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暑假,奶奶跟生产队长说,让我去参加生产队卖稻子。奶奶让我去卖粮就是想让我吃顿肉,油油身子。在生产队里,卖粮是一项带有福利性的农活。因为卖粮不但有饭塞(吃),而且有肉吃。在那个年代能有肉吃,那真是老社员想过的“共产主义”日子呀!生产队长知道奶奶的用心,便爽快地答应了。
我是第一次参加去卖粮,心里很高兴,因为学生很少参加干这类要点力气的活。奶奶很是不放心,特别关照我要注意的一些重要事项后,又与卖粮领队的交待几句,才放心让我去卖粮。
我立即与卖稻的其他社员们一起忙碌起来。大伙们在场头上把晒干的稻谷,用抬笆扛、稻箩挑运到船上,倒进船仓里。那时,我们生产队里有一条大木头船,两条小水小泥船,不出三个小时,三条船仓里的稻子就装满了。
生产队会计从地里铲了几棵大白菜,又在场头上捆了几捆稻草,保管员从仓库里倒了半瓶菜籽油、称了十多斤大米交给负责卖粮的张现开,我们就一起上船了。这次卖粮的一共去了十个人,其中有个叫王二嫂的女社员。她是生产队妇女队长,也是这次卖粮的炊事员。
大家撑着稻船,船头接着船尾一线行驶,高高兴兴地就着荤素笑话沿着水路向公社粮站码头行进。坐在船仓里的几位“闲老官”,觉得听荤素笑话不过瘾。张现开顺手拿起吃饭的搪瓷盆,用筷子轻轻一点,就唱开了:
“粮食多收的,
是党领导的。
交足国家的,
留足集体的,
余下才是自己的。
……”
还没等张现开的“的字歌”唱完,船上人就起哄,要听“二八佳人”,张现开也不“拿乔”腔调一转唱到:
“二八那个佳人呀美奴娇,
她远在天边呀近在眉梢。
要问这个美奴是那个哟,
她就是我眼前的王二嫂。
当我第一次见到王二嫂,
她那双凤眼呀盯着我瞧,
盯得我心跳加快脸发烧!
王二嫂的心思呀我知道,
她想我来……”
这王二嫂可不是吃素的,她是个有名的“阿庆嫂”,嘴一张,手一双,能说会做,做起事情来那可是洗锅帚子带个瓢(舀水工具),刷刷刮刮。这会儿的王二嫂坐不住了,没等张现开唱完就接过腔来:
“弓长(张)子的小调太荒唐,
你晴天白日瞎说胡想。
拿我取笑逗乐也可以,
若动歪脑那是梦黄粱。
………”
一会儿船就到了公社粮站的码头,船靠稳之后。按照常例,先着一人扛三五十斤稻子上街(小集镇)卖掉换成钱,去供销社肉铺打些肉。肉要越肥越好,骨头要越少越好,大约每人半斤的样子,再买些酱油、味精之类调味品。王二嫂把几捆稻草挑到定点(固定)的人家,准备做中午饭。那时,各个生产队一般在公社粮站附近,都有定点的人家烧饭。
一会儿,看样员上船看样了。粮食是看质论价,看样员抓一把稻子,两手用力一搓,稻壳碾碎,嘴一吹,米就露出来了,再抓几粒放到嘴里用牙一咬,就能断出这稻子有几成水份。看过样就可拿到看样员的划价单,一拿到划价单,我们就开始忙碌起来了。扒仓、过秤、抬笆上肩,上跳板,走到稻屯中间把抬笆下肩,倒下稻谷。
负责这次卖粮的张现开,安排我扒仓,就是在船舱里把稻谷往抬笆里装,不让我扛稻子。我心里感谢,但嘴里还有点不服气,要试一试。张现开说:“你扛稻上去,浪费时间,如果跌下来哪个负责?”
听张现开这么说,我也只能做我的工作了,大部分稻谷已扛上去了,有社员对我说:“肚子饿了,不知道饭做得怎样了。你不如去帮忙做饭吧。”其他人都附和说:“好!”于是我放下扒稻子的笨斗子(工具),上岸到烧饭的人家去。
我们定点烧饭的是个生意人家,离公社粮站不远。男人姓王,整天在外做生意,女主人在家照料孩子做家务活。因为家境好,她不参加生产队劳动,什么时候去她家都比较方便。
我到了王家,王家房屋宽大整洁,女主人俏刮刮的,特别是讲话的声音清脆悦耳。她正在帮忙烧火,见我来了,她告诉我说:“王二嫂上街买东西去了。你来了,正好烧火。”于是我就坐到锅灶口往灶膛里添草。
她笑嘻嘻地问我:“你会烧火吗?”
“会呀,在家里天天烧火。”我觉得她的问话好奇怪。
她家烧火不用火钳,灶膛大而深,用的是铁制的火叉棍。我有点不太习惯,听到她问我更有点紧张,生怕熄了火,就不停往灶膛里塞草,还真把火塞熄了。女主人正在煸肉,火一熄,滋滋作响的肉没了声息,她说:“你这个伢子,真把火烧熄了。”
她一边抱怨我,一边转身过来,弯腰探头往灶膛里看,顿时飘来一股好闻的香水味。我正用火叉棍挑着草往灶膛里用力吹气,女主人也把头凑过来往里吹,两个人的脑袋靠在一道聚精会神地一起用力吹。
忽然间“轰”地一声,火着了,火苗猛地往外一窜。我只觉得脸上一烫,头本能往回一缩,一股毛发烧焦的味道已经出来了,我手一摸自己的眉毛没了。我晓得坏事了,朝女主人看去,女主人满脸通红,也不知是气还是被火熏的。她急腔腔地责怪我:“你这个伢子,把我眉毛都烧掉了,还是新农民吧?火都不会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