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棵枇杷树的幸福

一颗枇杷树的幸福

　   文/朱慧玮

那年春节刚过，男人把它栽种在祖上传给他的两间低矮的瓦房前。男人搂着他的女人指着刚 种下去的枇杷树说：“老婆，等到这棵枇杷树挂果的时候，我要给你世上最幸福的生活。”女人在他的怀里咯咯咯地笑个不停。据说他们是年前才结的婚，望着颜如桃花的娇美新娘，男人的话引起了枇杷树强烈的共鸣。由此，它内心许下了早日结果给这个女人带来世上最幸福的生活的愿望。

几天后的一个清晨，男人从墙角拿起一把泥刀用报纸包好塞进了一只黑色的行李箱，女人低着头默默地跟在后面。枇杷树一抬头刚好看到她红肿的双眼，心里一阵忐忑……

村口站着十几个男人，年龄从二十岁出头到五六十岁的都有，身后跟着一大群他们的家人。这时一辆拖拉机突突突从远处驶来，尘土飞扬。男人们把行李扔进拖拉机争先恐 后地爬了上去。他的女人拉着他的手不放，拖拉机上的男人们就大声起哄：哦，哦，新娘子不舍得新小倌。女人脸一红赶紧松了手，男人向拖拉机上的人挥了挥手：去，去，去。回头对女人说：“放心吧，挣了钱我就回家。”说完就跳上了车，拖拉机轰 然而去，尘土再次扬起……枇杷树铁青着脸听着那些烦人的小麻雀们在屋顶上七嘴八舌。

男人不在家的日子，枇杷树就守着女人和那两间矮旧的瓦房。女人在宅前屋后种上了四季各色果蔬，屋子里也收拾得井井有条。女人一有空闲就会倚在门上看着枇杷树，眼里充满了对幸福的期待，这种眼神使枇杷树深感结果的重任。期间男人回来过几次，女人就到集市上买回两斤猪头肉或是活蹦乱跳的鱼，再到菜园里挑上一些时令蔬菜，炊烟袅袅升起，香味绕梁回旋。灯光下，女人换上了最漂亮的衣服，男人喝着老酒给女人讲述在外的经历。透过窗户，女人的脸被酒气熏得通红通红的，煞是好看，在枇杷树看来那就是天下最美的女人……来年秋天，女人产下了一对龙凤胎，唤名小龙、小凤。男人只要回来，就左手儿子，右手女儿，笑逐颜开。女人则在一旁满足地看着他们欢闹嬉笑……每当看到女人满心欢喜的样子，当年枇杷树许下的愿望就更加强烈，它一心想着要给她早日带来这世上最幸福的生活。一晃几年过去了，枇杷树从未停息生长。它的根茎竭力扎向大地深处汲取营 养，枝叶尽力向空中伸展接收阳光……

十年之后的五月，树上挂满了金色的枇杷。女人笑盈盈的摘下满满一篮子，当孩子们银铃般的笑声响彻院子时，枇杷树才发现在它专心挂果的那几个月里，身后的破瓦房已经竣工成一座三层小洋楼。男人开着新买的桑塔纳带着一家四口到不远处的县城逛了一圈，回家时大包小包满载而归。时隔十年，枇杷树终于闻了到小洋楼里洋溢出的幸福味道，它确认这就是自己给女人带来的世界上最幸福的生活。这一刻，它觉得自己是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一棵树。

一晃又是几年过去了，孩子们上了县城的贵族学校，一周回家一次，男人常年在外，难得回家一趟。寒暑假女人便随孩子们到男人拼搏的城市去探亲。为了孩子们放学回家方便，男人逼着女人去学驾驶，考了三次才拿到了驾照，以后每周女人就开着车去学校接送孩子。但孩子们回家后再也不像儿时那样围着女人绕膝欢闹了，各自躲进自己的房间或是学习或是打电脑玩手机，留女人独自忙碌烧上一大桌可口的饭菜给儿女享用，清洗儿女们带回家的成包衣物。和儿女们的交流仅限 于简短的几句“生活费没了”“多吃点”“知道了”，小院里没有了往日的欢笑。一个人的时候，女人偶尔也会倚在门口看枇杷树，但眼里已经没有了当年那种渴望幸福的眼神，只剩下空洞、无助、虚幻。女人涂了厚厚一层白粉的脸上已然失去了往昔的红润光泽，枇杷树被看得心里发毛，痛苦一点点聚集，最后纠结成粗糙皱折的树干。枇杷成熟时节，满树都是果子，家里没人吃，刚开始女人还摘下来送给村里留 守的老人，而老人们嫌酸也吃不了多少，到最后熟透的果子成了鸟儿的美餐。女人也懒得赶鸟儿走，任凭鸟儿糟蹋。这时候庭院里重新热闹起来，叽叽喳喳的鸟声打破了女人寂静的生活，女人的脸上漾起久违的笑意。枇杷树从最初的不情愿到最后主动摇晃枝桠召唤更多的鸟儿前来分享，为的是留住女人脸上难得的笑容。而此时，一条宽阔的四车道水泥路正从城里悄然向村子里延伸。不久就来了拆迁组的干部，四五个人四处勘察，丈量的丈量，记录的记录。拆迁组走后邻里之间聚集起来共商大计，谈论着其他各村拆迁的补偿条件，有领头的就告诫大家要听他的指挥，其实无非就是想提高补偿标准。有精打细算的早在拆迁组上门前就已经自己动手 在房前屋后加盖了简易小屋，扩大建房面积。拆迁组三番五次的登门，态度谦虚和蔼，但语气中却透露出软硬兼施的气息。每回女人只说自己不作主要男人回家才能签拆迁协议，但男人最近手头工程忙脱不开身。就这么村民们与拆迁组双方磨了几个月，终于村委会张贴了拆迁公告，规定限定时间内签协议的有优惠政策，限定时 间内搬迁的再加优惠条件，村里陆续有人开始签协议。在规定时间的最后一天，男人开着奥迪赶回了家。小洋楼换成了三套安置房被男人转手后又花钱在江边高档 别墅区买了一幢别墅，女人成了别墅里的女主人。

那幢由男人的一句承诺而建成的小洋楼在挖掘机、推土机等现代化拆迁机械的蹂躏下轰然倒塌，现场见证的只有女人和那棵枇杷树。女人是一个人来的，小洋楼 倒地的一瞬间，在她脸上露出难以言状的复杂表情，走的时候她摸了摸枇杷树杆，仰头望了望成荫的枝叶。枇杷树浑身一颤，泪水从树梢一直挂到树根……幸运的是枇杷树保留了下来，经道路施工队现场勘察，这棵树正好在绿化带里，根据绿化保 护原则，这棵树原地保留，成了这个消失的村子唯一的标识。有村民偶尔路过，看到这棵树就会不由自主地向自家原先的方位张望，那里如今正在建设一座现代化的新城。

人类的创造力真是无穷尽的。也就是两年的时间，纵横交错的两条双向四车道贯穿了村子的东西南北，宽阔无比的绿化带里移植来各式高档花木，高低错落成为新城区最美的一道风景线。相形之下，枇杷树就显得品种微贱，为此它还自卑了一段时间。又过了两年，道路两旁的高楼大厦、别墅群相继崛起。枇杷树一直没弄明白它吸天地间阴阳长了近二十年才四五米高，那些高楼大厦怎么短短一二年就窜到了云端。新修的马路前几年还是“门前冷落鞍马稀”如今已是车水马龙川流不息了。

新城区建设一天一个样两天大变样，枇杷树如今也过上了幸福的现代城市生活，蓝天、白云、碧水，环境优雅舒适。但是枇杷树依然还记挂着那个它曾陪着一起生活了十多年的女人，它不知道自己带给她的幸福是否真的是她当年倚在男人怀里所渴望的那份幸福；也不知道在那个栽满名贵花木的别墅里，男人是否还会亲手为她种上一棵幸福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