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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宜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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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1907/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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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堂窗前竹叶青

我父母居住的院子,是鲁南山区典型的农家院落。院子占地四分,三间宽敞的堂屋和两间对称的东、西厢房都是平房。堂屋内四室一厅,父母住东间,我们住西间。东、西厢房我们称之为东屋、西屋,东屋存放农具杂物,西屋作厨房使用。西屋门前有露天灶台,一眼深水井管道引入自来水池。东屋南邻改建的水冲厕所,西屋南接大门楼,大门楼内迎门墙前堆放干柴,迎门墙后搭建简易鸡棚。四周围墙与房屋外墙浑然一体,走西南门。院子里生长着十多棵树木,品种多样,布局自然,虽不名贵,但充满生机。

初夏的院子里,竹叶清新翠绿,梨树果挂枝头,石榴树花开正红,无花果树枝叶旺盛,小杨树努力向上,大槐树风华正茂。父亲母亲尤其喜爱窗前的那丛碧绿的竹子,那是我三年前移栽的。当年的幼竹长势平常,但它的身边却冒出四棵高高的新竹来。父母常说家有竹子寓意好,竹报平安啊。它一年四季长青,生命力强。到了冬天,整个院子里其他树木光秃秃的,唯独竹叶给人带来春天的绿色。

母亲节那天早晨,我开车回到老家,手提着几袋蔬菜、水果和馒头,走进家门。母亲坐在天井的灶台旁,正在做饭。她一手接着风箱,一手拿着柴草往灶膛里送。我喊了一声:“娘,我回来了。”母亲慢慢地抬起头,看到了我,脸上先是茫然,随即又露出笑容来。“今天,你来的这么早啊!你吃饭了吗?”不等我回答,她又说:“饭菜,马上就做好了。”我走近母亲,环顾院子,不见父亲的身影。我便问父亲去哪里了?母亲告诉我,他一大早就吃了点东西,到家北地里干活去了,中午才会回来。我走进西厢房放下东西,看到茶几上摆着零乱的茶杯、碗筷,便随手清理起来。

“年纪大了,也不讲究了。屋里东西乱,我也不愿意天天收拾了……”母亲见我忙碌地打扫卫生、收拾物品就唠叨开了,又像是自言自语。

是啊,父亲母亲已是七八十岁的老人,真的需要我们照顾了。可是我们兄弟姊妹四人,为了生计,各奔前程。近几年,妹妹和三弟相继搬家进城,打工、做生意挣钱的渠道多了,各家的生活条件越来越好,但回老家团聚的日子却越来越少。不到逢年过节,一家人难得在一起吃一顿团圆饭。尽管我们隔三差五分别回家看望父母,但偌大的院落少了往昔的热闹,越来越清静了。倒是母亲适应了清静的日子。她常说,自己喜欢清静,人来的多了,反而觉得脑子里乱哄哄的。然而,父亲却喜欢热闹,节假日我们一回到家,他就很开心,兴奋地与我们一起谈论家事国事。

说起老家来,我家有三处宅基院落,我当兵在外工作,父母和两个弟弟各占一处。如今,三弟家的大门早已上锁。父母和二弟他们,两处居住,相距八九百米,一家在村北头,一家在村南头,山村道路高低不平,往来也不方便。两个弟弟常年在南方打工顾不上家,一年到头回不来三次。弟媳妇们既要照顾孩子上学,又要打工种地维持生计,也十分忙碌。妹妹家的生意不大,却脱不开身。我在西北高原当兵二十多年分多聚少,转业回到市里工作,离家近了,却又公务繁多。所有这些,年迈的父母看在眼里、疼在心里,觉得孩子们拖家带口不容易,工作生活都很辛苦。他们平时不愿意再给孩子们增添负担,不到万不得已,不会主动打电话叫我们回家帮忙。有时,母亲生病了,父亲就用三轮车拉着她到乡镇医院打针输液。有时,我隔一段时间,打一个电话问候他们,母亲总是瞒报病情,常说“家里都好,你放心吧!”

曾劝说父母与我们一起居住,他们却认为进城住楼不随便,人生地不熟,行动不自由,整天在楼里闷得慌。但我心里知道,父母年纪大了,习惯了农村的生活,看惯了家乡的山水。家乡的一草一木是那么自然可亲,连家乡的空气也流淌在他们的血液里。也许是他们留恋家乡、故土难离吧。尽管体弱多病,仍要倔强地单独过日子,自食其力,坚强地支撑着家,支撑着我们全家人的幸福。他们的目的只有一个,就是让我们不论走到哪里,心里都怀着对家乡的那份深深的眷念和浓浓的亲情。每想到这些,我心里便内疚不已。我唯一能做到的,就是利用节假日和周末休息时间,驱车近百公里回家看望他们。有时工作忙了,半月二十天不能回家,只好打个电话问候一下。每当听到母亲的一声平安,我那颗忐忑不安的心才会平静下来。

一会儿,母亲做好了饭菜。一锅大米饭,一锅豆腐皮猪肉炖圆白菜。她招呼我停下来,先吃饭吧。不经意间,我看到母亲已驼的背又弯了一些,头上的银发又白了许多,那双勤劳的双手粗糙又干瘦。我心里一惊,母亲真的老了。我赶紧停下手来,帮母亲盛好饭菜,端上茶几,与她坐在一起。吃饭时,母亲不停地让我多夹菜,多吃点。我吃了一碗米饭,母亲又给我拨了半碗,生怕我吃不饱。我端起碗来,眼睛一下子湿润了。我默不作声,举手揉了一下眼睛,又大口大口地吃起来。母亲看我吃饭的样子,凹陷的双眼充满慈祥的目光。

早餐过后,我走到家门外的田地里,一幅田园景色近在眼前。一亩多的田地,栽植几行小杨树,树行之间,一半土垄覆盖地膜播种了花生,一半土垄栽种了地瓜。花生苗已钻出地膜露出可爱的小脑袋,幼小的地瓜苗整齐地排列着。空闲地头,种了两架长藤豆角和一些茄子、辣椒,生机盎然,长势喜人。不远处,还有刚栽种的几沟小葱。这是父亲的劳动成果,也是父亲的用武之地啊。

一阵山风吹来,夹杂着黄土的味道,杨树叶哗哗作响。举目远望,山坡上黄土裸露、尘土飞扬。山地里有几处乡亲们忙碌的身影,三三两两,依稀可见。今年,家乡的春天旱情严重,乡亲们勉强耕种。然而,立夏已过,仍不见一点雨星。本应是郁郁葱葱的季节,却让乡亲们担忧起来,春天播种的希望在哪里?天气实在是太旱了,山地里只有顽强生长的幼苗点缀些绿色,往年疯长的杂草也不见了踪迹。

当我回过神来,看到眼前那三沟蔫蔫一息的小葱苗,顿生怜悯之情。小葱苗是刚栽种的,还没有缓过劲来,需要灌水。于是,我从家里提上一桶水倒进葱沟,一眨眼的功夫就浸入土里。连续浇了十几桶水,还不解渴。一上午的时间,我忙不停闲,身上燥热,头上也冒出了汗珠,心中那份“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雅兴也随风而去。

中午时分,天空湛蓝,火球似的太阳挂在头顶,父亲开着三轮车回来了。“歇一会吧!别干了。”他停下车,远远地喊了我一声。我提着两个空水桶,快步走到父亲跟前。父亲已是满头华发,腰背也不再挺拔。他用黝黑的大手,擦试着清瘦的脸,微笑着对我说:“地里的活干不完,不能着急,要慢慢的来。”我望着他被汗水渗透的衣背,听着他沙哑的声音,我心里五味杂陈。

我和弟弟妹妹都劝过说父亲:“您岁数大了,八十多了。咱家不愁吃不愁穿,生活没有多大困难。别再种地了,您把身体养好就行了。”可是,父亲还是认他的实理,农民不种地吃什么啊。这不,他还是一如既往地保持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习惯,天天往地里跑,土地就是他的命根子。

午餐时,我和母亲做了四个菜肴,浑素搭配。父亲拿出啤酒,高兴地喝了几杯,脸上洋溢着喜悦之情。“你一家来了,饭菜这么多。今天,像过节一样!”“因为你有功,下地干活那么忙。孩子给你买肉买菜,让你吃饱了,有力气,多干活。”母亲瞅了父亲一眼,不动声色地说。父亲听了,嘿嘿一笑,继续喝酒吃菜。

看到父亲母亲脸上开心快乐的表情,我心里自然高兴起来。我真想告诉他们,是啊,今天是过节,是过的母亲节。话到了嘴边,可我欲言又止。不善言谈的我,实在找不到恰当的言语。在母亲的节日里,我不想冷落父亲的那份劳动热情。虽然,生活在农村一辈子的他们至今还不知道有母亲节和父亲节,但平日里有儿女的陪伴,他们就很知足了。

现代的母亲节和父亲节起源于西方。母亲节这一天,母亲们通常会收到礼物,众多的礼物中那一朵朵盛开的康乃馨格外惹人注目。在国际上,雍容富丽、姿态高雅、鲜艳美丽的康乃馨被视为献给母亲的花。人们送的康乃馨五颜六色,不同颜色代表不同的寓意和祝愿。

然而,早在康乃馨成为母爱的象征之前,我国也有一种母亲之花,它就是萱草花,也叫忘忧草。自古以来就为历代诗人所吟咏。最早文字记载见之于《诗经·卫风·伯兮》:“焉得谖草,言树之背”。谖草就是萱草,谖就是忘的意思。朱熹注曰:“谖草,令人忘忧;背,北堂也。”《诗经疏》称“北堂幽暗,可以种萱。”北堂,即代表母亲之意。古时候当游子要远行时,就会先在北堂种萱草,希望母亲减轻对孩子的思念,忘却烦恼和忧愁。以萱草为题材的名篇佳句还有许多,譬如:唐代诗人孟郊的《游子诗》“萱草生堂阶,游子行天涯;慈母依堂前,不见萱草花。”宋代词人叶梦得的诗云“白发萱堂上,孩儿更共怀。”元代诗人王冕《偶书》“今朝风日好,堂前萱草花。持杯为母寿,所喜无喧哗。”母亲居住的屋子,也称萱堂;萱草成了母亲的代称,它自然就成为中国的母亲花。

萱草,是多年生宿根草本植物。它根茎肉质,叶基生成丛,条状披针形,细长的花枝顶端开出桔红色或桔黄色的花,呈为像百合花一样的筒状,十分艳丽,适合观赏。它的花蕾叫金针,是著名的“黄花菜”,有的品种其花蕾加工后可食用。它喜湿润也耐干旱,喜阳光又耐半荫,对土壤选择性不强,适应种植范围广,我国各地常见栽培。

很可惜,我们家乡不栽培萱草,也吃不上“黄花菜”,年迈的父母更不知忘忧草为何物了。但我见过忘忧草,也吃过“黄花菜”。

十几年前,我在西北高原部队负责营区绿化工作,在机关办公区几处花坛上和家属院一块空闲菜地里栽培了许多“黄花菜”。每当鲜花盛开时,年轻的战士们围着花坛观赏,并争相拍照合影,军营里充满着愉悦的气氛。而那片菜地则是军嫂们的乐园,栽种的“黄花菜”,已成为她们眼中的拿手菜。她们一边欣赏盛开的花朵,一边专挑未开放的“金针”采摘。“金针”拿回家,用清水洗干净后,放入开水里焯熟,捞起盛入盘中,加上适量的蒜泥、姜末、酱油、醋等调味,再滴几滴香油,搅拌均匀,一道鲜嫩可口的凉拌菜端上餐桌,深受老公和孩子的喜爱。

在母亲的节日里,我既未送母亲一束康乃馨,也没给母亲一份贵重的礼物,更没有为母亲拌一道可口的“黄花菜”。那就让我在心里给母亲送一株忘忧草吧,祝愿母亲远离烦恼和忧愁,祝福母亲身心愉悦、健康长寿!对了,同时也给父亲送一株忘忧草,送上一份同样的祝福。

在这个世界上,父母给予子女的总想多了再多,在他们的心里始终有一种对子女的牵挂,一刻也不曾放下。他们不图子女的回报,看到子女们平安健康地成长成熟,便是最大的欣慰。他们含辛茹苦支撑着家,教我们学说话,扶我们学走路,培育我们怎样做人怎样做事。我们一天天长大,他们却一天天衰老。但他们历经社会沧桑的脸庞依然写满慈祥,懂得世间荣辱的双眼依然充满期望,走过人生风雨的脚步依然奋力前行。

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有一位诗人说过,世界上有一种最美丽的声音,那便是母亲的呼唤。对每一个孝子孝女来说,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天天都是母亲节和父亲节,他(她)一定能听到母亲的呼唤、父亲的祝愿。

亲爱的朋友,不论你走多远还是有多忙,也要抽出时间陪伴一下生活在平凡世界里的爹和娘;不管你多富有还是多艰辛,到什么时候都不能忘记生养自己的父母双亲;无论是母亲节还是父亲节,即使再平凡的日子里有了你的陪伴,亲爱的爸爸妈妈总会笑开颜。如果我们身不由己不能常回家看看,那么我们也要时常在心里大喊一声:“老妈,我爱您!老爸,我爱您!” 相信吧,始终牵挂你的守望老家的父母双亲一定能听见。

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不要在遥远的距离中割断了真情,不要在日常的忙碌中遗忘了真情,不要在日夜的拼搏中忽略了真情。”习近平同志在2017年1月26日的春节团拜会上,一句“常回家看看”的亲切叮嘱,牵动了亿万中国人尊老孝亲的心,激发出最温馨的家国情怀。关爱常在,幸福常在。在家尽孝,为国尽忠,正成为新时代中国人不断追求美好生活的自觉行动。

母亲节那天晚上,我住宿老家,睡得格外香甜深沉。夜里做了一个梦,我梦见窗前那丛竹子旁长出了一片茂盛的忘忧草。慈祥的父亲母亲抚摸着挺拔向上的青竹,深情地望着那一朵朵桔黄色的花蕾,轻声细语,谈笑从容。他们商量着,商量着等孩子们都平安回家,要亲口尝尝凉拌“黄花菜”的味道。

写于2019年5月15日,7月16日定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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