朋友,想知道蓬莱阁有怎样的声音吗?没错,我说的是声音。
作为四大名楼之一的蓬莱阁,自有数不尽的胜目之景,引无数游人竞折腰。可是,今天,我们不用眼睛,我想邀你一起,听一听这千年古阁的絮语。
听,青石板在脚下发出的“笃笃”乐声;听,那由远及近逐渐清晰的船笛浪啸;听,那仿佛传自天宇的钟鸣鼓应……你便知道,这里是蓬莱阁,这里是人间仙境。
古槐奇谭
人声喧嚣之外,有一处僻静之所。凉风徐徐,小鸟啁啾,歌声婉转。且慢,什么声音,簌簌、沙沙?哦,那是唐槐在懒洋洋地轻语。你听,她在向你娓娓诉说:别小看了我,我可不是一般的家槐,我是仙树!当年铁拐李和吕洞宾在这里下棋,正值烈日当头,酷暑难耐,吕洞宾随手将一截树枝插入地下,瞬间,一棵大树赫然矗立,浓阴蔽人,这便是我了。
听得这般,你一定会好奇地伸手,细数树皮上那一缕缕皱纹,皱纹密集处有一片奇怪的水泥质地,是的,那是她的伤疤。冥冥中,古老的声音再次传来:“孩子,别怕,这是我幸运的标记。记得道光十六年,天后宫失火,殃及宫厅30多间,我却幸免。你说,这是不是神迹?”树叶沙沙,是古槐的鼾声,还是她的歌声?
千年一梦,香鼾如歌。任世事沧桑变化,把尘世的一切都归零,这株唐槐仍不失生机,难掩苍翠。神迹?哪里有什么神迹?肯于扎根、不折不挠才能创造奇迹;淡泊从容、处变不惊,就是神迹。
戏楼清音
转朱阁,穿绿茵,锣鼓喧阗,乐声悠扬,直引得你的身体紧随耳朵前行。这里巍然矗立着一座戏楼。
你听, “回首繁华如梦渺,残生一线付惊涛。柳暗花明休啼笑,善果心花可自豪”,这是《锁麟囊》;你听,“我本是英雄不得第,落魄天涯有谁知,可叹我父母的冤仇沉海底,空负我堂堂七尺躯啊”,这是《鱼肠剑》;你听,“谈笑间东风起,百万雄师,烟火飞起,红透长江。 一阵风留下了千古绝唱, 赤壁火为江水增色添光” ,这是诸葛亮;你听,“巾帼英雄女丈夫,二十挂帅盖世无。今日归嫁天波府,英姿飒爽御外侮”,这是穆桂英……戏里春秋戏外听,恍若光阴轻唏嘘。好一个梨园大观,好一场清音盛宴!
生旦净末丑,粉墨登场;宫商角徵羽,抑扬顿挫。有细腻软糯、腔随字转的水磨腔;有粗犷烈性、血脉贲张的炸音、复沓音。 板眼节拍中有一份独特的节奏,不急不徐,不骄不躁,任沧海横流,任世相纵横,我自岿然不动。 “观止矣”!视觉消失的地方,就是听觉畅游的舞台。
你听,戏楼用低徊的嗓音沉吟:宋崇宁年始建, 38年毁于日机, 59年重建, 91年再重修……啊,这戏楼当真是命途多舛,而一再的重修,冥冥中像是有什么在主宰似的。戏楼两侧楹联大书:“乐奏钧天潮汐声中喧岛屿,宫开石碣笙歌队里彻蓬瀛。”孟子曰:“独乐乐,不如众乐乐。”诚哉斯言!这也许就是戏楼不断得以重修的真正根由吧。蓬莱阁,不仅是仙人聚会的佳处,更是普通百姓的乐土。
狮洞潮音
阁后峭壁之下,有天然石洞,曰仙人洞。洞口巨石,状如雄狮,故此又名狮子洞。朋友,我想邀你听的,便是这狮洞潮音。
闭了眼,不必看那浩瀚的大海,也不必看那翻涌的浪花,你只需屏息侧耳——啸音,长长的啸音由远及近,起初如鼾声,似呜咽,像风吹松涛声,像母亲唤儿声;继而声音渐高,渐大,如狮吼,似虎啸,像一支军队拥挤着席卷而来,随着“啪”的一声震响,你衣襟顿湿,呼吸急促,心跳加快。是的,那是浪头拍打到洞口!你按捺住心神,再听——窸窸窣窣,那是浪花在退却,却又犹疑不决,卷起数不清的泡沫和涟漪。这细琐的声音还没有消尽,远处新一轮长啸再度袭来!细密的水珠与雾气瞬间便萦绕于你的指尖、眉心,那是细密的水珠揉合了茫茫的雾气,结成一片混沌沌湿漉漉的雾网。
潮音总是动人的,唐人张若虚诗云:“春江潮水连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滟滟随波千万里,何处春江无月明?”我想,“滟滟”应该不止是摹写水波动荡之状,恐怕也有潮水起伏之声吧。如果不是这潮音,大海也便失却了万马奔腾的气概;如果不是这巨石阻碍,万丈狂潮恐怕只会忍气吞声吧?听,远处的风声,近处的潮音,还有丹崖绝壁的回响,和着心灵的震动,汇成了一曲奇妙的旋律。啊,无处不在潮音啊!
你听,清康熙年间登州司理徐人凤在朗声吟诵:“怪石纡回一径深,阴阳古洞纳潮音。仙人丹灶知何在?分得烟云拥碧岑。” 古洞纳潮,涵淡澎湃,妙音不绝。如此佳处,怎可不赏?如此妙音,怎可不听?
渔梁钓歌
阁后海滩,有礁石突出,如翘如跃,名曰渔梁。此处水深浪静,是垂钓佳处。今天,我们不约钓,我们是带着耳朵来的。
你听,海风习习,鸥鸟欢鸣,怎不令人忘忧?身边偶有轻微的嗖嗖声,那是钓者走线的声音。站在此处,心里陡生肃穆,真有一种“不敢高声语,恐惊水中鱼”的感觉。 忽然一声欢呼,打破了宁静,让你不由得睁眼细瞧,原来是鱼儿咬了钩。待收线摘钩,一尾欢蹦乱跳的黑鱼落入鱼篓,钓者不禁乐极而歌。那歌声起而低徊,转而高扬,没有歌词,却有一种放情山水、高歌欸乃的气势。此方唱罢,彼方登场,让人不禁想起《大地飞歌》所唱:“唱不尽满眼的好风景,好日子天天都放在歌里过。” 是啊,人们的生活越过越红火,难怪钓歌里的色彩尽是愉悦和幸福!
你也许会说,这算什么歌?连歌词都没有,只有简单的“嗨嗨” “哩哩”。的确,钓歌是渔人即兴之作,唱词简单,曲调粗犷。它不像古典音乐那样旋律高扬上,也不像流行歌曲那样歌词动人心,它古朴得甚至有点拙。但正是这份古拙,传递出豁达与自足,清明与纯净。你听唐代王勃吟道:“榜讴齐引,渔歌互起。”你听,清代秦蕙田诗云:“帆影悬残照,渔歌入暮烟。”你再听,清代徐人凤高诵:“一声欸乃千山静,万里沧浪试濯缨。”钓歌里真的别有一番意境。听渔梁钓歌,看潮来潮退,让我们的世界千山静穆。
大音希声
朋友,若以为千年古阁的声音仅止于斯,那你便大错特错了。大美蓬莱阁不仅有奇幻的蜃楼胜景,更有数不尽的天籁之响——
迟日风暖中,燕子飞来,巧语嘤咛;红砖翠瓦间,喜鹊相亲,腾挪悉索。夏日雨酣时,廊檐水飞,琼阶玉碎,叮叮如乐;葱葱灌木中,漏天滴润,扑簌喑哑,别有洞天;秋风萧瑟际,木叶莎莎,宁谧安详;丹崖绝壁下,洪波涌起,涛声震天;冬雪飘飘时,簌簌有声,弥漫殿阁;檐角神兽上,犄角挂霜,兽齿衔冰,脆然跌落,惊破酣梦。
你若说,仙境嘛,自然有不凡之音。那你还是错了。蓬莱阁的存在是早于八仙传说的,况且仙人不过是世人的遐想和杜撰。蓬莱阁大美无言,大音希声,根源在人。
你且听我细细道来——遥想当年,秦皇汉武巡行东海,取道蓬莱,皆为寻找长生不老药,终无功而返。而后梅尧臣、苏轼、王世贞、董其昌相继来此,他们倾心讴歌赞美,蓬莱阁亦将其视为知己,以美而待。弹指一挥间,帝王将相、文人墨客如浮尘般掠过,而蓬莱阁默默伫立,“不以物喜,不以己悲”。
在动荡的年代,蓬莱阁注定要历尽劫波。不管是匪患、战乱,还是砸烂、废弃,她都无言涵容,始终以一种明亮阔达的浩然之气,涤荡着人类心灵上的污渍。于是,便有数不清的浩大之音,融入蓬莱阁的生命里。你听,李师中虽被贬此地犹慨然自荐:“天生微臣,盖为圣世,有臣如此,陛下其舍诸?”你听, 苏东坡于宦海沉浮中朗声上书《登州召还议水军状》;你听,戚继光为肃靖海疆挥剑高呼:“封侯非我意,但愿海波平。”……从此,他们成为百姓对官的渴望,成为官员对自我良心的镜鉴。为官者思虑的不应是自我的不朽,而应是为民做事,踏实做事。而真正能使为官者不朽的,惟有百姓的口碑。
……
亲爱的朋友,蓬莱阁这样的絮语,你喜欢听吗?
千年古阁俨然是一位智者,只要你肯,他会继续为你诉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