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母亲来,让我担心的就是她的身体。已过古稀之年的母亲,患有“老慢支”、冠心病等多种老年病,常年吃药,身体虚弱。一到冬天,就会病情加重。不到医院住上半个月,就难熬过冬季。八九年了,年年如此。所以,立冬过后,天气寒冷,我总是提心吊胆,生怕母亲生病住院。
平时,我回家看望父母,除了买些吃的用的物品,常给母亲买一些止咳润肺和其它治疗老年病的药物,一次都要几百元。因此,我医疗卡上的医疗补贴到了年终所剩无几。母亲的病也没有什么特效药能治疗,吃了那么多药,只能缓解病情,并不能除根。母亲常常感叹,“唉!自己吃的药比吃饭还贵呢,太不划算啦!”借此机会,我们就会劝说年迈的父亲母亲,平时把生活搞好,吃好一点,身体好了,就少花钱看病吃药了。但母亲却认她的理,“该害病的时候就会害病,不是吃好吃不好的事。我的身体,我知道,老毛病了。”
“你看,那些乡里的年轻干部,做生意有钱的老板,还有镇上医院的老陈大夫,不是也会生病吗?他们的生活条件不好吗?”父亲也站在母亲一边帮腔说话。我见到父母说话时一副认真的表情,哭笑不得。有时候,我一着急,说几句生气的话。父母看到我生气的样子,觉得十分可笑。于是,他们不由地笑了。“真是老小孩啊!”我心里想。
进入农历十一月,天气阴冷,常有雾霾。星期六上午,也是一个雾霾的天气。我在家休息,坐在餐桌旁看书。妹妹给我打来电话,她说:“咱娘住院了,在镇医院打针输液呢。住了七八天了,医生让出院回家调养,中午就办出院手续。”“我下午就回家。”我一听母亲又生病了,心里着急起来。妻子正在做午饭,我过去帮忙。她听说,母亲又住院了,唉!叹了一口气说:“她老人家的身体啊。平时吃的太节俭了,营养跟不上。让她每天吃个鸡蛋,还舍不得吃呢。”
午饭后,我驱车回家。走进大门,院子里几只鸡、鸭悠闲地觅食,一只大白鹅伸着长脖子冲着我嘎嘎地叫起来,那条小黄狗摇着尾巴望着我,堂屋东卧室里传来父亲和妹妹的说话声。我径直推开东卧室的门,父亲和妹妹坐在沙发上说话,母亲躺在床上,身上盖着棉被。
“大大,俺哥回来了。”妹妹看到我,急忙站起来。父亲转过身,我与父亲打了声招呼,放下手里的两袋水果和蔬菜。俯下身子,询问母亲的病情,“娘,我家来了。您好些了吗?”母亲听到我的声音,睁开她疲倦的眼睛,定了一下神,看到我就轻声地说:“你回来了。我不想让你知道,你妹妹偏要给你打电话。”她停顿了一会,又接着说:“你不用担心,没有什么病,还是老毛病。”母亲让我坐下歇一歇吧,跑那么远的路。
我抱怨母亲,住院了,怎么不告诉我呢。母亲说:“觉得自己能扛一扛就过去了,怪身体不争气啊。”“您还是小年纪啊!有病能硬扛吗?”妹妹也说起母亲的不是。“你们又不是医生,告诉你们,只会给你们添心事,叫你们不能安心上班工作。我们年纪大了,不能帮你们,也不能拖累你们啊!家里有我,还有你二弟媳她们。”父亲在一边插话说。听了父母的话,我和妹妹一下子沉默了。
那天下午,我和妹妹商定,带母亲到市里大医院再检查检查身体。我们做通了母亲的工作,并作好了再次住院的准备。父亲劝说母亲,住在医院打吊针,输液多了对身体不好,还是呆在家里慢慢养养身体吧。我对父亲说:“医生让母亲住院就住院,看透病症,全面检查一下也好。住不了院,就在我家里住下,城里有暖气,母亲的身体也能恢复快一些。”父亲相信我的话,不再说什么了。
三年前,父亲参加老兵例行体检时,不幸查出膀胱恶性肿瘤,就是我和弟弟带他到市里医院动手术治疗的,住院十多天,坚持每周化疗,持续两个多月。不到三个月,他的身体就渐渐康复,又能下地干活收秋了。他常对人讲,还是大医院的医生技术好,不佩服不行啊。
前年腊月,我回家看到母亲“老慢支”又犯了,病得厉害,喘气困难。正巧,二弟家的大侄女大学放寒假在家,我让大侄女陪着母亲一起到市里,母亲心里踏实。我和侄女在医院楼上楼下带着母亲检查了一遍。我要求让母亲住院,医生说没有床位,需要预约,先给开了五六百元的药回家吃着,再等床位住院治疗。我们只好办理住院预约手续,回家等候通知。我和妻子上班忙,叮嘱母亲按时吃药,多亏大侄女照顾母亲。三天后,母亲的病情有了好转。医院也来了电话通知,让母亲去办入院手续。母亲却对我说:“过腊月二十三了,快到年了,感觉身体好多了,我不去住院了。”我还想劝母亲住几天院,治疗一下。“我没病了,还住什么院啊?”母亲有些生气了。大侄女忙过来给我打圆场,“大伯,听奶奶的话吧,让奶奶呆在家里吃药再调养调养吧。这几天,奶奶的身体确实好多了。”第二天,上研究生的女儿回来了,家里一下子热闹起来。
说来也怪,年前那几天,母亲身体渐渐康复,心情越来越好。我们和母亲、大侄女过完春节,初二回到老家。父亲看着母亲与年前生病时判若两人,高兴地说:“真好!你娘没住院,病就好了。”一会儿,两个弟媳带着孩子们也来看望母亲。母亲微笑着给孩子们拿水果吃,父亲张罗着从冰箱里取出年前买的肉鱼等菜肴,让两个弟媳准备饭菜。于是,一家人又说又笑地忙碌着,其乐融融。那时的情景,依然历历在目。
我在家里住了一晚上,盖了两床被子,一夜也没有翻身。清晨起床时,我的头是冰凉的。房间又高又大,没有火烟,从哪里来热气啊。尽管我给父母的卧室安装了空调,他们却舍不得用,怕费电。空调机夏天不制冷,冬季不制热,俨然成了摆设。用他们的话说,“空调使用不起,花钱太厉害了,很心疼。”对于一辈子节俭过日子的父母来说,每月交100多元的电费,觉得太浪费了,实在让心疼。
父母平时过日子,能省则省,从不奢侈。我们给他们买的新衣服,放在衣橱里舍不得穿。自己养鸡喂鸭,种地种菜,自给自足,还时常送给我们。他们这种节俭朴素的生活方式,让我深受触动,常为自己在生活工作中不能厉行节约反对浪费感到羞愧。节俭是美德,朴素是本色。勤俭节约、艰苦朴素是传家宝,不能丢,也不能忘啊!
我走出房门,外面的风冷嗖嗖的。父亲坐在天井里烧锅,妹妹忙着做早饭。我抬头望了一下天空,天色雾蒙蒙的,看不清村庄东西两座山的山峰。于是,我返回房内对坐在沙发上的母亲说,天气不好,我们早走一会吧。母亲同意,起身就去收拾随身携带的衣物。
一会儿,妹妹做好了饭菜。母亲说,她怕晕车,就不吃早饭了。我和父亲、妹妹吃过早饭。母亲又嘱咐父亲管好家里的事,别忘了喂鸡喂鸭,养好了它们,还能下几个蛋呢。父亲随口答应,一切都会安排妥当,请她放心看病去吧。我扶着母亲上车,让她躺在后座上,妹妹坐在前座陪着,父亲送到大门外的马路上,望着我们的车出发。
上午10点,我们就到了市第一人民医院东院区。尽管天气阴冷,门诊大厅看病的人还是熙熙攘攘,每个挂号窗口都排起了长龙。妹妹陪着母亲,找个座位等着,我去排队挂号。挂上号,再到各科室按号依次就诊。我和妹妹陪着母亲,抽血化验,量血压,拍胸片,做心电图。从心内科到消化科,从呼吸内科到检验科,再到放射科,几个科室楼上楼下来回地跑,一直忙到12点医生下班,还没有办理完。只能等到下午,再接着看了。非常庆幸,母亲的身体还能坚持下来。
中午,母亲有些累了,也不愿意吃饭,我和妹妹也觉得不饿,就没有出医院的门。我取出水杯,接了开水,母亲喝了几口,精神好了许多。我们就坐在候诊厅里等候。
下午2点,取出片子和化验单,再找挂号的专家诊断。我和妹妹想让母亲住院,请医生给办理住院手续。心内科中年女医生听母亲说,刚从乡医院出院。她建议开些药吃就行了,老年人住院打针输液时间长了,对身体不好,还是要靠饮食提高体质,增强免疫力。她说着,就给母亲开了五种药品的处方。
来到消化科,年轻的男医生则要求我们明天再来做一次CT和血液全项化验,先开单子去交钱。我请他给母亲办理住院,他又推说暂时无床位。母亲请他给开点药品回家吃,不想住院了。他又说,不住院,也要做CT和血液全项化验。查不清电解质结果,诊断不出病情,也不能对症下药。我生气地拉着母亲说:“走,我们不看了。”他见我们走出诊室,急忙又把我们请了回去。他解释,可以开一些常用药品,但不负治疗责任。他让病人家属签字确认,我签了字,他这才给开出三种治疗消化的药品处方。
我拿着处方,交款取药,比较顺利,心情也平静下来。我回头看了一下母亲,心里为刚才的举动后悔不已,她会怎么想呢?陪母亲来医院看病,真不能着急啊。
母亲看病后,没有住院,就在我家里按时吃药调养。两个星期后,她的身体渐渐康复,硬朗起来。她看到我们整天工作忙,又要照顾她,很辛苦。又挂念家里的父亲,说什么也要让我把她送回老家。
星期天上午,我送母亲回到家。父亲见到母亲非常高兴,嘘寒问暖。他风趣地说:“你也怪了,说是去市里看病住院。没用住院,病就好了。前年去了,也没有住院啊。”“住院那么好啊!”母亲板着脸回敬道,“没让你多花钱,你还说怪话哩。”说完,母亲脸上露出笑容,父亲也嘿嘿地笑了。
我望着耄耋之年的父母,心里涌起一种愧疚感。我平时工作忙,离家远,不能常回家照顾他们。我和妹妹曾劝说父母,您年纪大了,就跟我们一起住吧,轮流着过日子。然而,他们却有一大堆理由,总觉得老家比哪里都好,呆在自己家里生活随便自由,山区空气新鲜,村里的邻居街坊熟悉,说话拉呱亲切,生活花销少也没大负担。
其实,我心里懂得父母的心事,一是他们不愿意给我们增添负担,二是他们故土难离啊。在他们的世界里,家乡的山山水水、一草一木是他们生活中不可缺少的元素,乡里乡亲熟悉的那份纯朴亲情早已融入他们流淌的血液里。他们难以割舍亲手耕耘的那块土地,难以割舍生活一辈子的家园。况且,家里还有二弟一家人,手心手背都是肉啊。
对于离开家乡的我们来说,外面的世界是诗和远方。但不论走到哪里,外面的世界多么精彩,也不能忘记、不应忘记有父母在的老家。老家是生命的根基,是亲情的源泉,是生活的港湾。
作于2020年3月12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