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中的过年情景是丰富多彩的,不同的年代里有不一样的年味,不一样的年味里却有相同的亲情。年过半百的我品尝过的年味或浓或淡,感受到的亲情或近或远,统统融进那一圈又一圈的年轮,伴随着生命的时光一路走来,令人难忘的却是那童年里的年味亲情。
在那天真的童年时代,我和妹妹弟弟最盼望着过年,因为过年的时候,我们就能吃上一些平时见不到的好东西。上世纪七十年代,我的家乡山东泗水,十年九旱的山地养活不好一方人。尽管生产队组织乡亲们在贫瘠的耕地上都种了地瓜、高粱、谷物等耐旱的农作物,一年到头脸朝黄土背朝天地辛勤劳作,但每年产出的粮食还不够养家糊口。那时,乡亲们盼望着常年能吃饱地瓜和地瓜面的煎饼就心满意足了。平时,一家人吃一顿白面的水饺,那是想都不敢想的事啊。我记得那时候,家里一年到头吃地瓜和地瓜面的煎饼,只有到除夕过年时,母亲才舍得让全家人吃上一顿白面的水饺。正应了那句老话,谁家过年不吃顿饺子啊?
为了过年时能让一家人吃顿白面饺子,进入腊月,母亲就开始操心准备。首先选择有太阳的好天气,从里屋土陶甏里挖出仅有的几十余斤小麦,放进大水盆里淘洗几遍,然后捞出干净的麦粒摊在苇席上凉晒。翻晒几天,小麦晒干后,母亲就用石磨加工面粉。那时,农村几乎家家院子里都有一盘石磨。小麦面粉是由我家石磨加工的。母亲推磨的时候,一手揽着腰间长长的磨棍,一手往磨顶上添加一瓢瓢的小麦,她弓着腰用力地向前走。望着堆放在磨顶上小山似的麦粒从磨眼里进去,又从石磨中挤出,磨碎的麦片露出洁白的面粉,我和妹妹跃跃欲试跑过来帮忙。母亲把磨棍交给我们,我们双手抱着磨棍使劲地往前推,围着磨盘一圈一圈地跟着转。不一会儿,我们就累得身上发热,头上冒汗,走路感到吃力。这时,母亲会微笑着鼓励我们说,自己家磨的白面香,包的饺子好吃。于是,我们的精神又上来了,推磨又有了力气。小麦磨上一遍,母亲用细纱箩将磨碎的麦片筛滤出面粉。然后,再把含有面粉的麦麸反复地磨几遍、筛几遍,最大限度地多出面粉。于是,经过一番辛勤忙碌,包饺子的白面粉准备好了,我们只盼着新年的到来。
腊月二十过后,母亲为过年泡发黄豆芽、绿豆芽。她挑选自家产的黄豆、绿豆,清洗干净,分别装入两个土陶盆里,盆底下放一个装热水的玻璃瓶,再用旧棉衣棉被盖好包严,每天给盆里的黄豆芽、绿豆芽换清水,早晚各一次,从不间断,寒冷的天气把母亲的双手冻得通红。但看着盆里的豆芽一天天长大,母亲的脸上常常露出满意的微笑。我们见到白白胖胖又弯弯曲曲的豆芽,心里暗暗地期待它快快成长,早日吃到可口的豆芽菜。
临近年关,乡村集市上人来人往,年味越来越浓。父亲却为赶年集备年货而发愁,母亲只好把平时省吃俭用卖鸡蛋积攒的零钱取出来,他们商量半天采购年货计划。为了让孩子们过年吃上肉,父亲狠狠心拿上几块钱,挤到公社食品公司肉铺前挨号排队买来几斤带肋条的肥膘猪肉。母亲却精打细算,货比三家,在集市上选购价钱便宜的干海带、咸带鱼和土豆、莲藕之类耐储存的蔬菜。看到父亲手里提家来的那一块长条猪肉,我们都想上前闻一闻、摸一摸,心里惦记着过年能吃上肉啦,喜悦之情难以言表。
过油,是母亲加工过年食品的重头戏。过油锅灶紧靠厨房外墙一角,在天井里十分显眼。过油时,母亲不让孩子们靠近。于是,我们兄弟姊妹只好坐在堂屋里眼巴巴地耐心等待。过油前,母亲将一小块猪肉和几条咸带鱼切片切条,加工成半寸长的小段,用盐、酱油、调料腌制好,和好一盆白面糊糊,准备好其他需要油炸的食材。再把那几斤带肋条的肥膘剔出排骨,切出两块方方正正的贡肉,其余部分切成小块,放进小铁锅里炼油。然后,把炼过油的“油滋啦”捞出来存放起来,等过年时用来调馅包水饺。
母亲向油锅里再添加半锅花生油,一切准备妥当。父亲负责拉风箱,添柴烧锅。油烧开后,母亲熟练地把腌制好的小段猪肉、带鱼,裹上厚厚的一层面糊糊放入油锅里。这时,父亲用筷子不停地翻捞炸熟的食品,放进锅灶旁的饭盆菜筐里,刚出锅的油炸食品冒着热气满院飘香。有时,母亲会叫我过来帮忙拿一些干柴烧火。一看见散着香气、色泽焦黄的酥肉酥鱼,真叫人眼馋呀!母亲看到我眼馋的样子,就会让我拿一只碗来,给盛上半碗油炸的酥肉酥鱼,并嘱咐我,先放在天井里香台上贡飨贡飨,等一会再吃。我满口答应。随后,我把那半碗油炸的酥肉酥鱼恭恭敬敬地摆在香台上。抬头一看,妹妹和弟弟们齐刷刷地站在门口望着我。接着,母亲再加工一些面糊香椿芽、水萝卜丸子之类的油炸食品。过了一会儿,母亲开口发话,让我把那半碗油炸的酥肉酥鱼端进堂屋,与妹妹弟弟一起分享。我们吃着,心里美滋滋的,满嘴里都是过年的味道。
过油完毕,母亲把锅里的油装入油罐。趁着热油锅,加水煮熟跺成小段的肋条和两块贡肉。然后将两块贡肉捞出,再放进泡发好的黄豆芽和海带丝闷煮。母亲煮熟这一锅菜,盛到菜盆里,过年前后,每天加热一碗,一家人能吃个七、八天。虽然肉少菜多,但我们却吃得特别津津有味。
加工好油炸食品,母亲让父亲把装满食品的篮子高高挂在屋梁下,一是为了防止老鼠偷吃,二是为了让我们过年的日子细水长流。母亲交待,这些食品是准备全家人过年吃的,也是过年期间招待客人吃的。于是,我们盼望着新年快点到来,盼望着家里过年来客人。
盼望着,盼望着,新年,终于来了。除夕那天中午,母亲就着手准备过年饭。取出全部的“油滋啦”剁碎,拌入加工好的白菜粉条,调上一盆香喷喷的饺子馅,和白面,包水饺。母亲动作麻利,有妹妹当下手,不到两小时就包好两大锅柸的饺子,准备了一桌六碗四碟的丰盛菜肴。此时,父亲和我们兄弟三人,也将红红的春联贴满家里的屋门大门和鸡舍猪圈的门上,处处洋溢着喜气春光。
开年饭前,母亲端上三样贡品,分别摆放在天井里香台上和堂屋里八仙桌上。然后,父亲将烫好的一壶热酒,斟满三酒盅,点燃香火,敬天地,祭祖先。仪式过后,父亲就让我们去燃放鞭炮。于是,两个弟弟兴奋地抱起一根长木杆站在院子中央,高高举起早已拴牢的那一串红鞭炮,我小心地点燃鞭炮引线,伴随着“噼噼、啪啪”震耳的爆竹声,我们家的年饭正式开始。
一家人围在饭桌旁,按秩序落坐。看一眼满桌飘香的菜肴,就会口水外溢,胃口大增。父亲和蔼地对我们说:“过年过年,全家团圆,过年就是为了吃这顿好饭。”“过年了,你们想吃什么就吃什么。”母亲也微笑着说。于是,父亲自斟自饮,心满意足。母亲让我们尝口这个菜,吃口那个菜。我们都说,“好吃,好吃。”一阵海吃呼喝,我们红光满面,肚子里填的差不多了。母亲便去烧开一大锅水,下出热腾腾的白面水饺。我们每人满满的一碗,趁热吃下去,肚子又涨了许多。看着孩子们可爱的样子,父亲和母亲笑逐颜开。那时,家里没有电视机,人们也没有手机和电脑。饭后,一家人围坐在火盆旁一起守岁拉家常,暖意融融,亲情浓浓,说说笑笑,快快乐乐,每个人的心里都装满着新年的喜悦。
大年初一,我们兴奋地早早起床。家里新年第一顿饭,就是吃白菜素馅的水饺。母亲说,吃素馅的水饺在新的一年,家里就会素素净净,没有烦心事。早饭过后,我们穿戴整齐走出家门,欢天喜地,三五成群,跑上一半天,满村子给本家的长辈和邻居们拜年。那时,老家农村不时兴给压岁钱,衣服口袋里全塞满了糖块、红枣、花生和瓜子,心里美滋滋的。穿梭在大街小巷的乡亲们脸上洋溢着淳朴的笑容,见面都会相互说一句“过年好!”人来人往,热热闹闹,都是新年的亲切问候和真诚祝福。
岁月不居,斗转星移,一晃数十年,人民生活今非昔比,社会变化翻天覆地。我从懵懂少年已成为年过半百的大叔,参与见证了改革开放国家快速发展的奋斗历程,亲眼目睹了人民生活从不温不饱到过上富起来、强起来的好日子,我为生活在日新月异的伟大祖国感到幸福和骄傲。特别是刚刚过去的2020年极不平凡,中国经受住突如其来的新冠肺炎疫情严峻考验,让我们每一个中国人再次扬眉吐气、信心满满,新时代的中国朝气蓬勃、前途光明。
一年一度春风,新年脚步声声。人们响应政府号召,就地过年,减少流动,有效防疫,利国利家。手机视频异地拜年,亲情年味网络传输,拜年的形式增添新时代的科技元素。过年不再是一家人团聚一起吃好的、穿好的,而是寻找那份年味里的人间亲情。春节临近,深深回味童年里的年味亲情,让我过年的情结愈加浓烈,点点滴滴的生活片段化为一串长长的美好记忆。
作于2021年3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