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的牛排

先生的牛排

杨晓

先生是个烹饪高手。煎炒烹炸，样样拿手；鲁川粤苏，道道精致。先生做的牛排尤其地道。精选上好的“眼肉”，以葡萄酒、黑胡椒腌制，再以黄油煎至外表焦黄、内里粉红，咬一口，汁水爆溢；佐以稍稍煎制的芦笋或西兰花，那滋味儿，妙！

这样的大快朵颐，是儿子的最爱。

而我，惭愧得紧，是个厨房里的拙妇。

不过细想一下，先生这样能干，我也乐享其成，骄傲还来不及呢，惭愧个啥！而且厨房重地， 也是“一山不容二虎”的。高手嘛，一个足矣；多了，还不得打起来？各位看官，不妨脑补一下：今天你要做西湖醋鱼，我要烧九转大肠；你要红烧，我偏要清蒸……哎呀呀，想一下，头就大，还是不要了吧。我愿做绿叶，甘当配角。这样主辅分明，夫唱妇随，阴阳调和，天下太平。

然而，这份太平很快被打破了。庚子春天，新冠疫情来势汹汹，全国确诊病例快速增加，防控形势异常严峻。离汉离鄂通道被果断关闭，武汉保卫战、湖北保卫战全面打响。各地启动重大突发公共卫生事件应急响应，最全面最严格的全国疫情防控正式展开。

大年三十，小城气氛陡然紧张起来。初一，先生开启了加班模式，走访调查，摸排潜在隐患。不要说煎牛排了，连正常的一日三餐也不能正常回家享受了。我，自动升任主厨，正式执掌“御膳房”。

外面气氛严肃，可家里的日子仍要继续。“初一的饺子初二的面”，先生不在家，规矩还是要守的，我精心做了炸酱面，这可是偷学师傅的手艺。看着老人孩子满足的表情，欣慰！

接下来的几天，各街道各小区开始了防疫设卡，先生加班如火如荼。我则响应政府号召：宅在家里也是抗疫！我拿出平生所学，使出浑身解数，期待一颗厨房新星冉冉升起。

再接下来，防控形势愈发严峻。而我，渐渐感觉吃力。儿子期待的眼神，仿佛一股神奇的力量，顿时使我满血复活，谁让咱是母亲呢！岂能为一饭折腰？我灵光一闪，找“度娘”去！什么“我的拿手菜” “鲁菜大全”“鱼怎样做最好吃”……林林总总，应有尽有。互联网真是个宝啊！

我信心满满地问儿子：“想吃什么？老妈给你做！”

儿子瞪大了眼睛：“真的？我想吃牛排！”

我心一横：“牛排就牛排！ ”

穿衣戴帽，捂上大口罩，直奔超市。路上行人稀少，超市里也冷冷清清，货架上倒是物资充盈，琳琅满目。我顺利地买了牛肉，打道回府。

俗话说：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我倒是经常观摩先生做牛排，可是事到临头，还是有些犯怵：从哪开始呢？

再次打开百度，“如何煎牛排？”一声问询，引来无数答案。一条条看下去，底气没见长，脑袋却越发糊涂了。这“少许”是多少？“片刻”是多久？“七成热”究竟是多少度？莫非现在的菜谱都这么不严谨？还没等我找到靠谱的菜谱，儿子在一旁催上了：“老妈，行不行啊？还能吃上牛排吗？”

我瞪他一眼：“什么叫‘能吃上吗’？把‘吗’去掉！”

我大义凛然地走进厨房。

除夕夜开了封的红酒还在，先倒半碗。再用研磨瓶磨了黑胡椒，细细撒在牛肉表面。然后坐等腌渍的时间过去。

定时器一响，立马开火，橄榄油一入锅，我就不淡定了，因为烟迅速窜了上来。真不该听信网上菜谱，擅自改用橄榄油，果然油点太低。网上甚至说可以不用油，牛肉自身的油就足够了，恐怕也不足信。来不及细想，赶紧把牛肉下锅，油花嗞嗞四溅，我心神一慌，手下也乱了，等到牛排出锅，已是黑渍斑斑了。

儿子刀叉一动，表情立刻丰富了，龇牙咧嘴，咬牙切齿。我愤愤然：“有那么难吃吗？”切一块，一尝，既糊且艮，果然难吃！ “算了，还是等爸爸回来给你做吧。”我的牛排就这样夭折了。

晚上，先生加班回来，一身疲惫。我不忍诉说今天的遭遇。但大厨的鼻子是瞒不住的。“今天做了什么？牛排吗？”先生笑着问。

“小试了一下牛刀，不过，没成功。”我惭愧不已。

“还有肉吗？我明天早点回来做。”

我感动欲哭！

第二天，从午饭等到晚饭，也没见先生的身影，等来的是一条可以带给你无穷想象的信息：“发现一疫区归来者，正联系核酸检测。晚些回。”我只好悻悻地把牛肉包好放入冰箱，对儿子说：“让你的胃，再等等吧。”

每天关注着全国“战疫”进程，看统计数字长了又落，等风暴慢慢平息，焦灼的心情也随之时涨时落。

2月14日，全国除湖北以外其他省份新增确诊病例数实现“十连降”了。

先生依旧每天忙忙碌碌，我依旧稳稳占据主厨交椅。不过，儿子明显对我不抱期望了，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我的任何拙劣的厨艺都已变得理所应当、稀松平常了。

2月21日，中央作出统筹疫情防控和经济社会发展、有序复工复产的重大决策。这消息让人异常兴奋。

3月11日，本土新增病例数下降至个位数。各地陆续调低突发公共卫生事件响应级别，开始逐步取消通行限制。

3月14日，小城全面撤去了防疫卡点，街市恢复太平，堵在人们心头的大石终于卸去。

3月18日，全国新增本土确诊病例首次实现零报告。武汉保卫战、湖北保卫战取得决定性成果，全国本土疫情传播基本阻断。

3月18日，一个值得纪念的日子！

中午，先生早早下班，一番忙碌过后，摆出一桌丰盛的佳肴，其中自然少不了牛排。我半倚门框，美目盼兮，巧笑倩兮，没话找话：“为什么我就做不出这么色香味俱佳的菜呢？”

先生并不抬头，继续忙着手里的：“结婚前有妈，结婚后有我，你说为什么？”

唉，这天儿真没法聊下去！我摇摇脑袋，剥蒜去。

儿子推门进来，先动了动鼻翼，接着直奔餐厅，脸上写满惊喜：“嘿，牛排！”

我微笑着加重语气：“嗯，爸爸的牛排！”

久违的温馨扑面而来，一家人相视而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