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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宜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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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008/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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采摘花椒别样情

立秋过后的周六上午,我和妻子开车回到老家。山区的天气格外晴朗,蓝蓝的天空不见一丝云朵。车停靠家门,母亲正坐在大门口,端着一簸箕又鲜又红的花椒挑捡枝叶。她抬头看见我们,便起身摆好两个小凳子。“这么热的天,你们怎么来了?我不是给你说了,这两天不让你们回来吗?”母亲一边埋怨我说,一边微笑着让我们坐下。前天晚上,我给家里打电话时,母亲提醒我,“家里没事,你们别来回的跑了,天这么热的,路又那么远。”在母亲心里,大热天,我们来回100多公里的路,够辛苦的。

母亲告诉我们,父亲在村北山地里采摘花椒呢。他早上6点钟就骑着电动三轮车走了,到现在还没回来吃早饭。

我提着带来的两袋东西,推开堂屋门,一股浓郁的花椒味扑面而来,地板上摊放着几小堆半干的花椒,红褐色的花椒粒已经炸裂,露出圆油油的黑籽儿。走进屋内,放下东西。从衣橱里找出一条旧军裤和一件长袖衬衫,我连忙换了衣服。拿起一把剪刀,又带上一块塑料布和一个化肥袋子。

来到大门口,母亲看我这身装束,知道我要下地采摘花椒去。母亲劝我不要去了,天气这么热。“让他去吧!下地劳动劳动,减减肥。多摘点,我们带回去。”妻子坐在旁边,右手用力摇动着大蒲扇,开玩笑地说。

我开车来到那块山地旁,父亲的三轮车停在地头。我站在山坡上寻觅父亲的身影,看了半天也不见。山顶上的七八台风力发电机伸着长长的翅膀,各自没精打采地旋转,转速缓慢,也听不到声音,生怕打扰天上的太阳。但太阳并不领情,它的脸色耀眼的白,发出的光,毒辣辣的。一会儿,我就被晒得浑身发热,汗珠儿从额头上冒出,顺着脸颊往下流。我一走动,便大口喘气。心想,如果有一阵清凉的风吹来,该多好啊!可惜,山坡上的那片花椒树林,枝叶纹丝不动,枝条上成串的花椒泛着红晕的光泽,不急不躁;周边田地里的花生秧、地瓜蔓一片碧绿,叶子绿油油的,静悄悄地晒太阳,尽情地吸收阳光。

我走到一棵花椒树下,在地上铺开那块塑料布,一手拿着剪刀,一手拉着枝条,开始采摘花椒。望着那一朵朵花椒均匀地分布在枝条上,着实招人喜爱。但树上刺针很多,像一根根尖尖的黑铁钉,十分锋利,扎在手上,又麻又疼。尽管我穿着长袖衬衫,小心翼翼地采摘。但我的手背和胳膊还是划出一道道的血痕,手背上渗出的汗水煞得划破的伤口生疼。顺手摸了一把脸,感觉热腾腾的。我一边采摘,一边心里抱怨父亲,为什么不找村里的人帮忙采摘呢?为了省钱,非要自己一点一点地采摘,受这个罪。

突然,花椒树林里传出窸窸窣窣的声音。我循声望去,一个身影晃了几下,走了出来。我猜想那是父亲,只见他躬着背,背着一个化肥袋子,手里提着一个折叠凳和一个塑料水杯。我放下剪刀,急忙迎上前问候父亲,接过他的化肥袋子,沉甸甸的,大约有5公斤。他那件灰青色的旧衬衫湿透了,紧贴在身,腰间系着一个大布袋,衣背上有一圈白色的印迹。我见他脸颊晒得黑红,一双深陷的眼睛有点红肿,声音有些沙哑,塑料杯的水还是满满的。就劝他喝口水,润润嗓子。

父亲用沙哑的声音告诉我,今年的花椒比去年长得好,颗粒大又饱满,着色又红。他是从上面地里的那几棵树开始采摘的。一个上午,他摘了两棵树上的花椒,就收了这么多。他看了一眼身旁的花椒树,布满皱纹的脸庞全是喜悦的笑容。他的脸上流着汗珠,抬起右手擦了擦。我看到他的手臂和手背上有很多血痕,新伤压着旧疤。

说话间,父亲左手顺势轻轻拉过一个枝条,伸出右手去采摘花椒,右手拇指和食指一掐,一朵花椒就采摘下来,攥在手心里,再采摘另一朵,等到手心里花椒满了,便抽回右手,将花椒放进随身携带的大布袋里。父亲采摘花椒这一连串的动作,看起来是那么的娴熟轻巧。他采摘花椒不用剪刀,全凭那双长满老茧的手。他说,用剪刀不习惯,还是用手采摘花椒方便灵活。

我看了一下表,已是上午12点钟。父亲觉得我来给家里帮忙采摘花椒,心里非常高兴,他还想再采摘一会儿。我却主动提出回家吃饭吧。父亲见我不想再干了,只好开着他的三轮车回家。

吃过午饭,我和妻子劝说父母,年纪大了,别再种地了,把花椒树也给二弟家吧。让二弟媳找人帮忙采摘一下,早点收家来就安心了。母亲轻声地告诉我们,二弟家也有几十棵花椒树,长势很好。二弟常年在外地打工,都是二弟媳一个人采摘,起早贪黑地干。二弟媳早就不愿意种地了,更不想要花椒树了。给别人打零工一天能挣七八十块钱,比种自己的地收入高。大家都会算账,谁都不憨不傻。采摘花椒费时费工,天又热,男劳力不喜欢干,现在就连妇女也不愿意干了。

母亲说到这里,见我们认真地倾听,声音提高一些,接着说:“一个能干的妇女,熬一整天也就能摘30来斤花椒。听说,今年鲜花椒行情不好,一斤才卖3块钱。要是找人摘,给人家开工钱,按摘下的花椒斤数一家各一半算。一天还挣不到50块钱,人家都嫌少,不愿意干啊。再多开点工钱,咱就不划算了。真是地里产的东西不值钱了。”母亲喘了一大口气,“唉!”她一声叹息,又无奈地说:“我身体不好,早就不能下地干活了。摘花椒的事,也帮不上大忙了。”

“你们都别发愁。我慢慢地去摘,那些树上的花椒也就是早一天晚一天的事,都会让它们进家门。咱农民又不怕出力,有的是力气。”父亲坐在一旁自信地说。他还是年轻力壮的心态,说话那么有底气。在我们眼里,他始终不服老,从不叫苦叫累。找人摘花椒开工钱不划算,自己家的花椒还是自己摘吧。父母让我们在外面好好工作,不要担心家里摘花椒的事。

时隔一周,我再次回家。停下车,就看到母亲在大门口水泥地上凉晒花椒,摊开了一大片。“今年的鲜花椒,没人来村里收购。镇上只有两家收购的,一斤鲜花椒才给3块钱。我没让卖给他们。晒干了,放到秋后也许能卖个好价钱。”母亲见到我就唠叨起来。我连声称赞母亲的想法。

父亲看见我,从大门外的小杨树林里走过来。他拍拍手上的泥土,高兴地对我说:“咱家里的花椒树,除了屋后头的那几棵没摘外,地里的花椒都摘完了,也快晒干了。等秋后,再卖干花椒。反正现在家里也不等着用钱花。”父亲的想法和母亲的想法完全一致。

我知道,去年的花椒行情,一斤鲜花椒能卖到6元,比今年的价格高一倍,收购的商贩也多。那时,父亲采摘的花椒不愁卖,一天能有100多元的收入,当天就能拿到现钱。但今年上半年受全球新冠肺炎疫情的影响,经济下滑,餐饮业不景气,花椒价格下降是自然的事。

我想对父亲母亲说些宽心的话,又不知如何说起。父亲却转过脸去,用手指着小杨树林微笑着说:“人勤地不懒啊。你看,在地里种点粮食就有收成,种点蔬菜就吃不完。粮食和蔬菜,自种自吃,也不用花钱去买。采摘的那些花椒,卖了就有钱了,就够家里零花销,也不用给你们要钱了。”我侧过身,看到母亲头上的白发又添了许多,父亲微驼的脊背更加明显,心里不免生出惭愧之情。

顺着父亲的目光,我看到林地里套种的庄稼郁郁葱葱,十几垄花生、地瓜长势茂盛,五六行玉米正在拔节抽穗,地头上栽种的几片茄子、辣椒、豆角、西红柿等蔬菜果实累累,两畦大葱苗和韭菜绿意浓浓,好一派生机盎然、丰收在望的田园风光。经过前几天的雨水浇灌,那七八排整齐的小杨树快速成长,硕大的树叶随风哗哗作响。这让父亲既欣喜又担心。他为小杨树长得快而高兴,又为明年林地里还能不能再套种庄稼而担忧。

当真是田地里产出的东西不值钱了吗?站在地头上,我心里想。我的父亲母亲,已是七八十岁的老人,但他们仍坚持劳动,自食其力,我为他们自强不息的精神所感动。活着就要劳动,就要创造社会财富,就要力所能及地为家庭为社会为国家减轻一些负担。这是他们的生活信条,也是他们做人的原则。

在当代中国,有千千万万个像父亲母亲一样的农民,他们心中有尊严,生命有价值,生活有意义。他们一辈子热爱脚下的土地,默默无闻,任劳任怨,不讲价钱,不论贵贱,年复一年地辛勤耕耘,从春种夏忙到秋收冬藏,那双勤劳的手不停地忙碌着,忙碌着……

(注:作于2020年8月2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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