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魔

小莲疯了。

当我们再次见到小莲时，着实吃了一惊。肥肥大大的病号服让本就瘦瘦的小莲显得更加无助，苍白的脸上是一双深陷着的空洞的大眼睛。她蜷缩在床上，怀里抱着一个暖水袋。我们的到访并没有影响到她，她兀自哼唱着不成调子的催眠曲，一只裹着纱布的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拍打着那个暖水袋，仿佛在哄一个婴儿。

“小莲，我们来看你了。”我轻轻唤她。

她看我一眼，想要辨认什么，终于漠然地挪过视线，继续哄她的“婴儿”。

“小莲，我是丽丽呀！小莲！”丽丽急切地拽拽她的衣袖。小莲恼火地扯过袖口，正了正，道：“别碰，你吓着我的孩子了！”

我们面面相觑。

护士过来，轻轻拍打小莲的后背，柔声开导：“乖小莲，你好好看看，她们是谁？是不是你的朋友？”小莲回转身来，细细打量我们。当她的目光锁定在丽丽衣领处露出的一角大红丝巾时，那空洞的眼神立刻惊惧起来，她以我们都没有料到的速度躲到墙角，低促的嗓音惊恐无比：“火！火！起火了——”

值班医生冲过来，将我们拽了出去，护士则紧紧地抱住惊颤不已的小莲。

怎么会这样？医生解释：这是典型的火灾后遗症。

一场大火毁掉了小莲。小莲，已不是我们熟悉的小莲了。

印象中的小莲是一个活泼、爱美、爱笑的人。她的服装店不大，却很温馨，她很会让利给顾客，生意做得风生水起，也笼络了一批回头客，我和丽丽便是其中一二。

小莲的生意越做越大，她盘下了旁边两家店铺，准备装修一下，扩大经营。她经常跟我们分享她的远大理想，希望做成当地屈指可数的金牌店。有时也在朋友圈里晒晒她的工程进度，好让我们这些老主顾放心。看着图片里宽敞的展厅，精美的灯饰，我们也在期待着新店开张的那一刻。

然而，我们等来的是一场无情的大火。

听说，火是在夜里着起来的。小莲正在旁边的库房里忙活，店里华丽的灯饰产生的热量，引发老化线路的短路、起火，火苗迅速引燃窗帘、墙饰和服装，遂成大祸。

消防队员赶来时，服装店已烧了半边，小莲正试图再一次冲进火海抢救她的家当，而幸存的服装也尽被熏黑，毁于一旦了。消防队员迅速扑灭了大火，清除了隐患。查看室内环境，他们发现该店除线路老化外，灯饰也存在质量问题，而且四周墙饰用是化纤装饰布，这种布燃烧速度快，燃烧时会产生大量有毒烟雾，并形成带火的熔滴，使火势迅速蔓延。

小莲用受伤的手接过消防罚单，彻底瘫软下来。

我无法想象，聪明伶俐的小莲，怎么会无知到如此地步？难道她不知道老化的线路应及时更换？难道她不知道廉价灯具有安全隐患？难道她不知道建筑内部装修材料不得使用易燃可燃材料？

在医院走廊里，我们见到了小莲的母亲。说起女儿，老人悲戚的脸上再添哀愁，花白的头发在阳光下闪着颤巍巍的光芒，而老人的眼中只有泪光了。很难想象这样的家庭该如何支撑下去！从老人断断续续的诉说中，我了解到小莲从未向外人透露的一面：

小莲幼年丧父，母亲一个人辛辛苦苦拉扯她长大，供她读书，指望她出人头地，飞上枝头成为凤凰。而小莲自小过惯了苦日子，也特别渴望一种优裕的生活，大学毕业后进了一家事业单位，找了个同事老公，小日子本来过得很滋润，可是小莲总觉得这跟她想要的生活差得很远，她像着了魔似的辞了职，离了婚，打掉了孩子，借了亲戚朋友的钱，下海经商。几番打拼，她赚下了人生第一桶金。于是信心满满的小莲想要甩开膀子大干一番，不仅将所有的资金全部投入新店，还贷了一笔不菲的款项，她觉得自己离梦想越来越近了。可是……

我的眼前再次浮现出小莲姣美的容颜，浮现出她纤纤的手指拈着一支笔，在计算器上快速游走；浮现出她薄薄的红唇弯成好看的弧度，皓齿间吐出的每一个字都让人听着特别暖心，不像是老板对顾客售卖衣服，倒像是大姐给小妹规划生活……

我问出了心中的疑惑：难道小莲不知道自己的装修存在安全隐患？

老人哽咽着：她是穷怕了，只要一个钱能掰成两半花，她一定不会浪费一丝一毫的。老人一语中的：为了节省成本。

这样的“成本”怎么可以节省？这样的节省，结果又是什么？是损失，更大的损失！

据消防部门权威统计，70%的火灾都是由电线短路或老化引起：一桩桩，一件件，触目惊心，发人深省。

科技在发展，法律在完善，社会在进步，新发明、新设备不断涌现，并投入到消防工作中，给人们提供越来越安全、便捷的保障。是这些企业商家没有能力更换新线路、购买新设备、安排专门的监督检查人员吗？是他们一时的疏忽大意、掉以轻心吗？

我想根本原因还是“利”字作怪。为了利字，可以无视消防法规；为了利字，可以铤而走险；为了利字，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为了利字，可以抱着侥幸酣然入睡……

有一句名言说得好，你可以叫醒一个睡着的人，却永远叫不醒一个装睡的人。当一个人或一个企业被利益蒙蔽的时候，就是中了心魔的时候，他要付出的代价就不仅仅是经济的损失了。

灾难已经过去，思考刚刚开始。地狱和天堂之间，有时只在一念之间。

人类在灾难面前放射的意志光芒，应该是清醒，是反思，是拯救。

我再次站在了小莲的店前。这里虽然经过了处理，但火灾的痕迹依然很明显。那斑斑的黑渍，散落的玻璃渣儿，还有那块蒙了黑烟的招牌，都在无声地提醒着经过的人们，这里曾经发生了什么。

是啊，这里曾经发生了什么？我仿佛看到烈焰熊熊，腾空而起，像猛兽，似魔鬼，张牙舞爪地吞噬着一切，吞噬着小莲。

我祈祷小莲早日摆脱病魔，我更祈祷不再有人被心魔俘获。

水火无情。没有消防安全哪来经济繁荣？没有消防安全谈何幸福生活？

醒醒吧，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