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不了那辆自行车
一天清晨,我到淠阳湖边上去锻炼,当年的同事室友田大海看到我推着辆自行车,后座靠椅子上还蹬着一条小狗狗,便笑着对我说,你可以写一篇文章啦,题目叫做《作家 自行车和狗》,我笑着说“行”,同时不由得想起了几十年前的一些往事来。
我与田大海是高中上下届同学,又是师范校友。1982年我与他同时来到落儿岭镇教书的,我在初中任教,他在小学当教导主任。尽管不是同一所学校,可校址都在落儿岭小集镇北侧的坎子上。那里以前是个祠堂,后来改为了学校,虽然前前后后盖上了几栋土打雷房子,但校舍还是相当紧张的。初中何家富、小学叶玉文两位校长人都很好,一商量就把我和大海安排在了一间房子里住宿。这已经是很好的待遇了,其他近的地方的教师那能有我们这样的条件呀!连中学教导主任马德培老师都得和另两个教师同住一间三角丁的房间。马老师一辆崭新的皇冠牌新自行车没处放,白天只得放走廊上,晚上再放到房间去。记得那时大海有一辆大半新奔马牌的自行车吧,而我有一辆已经很破旧的永久牌自行车,两张车子都能在房间里放下呢。自行车在那时可是精贵的很呀,舍不得日晒夜露的,我们俩不需要搬进搬出,很知足了。
毫不夸张地说,我的那辆永久自行车,是我沐雨栉风、患难与共的伙伴和战友啊。还是简介一下它的来历吧。大约在1973年左右吧,听说我的一个头有点儿偏的叔子家买回了一辆自行车,那可是稀罕物件呀,以前我只是在大路和三线厂里看到过,农村根本没见过。我们都跑去参观。真叫个漂亮啊,感觉比新娘子们打扮得还要艳丽!车把和轮子铮亮铮亮的,铃铛都泛着亮光,三角架缠上了崭新的绿色塑料皮,也给打扮的漂漂亮亮的。毫不夸张的讲,比我们现在看到一辆豪车的感觉更亮眼、更艳羡。可是过了不久吧,听说这个叔子家的自行车让大队给没收了,说是“割尾巴”、“退赔”什么的,我也搞不清楚什么原因,给大队收去了。后来过了多长时间,又在路上看到那辆自行车,就再也没有那样“高贵”的气质了。
那时我在读高二吧,诸佛庵中学在全县率先办起了专业班,我们一拨学生分成了“土记者”“赤脚医生”“机电”和“财会”四个班。父母看我体质比较弱,就想我以后能当个医生什么的,于是我选读了“赤脚医生”班,学了一整年的医学知识。当时的“皖西医院”和区医院的许多医师都去学校给我们授过课。1976年元月高中毕业后,我回乡干了半年农活后,正好大队缺一名“赤脚医生”,那时,我家堂哥在当干部,我就比较顺利地当到了大队卫生室。卫生室和大队部在一块儿,我就有机会经常骑骑大队那辆永久牌自行车了。可是,俗话说“兽医多,扇死牛”,全大队就那样一辆自行车,很快这辆自行车就变得蓬头垢面、“铃子不响处处响”了。
记得1977年高考报名那天的早晨,我急着要到公社去报名,而临时接到一个任务,要赶到仙人冲生产队的一位新生儿去打脐风针(破抗疫苗),于是借过自行车骑上就走。可谁知自行车刹车失灵了,而大队部下面就是几里路的陡公路,我尽力的把前后刹车把都搬过来了,都没管用,在一个急转弯处,一下子摔倒了坎下,心想这下完了,下面就是大山沟呀,结果还好,下面是块菜园地,泡呼呼的,自行车倒了,我被菜地泡土挡下了,只是小指让石子划破了一个口子,鲜血直流,其他都没要紧。那天,我还是坚持去给婴儿打了针,又赶到桃源河桃源河报考了恢复高考后的第一次高考。高二没学文化课,当然没考上,可我有了一次考大学的体验,也挺宝贵的。几十年过去了我左手小指内侧仍然能摸到一个小硬疹子,就是那个小伤口留下的纪念,在以后的寻常日子里,我常常自觉或不自觉摸摸它,似乎还有点儿亲切的感觉生发出来呢。自那之后,我老长时间没与那辆自行车接触了,因为之后的1978年的8月份,我考取了师范,10月便到“黑石渡大桥旁的毛草棚”(同学群名称)读书去了。
1978,1978年!对我,对我的家庭来说,绝对是个悲喜交加的年份!那年我考取了中专,似乎跳出了“农门”。10月份,我到师范读书是父亲亲自送去的,那年我已经21周岁了,都当了两年赤脚医生了,迎驾厂就在大路边,是不需要父亲亲自去送的,可父亲执意要送我上学。我到现在还记得父亲当时那面带着微笑的表情,哪知道一周之后,我的大舅癫痫病发作在河沟里淹死了。我和父亲等都前去吊唁,又和父亲在柳林河农业试验站一块儿呆了两天。可是没想到的是,又是一个一周后,下午散了学,我正在迎驾厂师范学校门口路边溜达吧,我的哥们汪德科驾个拖拉机找到我,说是我父亲在“安医”(皖西医院)抢救呢!在勒马岭程中平家盖房子,从后沿墙摔下去,头摔伤了......我赶快跑回学校向班主任汪忠告老师请了假,就上了汪德科的拖拉机,赶到位于诸佛庵上街头的皖西医院。父亲还在重症监护室没出来。过来一个礼拜后,脑科专家杨永航医师说我父亲基本脱离危险,但不敢打包票。到了普通病房后,仍然昏迷了两个多月没有醒。那时,母亲在家养了老毛猪,还有一窝小猪子,而留在家的弟妹都还小,我只得请了两个月的假,在医院护理父亲,直到父亲苏醒过来,基本没有生命危险出院回家之后,我才回到学校读书,差不多要放寒假了。
可是就在父亲住院期间,我的右脚经常红肿疼痛,尤其是夜里睡在病房的椅子上,脚不得地后,悬着疼,说是比锥心刺骨可能有点儿夸张,但绝对的疼痛难忍。于是在安医门诊部找著名外科专家周伯卿医生诊治。周医师给我打了一针封闭,肿痛是消除了,可是一个隐疾却诞生了:个把月之后,我的右脚走路时小腿肚里面“梗着疼”,根本不能跑,而且走小半里路之后,脚的前半部先发乌,后发麻,再发白,就不能走路,要歇一段时间后,才能恢复过来,再去走路。我也到过几个医院去看过,没见到什么疗效。记得还有医生诊断为“脉管炎”,弄不好要截肢!这可吓死我啦!但我怎么能把大腿截掉一条呢?趟过一天是一天吧。返校后,哪知学校检查早操老师和领导就认为我邋遢甚至偷懒,其实我早向班主任汪忠告老师解释过,他老人家答应我不上早操。其他人谁去管你的脚是乌是白呢?我也懒得一一去解释,只能用一句“那座庙里都有冤死鬼,只要心里无愧就行了”,来聊以自慰。其实世上许多事情都是这样,不必强求别人理解,只要按照普通的社会道德标准,不越过底线,自己心里通得过就行了。我的脚的情况没有张扬,先前只有我母亲和同学金先旺知道,后来涂必祥知道,我还跟着到山王河找过神医吴莫如医治,可是没找到。我还到诸佛庵旅社找过卖当的郎中,买了一大堆药吃掉了,都没管用。直到我结过婚后两三年的时间,才不知不觉的好些了,但不能猛跑。到底是谁治好的,我自己也弄不清楚。别看我号称是一个“弃医从文”者,轮到自己的事情就毫无主张了。事后想想,这其实就是一种“痹”症。一些淤血滞留在组织间,一针封闭把它们驱散了,可又有一个或几个神经节受激素药物的刺激,麻木了。多少年之后,这个节点的功能又慢慢恢复,行走也就趋于正常了。
我的家住在立新大队(现在诸佛庵镇仙人冲村),距离诸佛庵13里路,离霍山师范所在地大约25里路左右的样子。那时候没有车坐,上街下县全靠步行,虽然有不少家境好的人家已经有了自行车,但我哪有那条件呀,大队的自行车已经坏了大半年了吧?散了架,听说在我堂哥的小木楼上放着,废弃不用了,我心里就在盘算着了。1979年的暑假到了,我得到堂哥的同意后,到他家把那辆废弃的自行车弄到家来,虽然破烂不堪了,大修一番,还能骑吧,我心里想。没钱咋办?我便到石灰厂挑石灰石。大热天,窑底到窑头怕有而三十米高吧,我的脚有毛病,力气当然不足,但咬牙坚持,肩膀硬是磨烂了一块,到现在我的后颈脖处还可以看到那块伤疤呀。暑假结束前,我终于攒够了修车的钱,终于把自行车修好了。从此,我就成了“有车一族”了。
可别小看了我的这辆动过大手术的永久牌自行车呀,它可是陪伴着我度过了我人生最艰难的时期,总共有六七年时间吧。这里先要插叙一下那一年发生的一件事。1979年,立新大队各生产队的土地都分到了户,生产队为了照顾摔伤了的老队长,把老屋院子上边的那块整整齐齐的很肥沃的地分给我家,这是好意呀,可是那年大旱,加上我家虽有十口人吃饭,但老的老小的小,根本没有劳力干活,一直到人家的地都种好个把月了,我家的地还躺在哪里没动。师范的同学们知道了这个情况后,我就请个子大的十几个同学星期天帮我家挖地。那时后同学们还没多少自行车,我就让汪德科拖拉机来接同学们上去的。七八点开始挖地的,可地确实很硬呀,有时锄头挖下去还冒火星子,把我庄子里借来的打锄头挖断了好几张,挖到4点多钟也没挖完,可晚上还要上晚自习,我们匆匆吃点饭后,又是汪德科驾拖拉机送我们回学校。我的自行车也放拖拉机上了。当拖拉机驶到现在仙人冲村部上面的一个急转弯处时,对面来了辆皖西化工厂的大货车,眼看就要撞上,刹车是来不及了,两位司机都急忙来了个方向盘向两侧猛靠,才堪堪避让了过去,吓得同学们一直到迎驾厂学校后,才敢说话呀。之后不久,我骑车从那里经过,看到拖拉机的大齿轮子就像切刀一样,把里沿山坎硬生生切掉了尺把尺,好险呀,若不两位师傅技高人胆大,一场车毁人亡的事故绝对跑不了,那就惨了!损失了车子和拖拉机事小,我的那些同学可都是“新三届”呀,想想都后怕!
自行车修好之后,暑假还有几天,我就骑着它卖冰棒。到诸佛庵和三线厂进冰棒,五分一毛钱一支到处卖,通车的地方骑车子,不通车的地方就背着去卖。金家湾、雷打石、大湾、石门山、倒骑龙我都去卖过。可是做什么事都不容易,遇到要下暴雨,冰棒要么贱卖,要么赊账,处理掉就行。记得一家盖房子十几个人一人一支,一下子就赊掉了十几支,最后谁还去要账呢?只好连本带利都赔上了。但是我还是很感谢这辆自行车,这辆其貌不扬的自行车,像是给我插上了翅膀一样,给我的生活增添了动力。新学期开学时,我就骑着自行车上学了。以前拖着那只病足要走几个钟头的路,不到一个小时就能到了。毕业教书之后,这位伙伴就更给力了。原定我们是三年制,要到81年毕业的,后来上级部门根据高中毕业生上中专的实际情况,让我们提前一年毕业了。我被分配到诸佛庵区的新店河学校工作,那里距离我家三四十里路,又不通客车,全靠步行我的那只病足说什么也承受不了的。同时分配到新店河学校的教书的还有数学班同学刘家旺,他父亲是651变电所的工程师,到新店河工作后,特意给刘家旺买了辆轻便型永久牌自行车。我和他回家同一条路,只是我要远个10里路左右。我们俩骑车行驶在黑石渡淠河大坝上时,一黑一亮、一新一旧、一轻便一加重的自行车倒没觉得有什么不协调,一路上有讲有笑,一直行驶到皖西机械厂下面蓼竿冲处分手,他回他的家,我继续骑向仙人冲......
参加工作一年后,已经老大不小的我,与处了多少年的女友结了婚。又过了一年,我的大女儿出生了,我便请求调到了与我家最为接近且通公路的落儿岭初中工作,便有了与好人田大海同宿舍的机缘。从学校到我家早就通了公路,从318省道落儿岭加油站处转向花板冲的那条小公路,是上世纪六十年代建三线厂时修建的。从我家下来全是下坡路,从学校回家就都是上坡路了。十四五里的路程只有一二里路程是平路或下坡,并且都是石头子子路,骑车子回家一趟也是不容易的。可那时年轻呀,为照顾年幼的孩子,我一个礼拜一般都是回两趟家,星期三一趟,星期六一趟。在这无数趟的行程里,有两次经历我记得特别清楚:一次是我尝试了一次从学校开始起,一路骑回家不下车,我做到了,满足了我的征服欲。一次是从家里扛一根八寸毛竹到学校做我房间的顶棚。一只手扶把,一只手扶着肩膀上的竹子,那可是需要一定的技术和胆量的呵!还有一个情景我也想在这里补充述说一下,后来我的小女儿也出生了,姥姥家在黑石渡,我便要用这辆身子骨并不太结实自行车,驮上两个大人和两个小孩负重前行,那可真是难为了我的这位任劳任怨的好伙伴啊!
一直到1984年吧,我的这辆老自行车真的是破旧不堪不能再骑了,我才又买了辆半新自行车接了它的班。十年之后,我妻子在学校旁开了一爿小店子,我买了辆两冲程南方125摩托车,帮着进进货物;又过了十年,2003年南方125罢工了,我又换了辆四冲程的豪爵摩托车。买第二辆摩托车时我就对妻子说“下次再买我就买小汽车了”,妻子笑着回答说:“可能吗?在说梦话吧?”2014年初,驾驶证拿到后,我便没怎么纠结地买了辆高配国产帝豪手动挡小汽车。当时我的想法是一个人一辈子,赶上了汽车时代,你不去体验体验驾着汽车在大马路上畅行的感觉,那就亏大了!退休之后,我的小汽车也派上了实际的用场,接送孙子们上学放学,既安全又舒适,太值了。为短距离出行和上街停车方便,我最近还买了辆电动车。细细算来,我可是什么车都买过了吧?可偏偏在湖边推着小狗溜达的自行车(我有两辆)不是我买的,大概是女儿们买了电动车和小汽车后,不用了,我才拿来早晚推推骑骑、带着走不动路的小狗狗溜达溜达的。
很显然,湖边带着小狗“格格”散步,能算退休后生活一个惬意舒心的代表性画面了:湖边小径,青草露珠;晨曦初露,清风徐吹;晨练之人,或跑或步。当然,只有我一个人有点儿与众不同。许多人都问我,咋不让小狗自己跑?这里需要向大家交代一下了。我们家的小狗格格是个京巴狗,是小狗狗出世两个多月时,女儿托人弄来孝敬我家老伴的,来到我们家已经12年了。京巴狗有一个特点就是鼻子短,腿儿短,身个儿胖。狗儿全身无汗腺,散热全靠舌头、鼻翼和四个爪子下的蹄面,因而决定了京巴狗的散热功能缺失、散步能力极差。但我家狗狗养成了与人同行散步的好习惯,每天早晨我出去散步时,它都会提前来到门前“恭候着”带它出去。可是它走不到一会儿就累得气喘吁吁,不能继续了。因而,人们就能看到一个小老头儿推着自行车驮着小狗狗,在湖边或园区周边散步这样一幅接近于“奇葩”的画面了。
深夜里看到有朋友圈有人更新:“我有故事,你有酒吗?”或者“我有酒,你有故事吗?”——这两句对话道出了故事与酒不可分离的亲密关系。可再深一步说,酒,越是年数多,酒就越醇厚;而故事也同样,年代越久,故事似乎就越神奇、越神秘。比如我的这辆自行车的故事吧,总感觉我后来买的自行车或其他什么车,怎么也不如那辆老“永久”牌的故事那样醇厚、那样亲切难忘......
我在不久前,还梦见到我们一家人骑着那辆心爱的“宝马”,在花板冲那条石子路上行进的情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