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角洲•东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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驼老三的围城
文/倪正平
一
榆树村出了个稀奇事，十一组的驼老三围着两间五路头老屋，砌了个两米高没有门的院墙，生生把自己隔在了里面。去参观过的邻居说，不是亲眼所见，准叫人说“瞎三话四”，一个大活人，能把自己围死了？！
驼老三姓陈，是个鳏夫，今年六十又二。他在榆树村有点知名度，倒不是有多大能耐干了什么大事，而是曲折的人生经历博了眼球。陈家兄弟四人，他排第三，年轻时干过泥匠，走村串户揽活，后因生病导致驼背，从此丢掉了泥饭碗，之后转辗上海滩，修过自行车，擦过皮鞋，卖过酒酿，直到前年拉了一车“零碎”彻底打道回府，再也没出过远门。
也就从他回到乡下老家起，邻居们就觉察到驼老三的怪异之处：出门总要戴着头盔，拿张纺纱凳，和人交谈有时逻辑尚可，有时不着边际。起初，兄弟几人和近边的邻居并没感到有什么特别的，只是觉得他长时间在外导致性格变异，直到他拿起老本行建起个围墙，把自己围了个结结实实。
“要死了，驼老三这是要与世隔绝啊！”
“连个门也不做，看他怎么进出。”
“他家里有多少米多少菜啊，没吃的了要饿死人哩。”
……
看着眼前粗糙却坚实的围墙，围观的邻居说什么的都有，可分析来分析去也弄不懂驼老三这是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兄弟三人轮番爬到墙头朝里探望，均被他拿竹竿赶了下去，还口口声声说有人要害他。没法，三人凑了点钱，买来一袋米、三条咸鱼、两斤鲜肉，从墙上扔了进去，却被他立即又扔了出来。
二
三兄弟找到村委会，想请村干部出个办法。村主任老万听了不信：“还有这事？我倒要去看看！”
老万来到“城”外，找来梯子爬上墙头朝里喊：“驼老三，我是村里干部，快让我进来，有什么事好商量。”
驼老三闻声冲出屋子，拿竹竿朝墙上冒出的脑袋捅过去，吓得老万赶紧爬下梯来。
“给你东西为何不要？你要绝食啊！”进不了院子，老万只得隔墙做工作。
“你们要害我。别以为我不知道，这些东西都有毒。”驼老三带着哭腔喊。
“都是你自家人给的，咋会害你。”
“我试过，都有毒，你们就是想毒死我！”
“那行，等会我们买点吃的来送你，政府给的，你总相信吧。
“别装好人，你们连档码子，我谁也不信！”
老万气得直摇头：“见识了，见识了，做了这么多年村主任，没见过这样的奇葩事，这人绝对脑子有问题。”
一句话点醒围观者，有人建议请市里精神病医院派人来，设法将驼老三弄过去查一查，他们专业，肯定有办法。
第二天，在榆树村村委会出面申请后，市精神病医院的三位工作人员开了辆专用面包车来到现场。围观的邻居眼瞅着三位虎背熊腰的小伙子带着专业器具敏捷地翻墙进了院内，都松了口气。
然事情没有朝大家想象的那样发展，只见驼老三疯了似的冲出屋来，把手里拿着的木棍舞得呼呼作响。三年轻人与之周旋半个多小时，近不了他的身，更别说找到下手机会了。看着气壮如牛的驼老三折腾半天依然没有疲惫的样子，早已气喘吁吁的三位工作人员只得败退出围墙，悻悻然作罢。
三
这事传到榆树村扶贫干部、插村第一书记纪海的耳朵里，他对主任老万说：“我来试试。”
这纪海年纪不大，却是个有十年工作经验的老政工了，遇事喜动脑子，还自学了心理学，拿到过心理咨询师证书。插到榆树村任职两年，积累了不少和基层群众贴身打交道的实践经验。
“眼下扶贫帮困已取得阶段性成果，但还得防止因病致贫，因病返贫。驼老三的事不单是致贫返贫的问题，弄不好是个要命的问题，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出事！”在村支委会上，纪海拍胸揽下这活。
纪海来到十一组，先不忙查看现场，而是与陈家三兄弟和几位近邻作了交流，从中了解到一个新情况：驼老三还有个妹妹，嫁到了八里外的桑树村。驼老三对别人冷若冰霜，独独相信这位小妹妹。这几天妹妹两次送东西来，驼老三都拿了。
纪海听罢沉思良久，一拍脑袋：“有招了！”
纪海立即开车来到陈家妹妹家，说明来意，请求与她一起给驼老三送东西。他说：“一切还是你来做，我只露个脸。”陈家妹妹见是为他哥哥好，自然爽快答应。
当天下午，纪海陪着陈家妹妹出现在驼老三的围墙外，两人站在长凳上，正好在围墙上露出脑袋。纪海叫围观者都离开，说这种场合人越多他越是人来疯，所以先要清场。
“老三哥出来，妹妹看你来了。”果然，喊声刚落，驼老三的身影便出现在老屋的门口。看见妹妹边上多出个陌生的脑袋，他迟疑了一下，张了张嘴没出声。
“自己人，怕个啥。天热了，给你买了台台扇，过来拿去。”
驼老三脸无表情地走到墙边，伸手接过妹妹隔墙递过来的台扇，返身回了屋。“吱嘎”一声，门关了。
陈家妹妹不好意思地对纪海说：“纪书记，他还不接受你这个陌生人，抱歉了。”
纪海连连摇头：“不，不，比我预想的要好多了。”
接下来的一周，陈家妹妹三次去看驼老三，纪海都陪着，每次都是脸带笑意地看着兄妹俩交流互动，从不插一句话。
三兄弟一看纪海那边也就这么点动静，没什么进展，有点沉不住气了：啥招呀，也是个说大话的货！
四
这天，纪海独自一人站到了围墙边，他拿着自己买的两袋水果朝里喊：“驼老三，你妹妹叫我来看你，给你拿点东西。”
见没动静，他又喊了一声，门这才“吱嘎”一声打开。驼老三站在门口疑惑地看着，问：“我妹呢？”
“她有事不能来，托我把这东西带给你。”
驼老三定定地望着纪海，足有一分多钟，才慢慢走到墙根下，伸手接住两只放水果的马甲袋。
此后几天，纪海每天都找点理由到墙头上与驼老三搭讪，虽说只是说说话，送点东西，但从驼老三见他时的脸色看似在慢慢接受这个人。
这天晚前，纪海带了一瓶酒和从市场上买的四只熟食又出现在驼老三的墙头上。还没等纪海开口，就见驼老三从屋里走了出来。
“驼老三，这些是我给你买的，保证你喜欢。”
……
“怎么，怀疑菜里有毒？酒里有毒？让我进来陪你一起吃，我舍命陪君子。”
……
见驼老三没有抗拒的意思，纪海果断翻墙进了院子。
“拿张桌子出来，我们外面吃，外面凉快。”纪海边说边走进屋里，把桌子扛了出来，用抹布擦干净，摆上买来的四只熟菜，再回屋拿出两条长凳。这一套动作是在不到一分钟的时间里完成的，看着纪海自己家里一般摆弄着晚餐，驼老三呆立一旁，半晌没吱声。过了五六分钟，似受不了桌上飘出的诱惑，他终于坐到长凳上，端起了筷子……
纪海的那顿操作把几位站在附近楼房阳台上观望的看客惊着了，他们不明白，这位外来的“和尚”咋会变戏法似的轻描淡写间煞了驼老三那股邪性。
接下来的事就顺畅多了，也不知纪海翻了多少次墙头，反正只要他一出现，无论驼老三在发什么神经，马上就会变得通情达理许多，像似程序紊乱的机器人被切换到了正常模式。
在纪海第一次出现在驼老三墙头上之后的第二十八天，市精神病医院的那辆面包车又开进了村里。这次没费什么周章，在纪海陪同下，驼老三一脸祥和地上了那辆车。一个月前被吓坏的三位工作人看到驼老三顺从的样子，都有点不相信自己的眼睛：这是需要到精神病医院治疗的病人吗？
驼老三在市精神病医院治疗了整整五个月，其间看望过他两次的纪海给宅上人递过话来：医生说，驼老三是在上海中了骗局被骗了钱，受刺激诱发精神分裂症。
五
年底，驼老三被那辆面包车送回了村。医生拿给三兄弟几盒药，嘱咐定时让他服用。回家时，驼老三红光满面，谈吐正常得体。驼老三还问起：纪海兄弟怎么没来？旁人告诉他，纪海已调离榆树树，另行公干了。
回家后，驼老三干的第一件事是在院墙上安装了一扇门，一扇可以正常开闭的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