谁?”

老三不假思索地回答:“怨老五,是他把妈谋害了。”

老三知道老大媳妇的意思,她是想说,妈落到今天这个地步,要怨妈自己,因为当年老二联合老大坚决要求妈住在老五媳妇的单位给她新分配的小楼房里不搬,用老五和妈合住的大房子的一半兑换,因为他们是两代人合并户,有一半房产属于妈的;但妈没干,妈说,那是老五媳妇的房子,我不能占,最后妈还是搬回了那套大房子跟老五住在一起。他们知道,老五跟妈住在一起,一旦妈百年之后,妈那份房产肯定被老五侵占继承,他们什么也得不到,为此老大和老二耿耿于怀。现在想想,要是当初妈坚持住在那个小房子里,拥有自己的独立产权,妈老迈年高之后,哥几个轮流伺候,就不会有现在的恶果了。但妈没有错,她哪能预料今天的结果,倚靠在一个儿女身上养老送终得到儿女精心照料的老人不是大有人在吗。后来虽然妈发觉老五不是东西,但为时已晚,她已经离不开老五,依赖老五,她知道老五对她不好,但又不知道如何是好,这成为妈最悲惨的结局。按照老二的说法:一点都硬不起来了。

把老大媳妇送回家,老二一边儿开车一边儿自言自语似地说:“我们烧到三十八度都受不了,何况妈高烧四十多度。大哥也不去看看妈,像话吗?”

老三说:“他想有大嫂代表看看妈就可以了,大哥不是身体不好吗。”

“那能一样吗,那是你的亲妈,趁着妈还活着应该去看看,要是我,坐着救护车也要去看看妈。”

“你打电话让大哥去看看妈吧。”

“我才不说呐,这种事还用我说吗。”

 “妈抢救过来了也是一个问题,老五肯定不会再伺候妈了,要不他也不会下此毒手,要不把妈送到你那里?”

“你们两口子都退休了,不是有时间伺候妈吗?”

“你二嫂你又不是不知道,她对她妈都那样,对咱妈能好了吗?”

老三默不作声,他是单身,住着六十平米的楼房,如果把妈放在他那里伺候,那么今后的再婚就成了问题,哪个女人愿意嫁过来伺候一个瘫痪在床的病重老人,弄不好还是个植物人。

老三心想,这几天老五可能花了不少钱,可是哥几个谁也没表态说妈的抢救费由谁来掏,老五肯定心里有顾虑,如果这样抢救下去,高额医药费谁来担负。于是老三对老二说:“这几天,妈的抢救费肯定花了不少,如果都让老五掏钱,他心里肯定有压力,你告诉老五,如果钱不够我可以给他出点,你说话还是算数的。”老三想通过老二给老五吃个定心丸,让老五不要因为心疼钱而放弃抢救妈,同时也提示老二在这个危难时刻,你做二哥的也应当出点血。

可是,老二说:“你早说呀,我看今天老五掏了九百元药费都心疼。”

傍晚,老三回到家里,给东北老家打电话告诉五叔和五婶妈昏迷不醒正在抢救,弄不好变成植物人。五婶听后一点都没感到惊讶,她在电话里说:“老三呀,你妈今年是不是八十五啦,到岁数了,你们哥几个坐下来商量一下,别抢救了,该放弃就放弃吧。”五婶好像早有思想准备,就等着这一天,一点没有为妈痛惜难过的语气。

310日一早,老二开车载着老三和老二媳妇来到市环海医院。环海医院是本市脑系专科医院。正是防疫期间,环海医院入口处也是戒备森严,几个戴着口罩穿着防护服全副武装的医护人员把守在大门内对每一个进入本医院的患者及其家属测量体温,注册登记,周围站立着的几个保安严阵以待。老三和老二媳妇跟随着人流测量体温,用手机扫码注册。医护人员确认他们体温正常扫码注册成功后,才让他们沿着弯弯曲曲的隔离带组成的通道进入医院。环海医院与总医院不同的是,这里的把门人员不盘问你来医院的动机,只要一切正常没有问题便可入内。

老三那个医生同学在医院大楼地下室脑系放射科。老三见老同学戴着口罩头上戴着医用蓝帽身披白大褂迎面走过来老远就套近乎地说:“曾程吗,你还认识我吗?”

那个医生同学不苟言笑地走近他,老三忍不住激动和兴奋的心情伸出手去握了一下老同学的手,但那个老同学的手依然垂落在身旁没有什么反应,这时,老三感觉有些尴尬不自然,他忽然意识到,在这个非常时期,人与人之间,除了戴好口罩保持距离外,还要避免握手,他忽略了握手的忌讳,看来还是医生同学警惕性高。老三从歪戴着医用蓝帽子里露出的一块光秃的前额看,那位医生老同学明显渐老喽。可不是吗,他们都是年过半百之人了,在医疗战线上,这个年龄的医生正是医术精湛当打之年的专家呀,老三对此感慨万千,如果当年自己好好学习,也考上医科大学当个医生该多好,真是那样的话,治疗妈的病就方便多了。妈曾经跟他说过:朝里有人好做官,食堂有人好吃饭。

医生同学走进一间办公室,接过老二媳妇拿出来的几个CT片子往墙壁看片灯上一插说:“小脑萎缩。”紧接着,他又往看片灯上插了一张CT片子说,“肺部感染,一只肺已经感染很严重了,再不抓紧时间救治,会心衰的,这是什么时候的片子?”医生同学看了一下片子底下的日期说,“37号的,今天是10号,过了三天了。”

老二媳妇在一旁介绍说:“老太太35日晚吃了一片安定就昏迷不醒。”

“就一片安定不至于这样呀。”医生同学有些纳闷自言自语地说,接着又问:“老人多大了?”

“八十五。”老二媳妇回答。

“这要上重症了。”

“我们想住院,住院医疗条件比较好,医药费还可以多报销,可是总医院说没有床位,不让住。”老二媳妇解释说。

“总医院怎么不让住院呐,这是不允许的,要出人命的,你们可以告他们。”

老三插嘴说:“你跟总医院住院部熟悉吗?帮忙说说情。”

“不熟悉,我只跟他们脑系科熟悉。”

“我们想到你们医院做高压氧舱,你看老人还可以救治吗?”老二媳妇恳求道。

“高压氧舱只是一个手段,用上了也不一定能行,也许要成植物人,也有醒过来的,这个不好说。可是人正在高烧呐,这个时期,院长都不敢同意接收住院,没人敢冒这个险,当务之急要把病人的高烧退下去,肺部感染这么严重,这个太要命了。”医生同学一边慢吞吞地说,一边把处方纸的正面翻过去用笔在背面一笔一划写着字。

从环海医院出来,老三在环海医院附近坐公交车返回家里,老二和媳妇直奔市总医院。

傍晚时分,老三在菜市场买菜,老二打来电话问老三:“你们那个同学是怎么说的?”

老三心想,上午从环海医院出来的时候我不是跟你说过了吗,你怎么还问我,再说,当时二嫂也在场,你可以问二嫂呀。

老三跟老二解释说:“我们那个同学说,如果高烧退了可以住进他们医院,现在当务之急是让妈把烧退了,咱们好抓紧时间转院。”

老二问:“他没问妈的病还有没有救?”

老三说:“他说妈的病很严重,但不是一点希望都没有,高压氧舱只是一个手段,也许可以醒过来,也许会成植物人,这都不好说,人家不敢给你打保票。”

“奥,我怎么听你二嫂说你们那个同学说妈的病没救了。”老二吞吞吐吐地说。

老三感觉到老二在打退堂鼓,于是他斩钉截铁地说:“我们不该放弃呀,你不是说只要有一线希望我们也要尽百分之百的努力吗,这才哪儿到哪儿呀,把妈送进重症室抢救,只要病情平稳了我们就转院到环海医院。我们又不是到了倾家荡产的地步,哥几个一人出几万元总是可以的吧。”

只听那头电话外的老二媳妇说:“大哥可能不掏。”

“他凭什么不掏,那不是他妈吗?”老三急了。

“老三。”老二媳妇在那头接过老二的手机说,“今天上午我看妈的高烧退下来了,就喜出望外,我说,这下可好了,有救了,可是医生说,你别高兴得太早,烧是退下来了,可你妈现在的各个器官都衰竭了,排尿都困难,浑身浮肿,生命危在旦夕。”

老三急切地问:“那怎么不送进重症室抢救呐?!”

“重症室也没什么,我了解了一下,就比急诊室多个拍背翻身,里面的用药跟外面一样,重症室一天一万。”

“要求住院呀。”

“人家说,现在是非常时期,住院门儿也没有,再说,主治医生告诉我们说,像妈这种情况的病人很难办,各科室都推诿扯皮不想接收;住脑系科吧,脑系科医生会说,病人是因为血糖低造成的昏迷,该由泌尿科接收救治;住泌尿科吧,泌尿科医生会说,病人血糖指数上来了,还昏迷不醒应当由脑系科接收救治;主治医生说,我们这个医院就是这样,分工非常细。

老三无言以对,他知道老二两口子已经开始萌生放弃对妈继续抢救的念头了,他们怕人财两空,就算把妈抢救过来,那么将来谁来伺候,这是一个摆在现实的大问题。如果他们以前对妈不计得失不计前嫌无微不至尽心尽力的关爱,妈也不至于走到今天这个地步,老三只能在电话里强调他们两口子无论如何不能放弃对妈的抢救。

晚上,老三给老大打电话,他要说服大哥去看看妈,妈已经是濒临死亡之人了,再不去看看恐怕就没有机会了,万一看不到妈临终一眼,做大儿子的良心何堪。

老三拨通了老大的手机,说:“大哥,忙啥呢?”

老大闷声闷气地回答:“在家呆着呐。”

“没出去散步吗?”

“散什么步,脑子昏沉沉的,走道都走不好。”

“越是昏沉沉的越要散步,加强锻炼吗。”

“算了吧,锻炼什么,黑灯瞎火的。”

“你那个中药还吃着呐?”

“吃呐。”

“吃了怎么还不管事,你都吃了好几年了。”

“管点事,谁说不管事。”老大显得不耐烦地说,“老三!你有什么事情就直说,别拐弯抹角的。”

老三看大哥不耐烦了就直截了当地说:“妈在市里抢救你怎么也不去看看?”

“看什么看!我现在脑子还晕着呐。”

“医生说妈昏迷不醒需要亲人多在身边呼唤她,也许这样她才能苏醒过来。”

“胡说八道!我去不了,脑子晕的厉害,万一我去了死在那里怎么办?!”老大在电话里叫嚷起来。

“死在那里正好抢救呀。”

“老三呀,你别跟我废话,我说去不了就是去不了,你说什么也没用。”

老三看老大态度强硬冷酷无情,气得浑身发抖,他恨不能冲到老大面前狠狠地揍他一顿,解解心头之恨,妈白养了他这个白眼狼了。老三弄不明白,大哥为什么这么仇恨妈,妈有哪点对不起他。估计还是房子问题,他恨老五谋害了妈,但他更恨妈没有给他留下一点遗产,看来妈所有的财产都归老五所有了,到头来他两手空空。

老大六十多岁,妈的事情他也很少管,他只知道整天坐在家里无所事事地等着继承妈的财产。他是一个老实巴交自私自利窝窝囊囊三脚踹不出一个屁但又倔强冥顽的人,他不惹是生非,但也毫无作为,他家距离妈家几十里地,但他一年只回家看妈两三次;回家也不伺候妈,从来没有给妈拍拍背翻翻身,给妈倒倒尿,喂口水,妈住院他从来没有留守在医院看护过妈,只是匆匆探看一下就走;在这个家里,他对妈的贡献最小,地位最低,但脾气却最大,这样的儿子还有脸面坐在家里理直气壮地等待继承妈的财产吗。

妈喜欢老实巴交的老大,当年妈为老大的婚事操碎了心,老大个子矮小,模样不好看,又三脚踹不出一个屁来,所以在单位不好搞对象。当年,听诊器、方向盘、营业员是热门职业,也好搞对象。一个偶然的机会,老大由拖拉机手摇身变成了汽车驾驶员,拥有了令人艳羡的司机职业,这回好搞对象了吧,可是即使这样他还是找不着对象。后来,为了解决大年龄婚姻问题,油田工会组织了一次与锦西大年龄女青年联姻活动,在这次联姻活动中,老大与锦西来的小潘彼此有了好感。就在老大准备去锦西小潘家中拜访前夕,他的脚踝不幸在夜晚骑自行车时摔倒骨折了,因此他在妈家休养了几个月,妈一直守候在他身边无微不至地照顾他,给他炖排骨炖鸡汤吃,宛如给他伺候月子。骨折还没有好利索,老大就迫不及待地想去锦西小潘家拜访,妈劝他说,等脚好利索了再去吧,你这样一瘸一拐的去人家多不方便,也不好看呀。可是老大不听,硬是一瘸一拐地登上了去往北方的列车。老大在锦西呆了一个月,春节前回到家里。过了春节不久,小潘来了一封信,信上说:“本应该早点写信给你,但考虑到快过年了就不想让你和家里人扫兴,让你和家里人好好过个年,所以过了春节才写这封信告诉你:我们不合适,希望你能找到自己的幸福。”为此,妈嗔怪老大不该一瘸一拐地去小潘那里,更不该在人家那里呆那么长时间,人与人接触时间长了就容易露出马脚暴露出缺点,结果怎么样。其实,还有其他原因,老大脾气倔强,性格实在,据他回来说,春节前,小潘家冰箱里存放的很多好吃的东西,他都给人家吃光了。妈责怪他怎么那么能吃。老大说,是他们让我吃的,他们说快吃吧,快过年了,不吃就坏了,我也没客气,使劲儿吃,一点都没给他们剩下。妈听后,嘴里直嗞嗞。

后来老大又经人介绍认识了葫芦岛的小萍,他们结婚后生下一个女儿叫小煊,由于他们两地分居,感情日渐疏淡,加之老大性格死犟,他们一见面就吵吵闹闹甚至大打出手,最后不欢而散,女儿小萱被妈妈带走抚养,老大负责女儿的抚养费。可是,老大并没有履行好当父亲的责任,他没有按时给女儿抚养费,因此小萍经常领着女儿到老大单位找老大索要孩子的抚养费,老大吓得到处躲藏,女儿小萱被妈妈领着在老大的单位或老大的宿舍叫喊着老大的名字:XXX给我抚养费!

妈嘱咐老大说:“别给小萱抚养费,你对她再好,将来她也不会对你好,她向着她妈。”

也许老大今天这么铁了心肠不去看望生命垂危的妈,跟妈当年对他的教育有关吧。

妈生了五个儿子,手心手背都是肉,哥五个都是从她身上掉下来的肉,她不心疼哪一个呐?所以妈还是心疼老大的,老三想起有一年过年,他拿了一瓶茅台和一瓶剑南春回家跟哥几个一起喝。第一天,哥几个把茅台酒喝完了,当时大哥身体不好没有喝;第二天,当他想喝那瓶剑南春时却找不见了,他问妈那瓶剑南春哪去了。妈说,我送给你大哥了,让他回家喝。当时他很气愤地跟妈争执起来,他说,我拿来的酒是让大家品尝的,您凭什么私自送给大哥。妈也气愤地说,只许你们喝好酒,不许你大哥喝好酒。他说,谁不让他喝了,是他身体不好,喝不了。妈说,喝不了,我让他拿回家,以后身体好了再喝。那年春节他惹得妈很不高兴,气得她浑身发抖。

晚上,老三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他想,万一妈抢救过来不能再放到老五那里赡养了,老五肯定也不能接收,其他兄弟几个也靠不住,他们不可能赡养妈,唯一可以接收赡养妈的只有我了。而妈的房产和存款老五绝对不会交出来的,这样一来我的经济负担就异常沉重,妈自己每月有三千元左右的退休金,就当妈的生活费了,这个老五必须交出来。我还在上班,不可能时刻陪伴妈,我要雇一个保姆,像妈这样瘫痪在床的病人雇一个保姆每月至少要四千元,可是我每月工资才三千多元,还不够雇保姆的,再说我自己还要吃喝穿用,妈看病还需要钱,那么我就得动用自己的储蓄了,我银行还有二十万元,坚持到三年多我退休后是没有问题的。退了休我就可以安安心心地赡养妈了。这样一来,我就不好找对象成家了,谁愿意嫁给一个独自赡养瘫痪在床的妈的光棍呐,不管那么多了,当务之急是把妈伺候好,给她养老送终,在这个世界上还有比妈更伟大更可亲更可敬更可爱的人了吗?就这样定了。

在接妈到家里之前,我要把房子收拾一下,让妈住小屋,把屋里的老式铁架双人床换成柜式大板床;把屋里的电脑桌和文件柜搬走腾出地方给妈放马桶,把大衣柜腾出来给妈装衣服,妈这辈子就喜欢攒衣服,无论多旧多破都不舍得扔,屋子里摆满各种老式箱柜和老式座钟,床上和大立柜里都堆满了衣服,妈只给自己留下一席容身之地;对了,家里的前后铝合金窗户一定要全部换掉,窗户都几十年了,四处透风,密封效果一点都不好,冬天在家里我都要穿棉袄,妈这个身子骨哪能经受得住,万一感冒了这不是雪上加霜吗,把窗户换成断桥铝的,密封效果肯定好,如果屋里还凉就买个电热器给妈取暖;厨房与客厅之间的木头门也要换,门板都变形了,上面的合页都快掉下来了,门关都关不上,风会从厨房那里溜进客厅再串入小屋,让妈受凉怎么办;对了,再给妈住的小屋门框上挂个布帘,防止客厅里的灯光射进小屋晃妈的眼,妈眼睛不好,黄斑变性,见风流泪,经常要点眼药水,怕光,在屋里还要戴墨镜遮光;再给妈床下安个地灯,妈晚上醒来不能开大灯,怕晃眼,老五家就是这样做的;把现在客厅里的双人沙发换成单人的,妈在老五家的时候就是经常坐在客厅的单人沙发上休息或吃饭,双人沙发又长又暄软,妈那个身子骨肯定无依无靠坐不住。

想到这里,老三心潮澎湃,显得异常激动和兴奋,浑身的热血都在奔涌,辗转反侧更加睡不着了,他觉得自己很高大,很了不起,他终于勇敢地站了出来挑起这个家的大梁,凭借一己之力勇挑重担把妈大包大揽赡养了起来,这需要多么大的勇气和魄力呀,这需要多么大的胸怀和孝心呀;这回他要自己做主赡养妈,他要自己说了算,按照自己的方式方法和理念赡养妈,实现他曾经在脑海里多少次翻滚着的科学赡养妈的伟大理想和抱负;过去老三到老五家看妈,给老五提出很多科学赡养妈的合理化建议,这引起了老五的反感和不满,他依然一意孤行我行我素不采纳老三的意见,老五没有文化,也不学习文化,不懂得科学赡养,加之他对妈越来越丧失爱心和孝心,妈在他那里能有什么好结果吗;而今,他想让那哥几个看看他是怎样赡养妈的,他要科学赡养,细致入微,精心呵护,不厌其烦,尽心尽孝,什么都给她吃,五谷杂粮各类水果蔬菜花样翻新;如果经济条件允许,还可以给妈吃些保健品,像海参、人参、燕窝、鹿茸、灵芝、冬虫夏草、阿胶等高级滋补品;过去老三曾试图给妈推荐保健滋补品,却让老五挡了回去,他不舍得给妈花钱,妈也舍不得吃,妈向老三连连摆手说吃不起;他要给妈补充多种微量元素,让她摄入的营养均衡而又丰富;妈长期卧床便秘,胃肠蠕动功能虚弱,所有的食品都要粉碎后以流食的方式喂养她,让所有的食物进入妈的肠胃后都容易消化吸收,那样一来,妈的大便就不会干燥拉不出来了,只要大便畅通了,胃口就大开,想吃什么吃什么;到了那时候,他就不信困扰妈的老年性骨质疏松就得不到有效缓解和治愈,妈有糖尿病和高血压算什么,妈大小便失禁算什么,妈有尿道炎、阴道炎算什么,妈胸闷气短阴虚火旺浑身燥热难受算什么,关键在于人伺候,事在人为,妈过去不是总是说,她没有好人伺候吗;他还要经常给妈翻身拍背,陪妈聊天,有可能的话他还要扶妈下地走走,到客厅的沙发上坐坐;再有可能的话,他还要搀扶着妈下楼,坐着轮椅到外面走走,晒晒太阳散散心,看春花秋月,赏鸟语花香;他就不信妈不会健康长寿,他就不信妈活不到九十岁,甚至一百岁;瘫痪在床怕什么,瘫痪在床的病人多了,他单位一个女同事的妈脑溢血瘫痪在床,她妹精心伺候了十四年才走,他为什么做不到,妈才瘫痪在床不到两个月,老五就伺候得不耐烦了,又不是要命的病,妈耳不聋,眼不花,脑子又清醒,怎么就没治了呐?

老三心想,明天一早就找时机把自己的想法告诉哥几个,让他们放宽心,妈抢救过来之后不用他们伺候,自己全包了,鼓励他们全力以赴抢救妈,不遗余力抢救妈,他要尽其所能,他要尽其所有给妈养老送终。

311日早上六点半,老三在小区大门外路口等待老二开车过来接他,今天由他替换老四看护妈。老四媳妇也在车上。老三一上车就对老二说:“昨晚我跟大哥打电话让他去看看妈。”

老二问:“大哥说什么?”

“大哥不去,他说头晕去不了,万一死在医院怎么办。”

老二阴阳怪气地说:“大哥没问你妈抢救过来了谁伺候?”

老三脱口而出:“废话。”他对老二这种说话态度表示不满,他预感到老二要放弃抢救妈,他借着老大的口气把自己的想法说出来,他们担心抢救过来的妈更难伺候,那是一个更加沉重的包袱。

老二接着说:“昨天我给大哥打了半个小时电话。”

老三问清了老二给老大打电话的时间,知道了老二给老大打电话在他之前后,他似乎明白了,为什么大哥昨晚对他说话那么蛮横,火气那么大的,态度那么坚决,原来老二又跟他串通一气了。老二喜欢跟老大串通一气,那年让妈强住着小楼房不搬就是老二唆使老大联合起来对付妈的。老大窝窝囊囊傻乎乎的没有头脑,只知道吹牛死犟,好像别人说什么他都明白,早有先见之明似的。他经常听从老二的摆布,老二说什么他都听,他只会说“嗯嗯,对对,是是,你说的有道理”,他们从来没有设身处地的为妈着想,他们只惦记着妈的房产而不是惦记着如何让妈能健康长寿地活下去,他们只知道怪罪老五对妈不好,却从来没有想方设法把妈从老五那里解救出来。在妈的房产面前,他们和老五都寸步不让,结果妈在他们与老五之间的夹缝里艰难度日苟延残喘,最后让妈成了这场博弈的最大牺牲品。老三可以想像老二都跟大哥说了什么,他们肯定猜测老五是如何迫害妈的,肯定分析将来妈那套房子的去向,估计老五已经偷偷逼迫妈立下遗嘱把那套房产赠予了他,他们肯定讨论了一旦妈抢救过来之后该怎么办,谁来养?最后他们达成共识,放弃抢救,送妈上西天。他们绝不会讨论如何抢救妈,抢救过来了怎么伺候这些问题,那需要多少钱财和精力呀,他们要是早有这份孝心妈也不会走到今天这个地步。

妈经常在老三面前夸奖老二心眼儿多,会过日子,到头来,老二却把那些心眼儿都用在了生他养他的妈身上。

只有没出息没本事没孝心的人才绞尽脑汁不择手段地算计老人的财产。

 “你没让大哥去看看妈吗?”老三试探性地问。

“我没说,他爱去不去,他看不看妈与我有啥关系。”老二只关心对他有利的事情。

接着老二对老三说:“人家都同意放弃抢救,就你不同意,这不是打架吗?”

老三坚决果断地说:“打就打。”

这时,老五从前面另一个路口上车,老三见老五手里拎着一个白色大塑料袋,里面装着鼓鼓囊囊的衣物,便好奇地问:“这是什么?”

老五说:“妈的寿衣。”

听到这里,老三的心一下子凉了一半,哥几个都开始准备寿衣了,看来他们已经商量好了,早有预谋,要放弃抢救妈。

妈的寿衣早在七八年前就自己缝制好了,妈的遗像也早在七八年前就自己在照相馆摄制好了,妈早早的就为自己准备了后事,她知道自己早晚要有这一天。遗像为彩照,相框挺大,有十几寸,一直靠墙矗立在妈屋里的木柜上。老三每次进屋第一眼就看到那张彩色相片,妈脸色苍白,显得有些憔悴,满脸褶子,写满岁月沧桑;妈额头正中有一枚像扣子那么大的黑痣,那是妈胎里带来的,在老三看来,妈额头上那枚大大的黑痣显得很个别,很独特,很不一般,很有光彩,甚至带着神气儿和仙气儿;妈微睁着小眼睛,面带微笑,显得慈祥可爱;妈大张着嘴,嘴里露出几颗假牙;妈留着没过耳的短发,头发干枯稀疏,两只耳垂上挂着金黄色小耳环;妈身子里面穿着灰白色单秋衣,高高的圆领围住脖颈,秋衣外套着圆形低领淡红色绒衣,浅橙色无领外套类似西服似的贴身敞开着,领口与衣襟处自上而下点缀着一个挨一个的扇形上面分布着银色圆点的花饰。从相貌到衣着打扮,妈显出几分雍容华贵的气质。

“老五,‘大了’找好了吗?”老二问。

“找好了,‘大了’在家听我电话。”

“好,这几天,无论咱们谁守候在妈身边,只要妈一咽气就立马给妈穿上寿衣,时间长了人就硬了,寿衣就不好穿了。”老二慢条斯理地说。

车内谁也不说话,气氛显得凝重阴郁。老三也不知道说什么,心情异常沉重。

“老五,定下去哪个殡仪馆了吗?”老二又问。

“定了,就是港东运输加油站对面那个,那里收费便宜。”

“好,千万别去油田总医院那个殡仪馆,我听说那个殡仪馆是黑社会承包的,宰死你。”

“陵园、火葬场那头都联系了吗?”

“这些事让‘大了’去联系,他听我信,咱们对那里不熟悉。”

“奥,让他提前给那头打好招呼。”

别看老二在伺候妈的方面躲躲闪闪,偷懒耍滑,不够主动积极,但在料理妈的后事方面他却显得井井有条部署周密坚决果断指挥若定积极主动尽心尽力。当初老二和老五在对待妈的房产问题上暗地里较劲儿对峙,可是今天,在放弃对妈的抢救送妈上西天这个问题上他们终于一拍即合走到了一起达成了默契。

小轿车驶入繁华市区,在接近市总医院的时候,守护在妈身边的老四给老二打来电话说:“快点,妈快不行了。”

听到这里,老三心里“咯噔”一下,心头顿时一片凄凉悲伤,仿佛到了世界末日,心脏险些停止了跳动,他想,一切都完了。

大家匆匆来到医院二楼急诊观察室,看到老四站立在妈身边用手捏着妈粉白浮肿的右手腕,那上面还残留着输液针眼留下的血迹;只见妈四仰八叉像一滩烂泥躺在那里,头发散乱在枕头上,憔悴苍老的脸上煞白煞白的,没有一丝血色,就连脸上的老年雀斑也隐没不见了;妈嘴巴大大的张开着,眼睛死死地闭合着,没有一点生息,已经停止了呼吸,安详的走了;说也奇怪,妈额头正中那枚大大的黑痣抢救时还黑黝黝的清晰明亮,显得异常凸出夺目,这会儿却黯淡无光悄然隐没了,那大大的黑痣几乎与周围煞白煞白的脸色浑然一体,只有仔细辨认才能隐约可见,难道这枚明亮夺目突兀奇异的跟随着妈一辈子的大大的黑痣是妈的生命之灯吗,随着妈生命之火的燃烧殆尽而关闭熄灭。

老四似乎还有所怀疑,他又伸出手去在妈的鼻孔下试了试妈的鼻息,然后确定地说:“走了走了。”他接着说,“刚才医生过来还想上呼吸机抢救,让我制止了,我说算了算了,呼吸机多贵呀,按小时收费;医生还想用手按压妈胸口抢救,也让我制止了,妈有骨质疏松,胸口哪经得起按压。”老四说这些话的语气和神色,好像透着对自己坚决果敢的处理决定感到自豪和得意,仿佛干了一件很漂亮的事。他要着急上班,他们单位请假扣钱。

妈死的太可怜,太凄惨,太悲凉,太让人难以接受,她完全还可以再活下去,不至于死的那么早,可是……

老四小的时候患有肾炎病,晚上睡觉尿炕,后来妈让他住院治疗,住院一个月才治好他的尿炕毛病,住院期间,妈一直陪伴在他身边。老四上班后单位不景气,工资也拿不多,连续几年没给妈养老费,妈也没有追究。老四跟老五好,经常替老五说话,无论老五对妈多么不好,他也追随着老五,从来不说老五的不是。老四每次回家都要跟老五推杯换盏,从中午能喝到傍晚。妈躺在床上,哥俩就又说又笑地大吃大喝。有一次,老四见妈病魔缠身苦不堪言愁眉不展的样子就对妈说:“您能活到现在知足吧,您看看周围的人死了多少,要是没有老五您早就死了,还能活到今天。”虽说这是句玩笑话,但在骨子里却流露出他对妈健康长寿的满不在乎的随意性,他这一席话有意无意中暗示着老五:可不是吗,身边的那些叔叔阿姨们有的比妈的年龄还小不是也走了吗,妈为什不能走呐?整天卧床不起活着都跟着受罪。

此时此刻,老三不敢相信妈就这么就走了,不是一直在输液抢救吗,怎么说走就走了,望着躺在病床上妈惨白惨白的尸首,他感到万箭穿心一样疼痛,仿佛自己的心也被人剜走了。老三隔着妈的床铺难过地怒视着对面的老四质问道:“你是不是给妈停药了?!”

老四面无表情地说:“没有。”

“什么没有!”老三根本不信。

老四指了一下老三:“你别闹呀!”

说完老四有事出去了,老三指着老四的背影问临床一位陪护病人的中年妇女:“他是不是给我妈停药了?”

那位妇女连忙说:“没有,这位大哥昨晚挺尽心的。”

这时,老二着急地说:“别说了,抓紧时间穿衣服,一会儿人凉了就穿不上了,寿衣拿来的正是时候。”

“可不是吗,要不还要到寿衣店现买。”老四媳妇赞许说。

老五见妈死了,急忙背着背包到医院有关部门开据死亡证明去了。老二催促大家快给妈穿寿衣之后就不知躲到什么地方去了,这种脏活累活老二从来不干,老二没有给妈倒过尿,没有搀扶妈走过路,没有给妈拍过背翻过身,没有在医院陪护过妈,老大更不用提了。

老四媳妇到水房打来一盆水用毛巾给妈净洗身子,从上至下擦拭了一遍;老三把妈的两条干枯松软的细腿提溜儿起来让妈的屁股离开床铺,老四媳妇连忙用毛巾把妈屁股底下床单上的一滩血迹和一滩稀屎擦洗干净,妈长期便秘拉不出屎来,可是临死的时候她终于可以自己拉出屎来了;老三、老四、老四媳妇三个人相互配合着给妈穿寿衣,先将妈的两条腿一个一个送进裤筒里,再翻滚妈的身子或把妈的屁股抬起来把裤腰往上提到腰部,然后把布腰带系紧;穿上衣时费点劲儿,老四把妈的上身从床铺上托扶着让妈坐起来,老四媳妇在床铺左侧先把妈的左胳膊抬起来送进袖筒,然后,老三在床铺右侧把妈的右胳膊往袖筒里送;因为妈的胳膊像面条一样柔软不听使唤,加之衣服不够肥大,胳膊肘弯曲着不能顺利通过袖筒,所以老三只好把送进袖筒半截的右胳膊抽出来重新再来;妈的右胳膊在从袖筒里拿出来时柔软的像个玩偶似的一下子伸直耷拉在床铺上,随之她的头部也被牵扯着晃荡了几下,仿佛要显灵似,好像不愿意走似的;老三把左边的衣服往右边拽了拽,让右半边衣襟宽余一些便于右胳膊伸展开来往袖筒里送;老三一只手攥着妈的胳膊往袖筒里送,另一只手从袖口伸进去接住妈的手往外拽,折腾了几次,也不敢使蛮劲,生怕把妈的胳膊肘撅折。最后老四、老四媳妇都来帮忙,三个人通力合作总算把妈的上衣穿好。

妈的寿衣是薄薄的棉袄,下身是灰黑色,上身是海蓝色。她静静的躺在那里,等待殡仪车请她回家去。

经过五天五夜象征性的抢救,妈终于撒手人寰。

妈属猪,是一九三五年农历二月初六生人,卒于二00年农历二月十八(2020311日早晨840分),享年八十五岁。

妈终于走了,她再也不用被病魔折磨得死去活来骨瘦稜稜,她再也不用喋喋不休地呻吟地指着胸口说:“我这里难受呀!”她再也不用无可奈何地说:“没想到老年生活这么难熬。”她现在可以好好安息了。

妈以死摆脱了对儿子们的幸福生活的羁绊,他们再也不用掏赡养费了,再也不用为赡养妈而操心受累了。老五终于如愿以偿顺理成章地继承了妈的那份房产,不再为养活妈而苦苦煎熬了,他是最大的赢家,他一定在心底洋洋得意心满意足。哥几个对老五的所作所为并没有当面责怪他,他们无心跟他计较妈那份房产,更没有跟他大吵大闹,生怕外人笑话,表现出极大的包容、克制和忍耐,显得很老实很有涵养,老五不说话,大家也不要,好像都心照不宣似的;按理说,哥几个多多少少也赡养妈了,也该分得妈的一份房产,经常回家看望妈,给妈送些好吃的,陪妈聊天,帮妈捶背走路,配合老五给妈治病,按月给妈赡养费等等,这些都是赡养妈的一部分,只是与老五相比哥几个居于很次要的赡养地位,但不能说他们没有履行一点儿赡养老人的责任。从此以后,老五不再时刻守候在妈身边被妈纠缠不休了,他可以每天喝大酒,睡大觉,想睡多长时间就睡多长时间,他再也听不到妈在他耳畔那一声声凄苦无奈深情亲切的“五子、五子”的呼唤,他的耳根从此清净了;从此以后,他可以自由自在地逍遥娱乐了;从此以后,他可以找一份可心的工作挣大钱了;从此以后,老五两口子可以再换一套更大更新的房子居住;从此以后,老五媳妇可以再买辆小轿车开开,早在几年前,老五媳妇就取得了驾驶执照;从此以后,他们可以找个乘龙快婿并陪送丰厚的嫁妆。此时此刻,也许老二和老大对没有继承妈的一点遗产还在耿耿于怀懊恼不已,这没有关系,没有了妈他们可以轻松潇洒地活着,今后的幸福生活一片光明;老二每月退休金七千元,老二媳妇每月退休金五千元,两人退休金加在一起一万多元;老大每月退休金四千元,老大媳妇每月退休金三千元,他们也饮食无忧;也许老四无所谓妈的遗产,老四跟老五好,老五没有工作,他可以谅解老五的所作所为,再说,老四家经济条件不错,有两套住宅楼,女儿已经成家立业,全家人经常两套房子轮流居住,享受着天伦之乐。

老三却对妈的去世追悔莫及肝肠寸断。几天来,他强忍着悲痛,把妈的尸体送进火化场,把妈的骨灰送进陵园。回家后,他突然感觉到,一切都完了,家里空落落的,暗无天日,凄凉无比,他感到万念俱焚。他再也没有妈了,他再也没有家了。他多么希望这只是幻觉,不是真的,妈没有离开他,妈还在那个家里等候着他。他终于忍受不住压抑着几天的悲痛欲绝的心情拿起毛巾捂住脸放声大哭起来:

妈呀,我再也不能回家陪您聊聊天说说工作生活上的事情;

妈呀,我再也不能给您捶捶背搀扶着您走走路了;

妈呀,我再也不能帮您拉屎倒尿了;

妈呀,我再也不能给您倒倒水翻翻身了;

妈呀,您让我每个周末怎么过?

妈呀,您让我逢年过节往哪里去?

妈呀,您让我把好吃的东西往哪里送?

妈呀,您为什么那么狠心挡住我回家的路?!

他给远在东北老家的五叔五婶打电话通报了妈去世的噩耗,五婶安慰他说:“别哭了,你们尽力了,你妈也算高寿了。”

他在电话里大声哭喊着:“我不舍得呀!”

他恨自己当初没有挺身而出想方设法大包大揽把妈从老五的虎口里拯救出来,他恨自己当初没有尽心尽力伺好候妈保护好妈。

连日来,他总是情不自禁的沉浸在对妈深切的怀念和对自己深深的自责、内疚、懊悔和怨恨的痛苦之中,回忆起妈生前生活中的点点滴滴,他都禁不住心头酸楚泪流不止,总觉得过去有很多地方对不住妈,有时候为了一点小事就跟妈争吵跟妈顶撞。

关于妈的往事像放电影一样一幕一幕的总是不断的在脑海里闪现。

妈一生艰苦朴素,勤俭节约,省吃俭用,忍辱负重,无欲无求,她处处为孩子们着想,唯独不想自己。为了滋养妈病弱的身体,他给妈送去鹅蛋和柴鸡蛋,妈躺在床上看了看他手里拎着的鹅蛋和柴鸡蛋说,孩子,你自个留着吃吧,这么好的东西,我吃了可惜了。他连忙说,妈,我年轻,身体比您好,不需要补养,可您身体这么虚弱,更需要补养呀。他回忆起小时候过端午节,清早起来妈发给他们哥们一人几个大鹅蛋和鸡蛋,现在他要回报给妈。

为了抚养他们哥五个长大成人,妈含辛茹苦,受尽磨难。六十年代中期,爸远在渤海之滨参加石油会战,妈在东北老家独自一人支撑起这个家,带领他们度过了一个又一个艰难困苦的岁月,可谓劳苦功高。

老三出生于一九六三年阴历七月二十一日,据妈说,在他降生的头一天,妈看到自留地里的苞米快熟了,她想,如果不抓紧时间收割,等孩子生下来可就割不成了,那样还有可能被人偷走。于是妈挺着大肚子用了半个小时把苞米秸秆砍倒,再用半个小时把苞米棒子从秸秆上掰下来。妈说,他小时候总爱睡觉,总也睡不醒,夜里她躺在坑上一会儿一起身看看他,看他是否睡死过去。他出生二十天,妈就下地干活了。

生老五前几个小时,妈看缸里没有水了,于是她就抓紧时间拿着扁担水桶到井边挑了一担水倒进缸里。这时候,妈感觉腹部下坠疼痛的厉害,疼得她咬紧牙关在屋里打转转,汗珠子从脸上叭嗒叭嗒往下掉,妈知道,她要生了。当时周围没有人,她已经没法去叫接生婆了,来不及了。于是妈就自作主张,找来破被单子铺在地上,然后趴在上面生下老五。

在月子里做饭没有柴草烧,就在院子墙根下找来一块被雪水冻的梆梆硬的湿草坨子,拿回家来化一化,然后填入灶洞里烧,湿草坨子不好着,弄得屋里浓烟滚滚。由于整天吃不饱,身体严重营养不足,坐月子时没有奶水,也买不起奶粉,只能喂他们奶油膏,那东西跟稀饭糊糊差不多,最后奶油膏也买不起,她就用饭勺将漂浮在苞米粥上面那层薄薄的黏稠粥油撇出来喂他们。

妈说,六零年他们老家发大水,洪水退后,地里长满野草,庄稼颗粒不收。那年生产队每人每天只发给二两粮食,村民们到处挖野菜吃,最后地里的野菜也被人挖光了。他们家一天只做一顿饭,地瓜、土豆、菜团子是主食。由于忍饥挨饿营养不良,老二四岁还不会说话不会走路,腿瘦得像高粱杆一样细,整天坐着或躺着,饿了只会伸手要吃的,说不出话。老大饿得整日躺在炕上不愿动弹,偶尔起身看看妈在拉风箱,知道还没有做好饭便一头倒在炕上,乱蹬腿,随时都有可能死去。

妈在农村独自拉扯着他们哥五个生活了十八年。一九七一年十二月二十四日,妈在农村实在生活不下去了,就毅然决然独自一人带领着五个孩子坐上火车投奔在渤海之滨参加石油会战的爸,从此他们安家落户在渤海之滨。

妈生前总是喜欢哼唱着她自编的小曲:

一九七一年十二月二十四日离开家乡,二十六日来到渤海之滨;父亲不让来,母亲不让呛(不让步);“五大金刚”上了厂,七天一个礼拜,一个月一开响,母亲心里亮堂堂呀,母亲心里亮堂堂。

那年妈三十六岁,老大十五岁,老二十一岁,老三八岁,老四五岁,老五三岁。

来到渤海油田,他们哥几个和没有城市户口,粮店不供应他家粮食,他家只能到处买高价粮糊口度日。那时候爸每月只挣八十元,生活十分拮据,为了省钱,只好买来相对便宜的玉米和麦子,然后到附近的磨面厂磨成面粉。

无奈之下,第二年妈带着老四又回到老家,想从老家弄点粮票回来买平价粮食吃。

当时宋加队长问妈,你们在油田过得咋样?

妈说,不咋样,户口落不上,竟买高价粮吃了,太困难。

宋加说,你们家是去年底走的,生产队还欠你们家当年的口粮。

妈听后喜出望外,说,是吗,那我到哪里领粮食。

宋加说,粮食都转移到粮店了,你要是粮店买粮还要排队,每天人很多,估计一上午都排不上个儿,你找他二叔吧,让他给你把粮食买出来。

二叔当年是大队书记,权利很大。

于是妈找二叔把家里剩余的口粮买出来,一共七百斤玉米。这七百斤玉米,妈卖给二奶一百斤,送给奶奶一百斤。二奶当时没钱,只好暂时赊账。过了十多年,二奶也没有把帐还上,妈心里直嘀咕,对爸说,二婶欠咱的玉米钱怎么还不给?爸说,二婶早把钱给我了。妈心里纳闷,二婶怎么不把钱直接给我,而是给了孩子爸,可是妈没有再追究那钱。

还剩下五百斤玉米也带不回渤海油田,妈只好搭乘去城里办事的汪四子的马车把五百斤玉米顺路送往杜屯姥姥家,可是汪四子赶大车去城里不路过杜屯,妈只好把粮食卸到半路,然后让老四在路边看着粮食,她步行到杜屯叫人把粮食运回姥姥家。老四当时只有六岁,他说好。可是当妈离开他没多远,老四就哭喊着不干了,妈只好回来领着老四去杜屯,把粮食放在路边。这里距离杜屯还有几里地。

五百斤玉米姥姥无处放,只能存放在老姨家,妈委托老姨以每斤五毛钱的价格卖掉,然后把钱邮寄给妈。可是,妈回到油田之后,左等右等也没收到老姨卖玉米的钱。后来听姥姥说,老姨根本无心卖玉米,有好几次,街上有人以五毛钱的价格收购玉米,可是老姨就是不卖,姥姥催促她多次也没用,姥姥跟着着急上火但又无能为力。老姨把那五百斤玉米存放在大缸里,为了防止生虫子,她把大缸口用泥巴封死。直至后来老姨也没有把玉米钱给妈,玉米都让老姨独吞了。结果,七百斤玉米妈一粒也没拿回来。为此,妈和姥姥都记恨老姨。

爸在炼油厂上班,来到渤海油田最初的两年里,他们家只有爸一个人挣工资养活他们一家七口。后来,为了养家糊口,参加了家属工劳动,干的活五花八门儿,跟车到市里拉保温瓦,在厂里和家属区打扫卫生、掏厕所,为钢材除锈刷漆,装运成品油,去农场开荒种地......由于妈长年累月穿着硬梆梆的牛皮工鞋干活,以致后来脚底下磨砺出厚厚一层老茧,用鸡眼膏去掉一层又一层,好似总也去不净。

如今,子欲养而亲不待。

老三曾经问过沉疴卧床的妈:“妈,您怕死吗?”

妈说:“不怕,可我不想死,我还想看看你们。咳,我生了你们五个孩子,什么样的都有。”

但做儿子的是否也希望妈健康长寿,想多看看妈呐?

在那艰难困苦的岁月里妈可以养活五个儿子,可是在物质生活丰厚的今天五个儿子却养活不了一个妈。

钱没了还可以挣,但妈没了到哪里寻找,那是他们花多少钱都买不来这样的妈。(完)


 

2020315日—26日初稿

202051日上午修改一稿

202052日深夜修改二稿

202059日—10日深夜修改三稿

2020516日上午—17日上午修改四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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