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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育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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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306/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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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申印象

一条裙

人间最美四月天!

二十九日那天,艳阳高照,浓春满地,随着"黔东南州百名文艺家拥抱空申苗寨采风活动"的车轮,我们一拨人兴冲冲地踏进了榕江县两汪乡的空申村。在村头刚一下车,一股充溢着泥土气息的清风迎面扑来,当即就秒醉了。

这是一个隐藏在雷公山东面深山老林中的古苗寨。它坐落在八宝坡、清水塘两山的东麓,一顺儿挨挨挤挤的木楼摛布在山谷和陡壁上,四周青山环绕,寨旁古树突兀,寨内木楼错落,空中雀鸟鸣叫,此外,还有一条小溪如同舞女一样缠绵而过。寨味甚浓的一切,组成一个非常了得的天籁之地。

经了解,该寨海拔825米,有253户,有1089人,全是苗族。

进寨时,一簇苗家汉子和女孩用浑厚的芦笙曲和甘甜的米酒死死拦住了我们。这一刻,让所有来者惊异地领略到了传说中的"世界超短裙故乡"风味。

空申的苗装,很具特色。

简单地说,女性们头上戴的是布制尖角帽,颈部戴有3至5个银项圈,上装为斜襟的折袖短衫,下装为超短的百褶裙,前面挂着一张带些彩绣的长围腰,再下为绣有少许花纹的绑腿,整个基调主打色为黑色。而浓缩地说,则是“头戴尖尖帽,身穿超短裙”。

目前,这一“超短裙”服饰仅存于该乡的两汪、空申、空烈、加簸、柳吉5个村,人口总数不过4000多,为小型的服饰文化群体,足见其之稀奇、珍贵。

最抢眼的是,这种超短裙竟然只有5寸长,为世界之最,惊掉下巴!

确切地说,这是来自于古代苗族的、低腰的、百褶的“迷你裙”。

该裙层层叠叠缠于腰间。热天时,穿5到6层;冷天时,则穿到20多层。其为用染色的土布,经巧手和匠心一褶一褶地折叠而成,精细的褶皱让裙子显得较厚、较硬,而且裙脚微翘。远看,女孩子们仿佛一只只“黑天鹅”,故一些人形象地称为“东方芭蕾舞裙”。于是,不管寒冬还是酷暑,总是有着一短节白生生的玉腿毫不保留地呈现于山水之间。

此外,女性们头上戴的“人”字形尖帽亦十分抢眼,尖顶竟有5寸之高,略微朝前指向天空。我想,当初这种“尖尖角”设计的灵感,一定是来自于山峰的启发,因为,这里见得最多的就是指向天际的尖峰。

苗族服装为“穿在身上的史诗”。这时,我的眼前不由浮现起一部先祖们的苦难史。

4600多年前,在黄河流域战败后,苗族退出了逐鹿中原的主战场,一路南迁,于4200多年前到达江南地区的洞庭、彭蠡一带。后又于2000多年前再次战败而四分五裂,走上了遥遥迢迢、披荆斩棘的西迁之路。最终,稀稀拉拉地广布于武陵山脉、雪峰山脉、越城岭山脉、苗岭山脉、乌蒙山脉、大娄山脉、六诏山脉、横断山脉和五指山山脉、以及东南亚的拾宋早再山脉、长山山脉等多个国家的山区。

其中,有一支大队伍于1500多年前、即汉政权的魏晋南北朝时期流落进了雷公山的腹地内——今榕江县境,为第一站。再过200多年到唐宋时期上时,由于人口密匝匝地增多起来,一些支系继续前行,往第二站、第三站走下去。又再过600多年到元明时期上时,有的去到了我们凯里那边或更远的地方,包括我的家乡舟溪镇。因而,只留下空申等部分支系坚守于此,这一守又是一千多年。由于一直困于大山之中,故古老的文化很好地保留了下来。

比如,他们今天哼唱的声调依然低沉、悲壮,少有高音和乐音;吹奏的笙调依然简单、粗犷,只有"ghongl、ghait、ghongl"等的几个调;跳笙的舞步依然简洁、明快,少有慢摇、磨蹭;穿戴的服装也依然简约、单调,少有艳丽、繁杂。

但是,你可别小看这些寥寥可数的元素,却蕴藏着丰富的古文化基因,可一路直抵春秋战国,其中有些痕迹在我家乡那边是看不见了。

就是到了当下,这里的老乡们依然过着半原始半封闭的农耕生活,日复一日地延续着传统的生存方式。

见此,我又在想,对于哪些痴迷于苗族古文化研究的人来说,要想寻得最好的“博物馆”,必须抵达这里。

在见识了超短裙后,我的心里随之弹出一个历史谜团:它是如何来的呢?

而这,也恰是所有来到空申的人们心中冒出的一个最大问号。

我们都知,上古时代,人类最早的裙子来自于一片树叶。由此,开启了一个文明的时代。

再后,也就是到了华夏民族的炎黄蚩三祖时期上时,虽苗族没文字记载,但依据汉文献上“黄帝定下‘上衣下裳’制度”的记录,则可推断当时的各部落都完成了从树叶、到兽皮、再到裙装的演变。

之后,即自三祖到三国的2800多年间,由于苗族与汉族在中原和江南两大地区上一直纠缠不清,加上汉代文献上有了“百褶裙”的记载,以及还有今天相关出土文物的证实,因而,我们又可断定,就在这段星移斗转的时光中,两个族群的裙装演变进度应基本一致,苗族的百褶长裙也一度风靡在社会生活上,并流行过“以长为美”的审美观,甚而都有了优雅的“拖地裙”。

而由此还可进一步推断,在自三国时起就大规模出发的漫漫迁徙路中,苗族女性们是身着长裙上路的。

但问题是,在钻进了雷公山的褶皱中后,在空申这一隅之地上,这个小小的部落却何以画风突变,又将长裙改成了超短型的呢?这么富有勇气的创意思维又从何而来的呢?或者说,它又基于当时什么样的文化心理而产生的呢?这当中究竟发生过什么动人心魄的事件呢?

而再放眼世界,就是在最为开放的欧美国家,超短型的“迷你裙”一直到了二战之后才有,甚至它的出现都一度受到过各国政府的强烈干预,对只能露出多长的大腿都有过明文规定。那么,空申的又何以比西方提早了起码1400多年呢?

为此,曾有些人不惜劳心费智去展开深度的探究,以至于出现过民间和学院的两个派系。民间派从适应生产和生活的角度入手,学院派则从审美性和性暗示的角度入手,一度掀起口水飞扬的论战。

当中,苗族学者李廷贵老先生早年经深入腹地调查后,在所著《雷公山上的苗家》一书上记有一则传说,可给我们提供一个窗口。

很早以前,来到雷公山腹地的苗族各支系,相约在“党干吾洼”(地名)踩木鼓、跳芦笙。其中,有一位老祖母穿的是一件“拖地裙”,裙上沾有很多的鸡屎,把身边的姐妹们弄脏了,于是大家生气地讥讽:“瞧你这裙子连鸡屎都不放过,穿短一点不好吗?!”遭此羞辱的她回来后非常生气,决定改短。但是,这位祖母或许是个略带偏执的人,在做事风格上说一不二,她很不情愿与大家的雷同,于是,一气之下就将裙子剪成了超短型的。由此,开宗立派,风行起来。

不过,这只是一种就事说事的表象。我想,还得从宏大的视野去关照当时深层的文化背景。

苗族在进入雷公山之初,面对陌生的地域和新的社会关系,加上终于过上了慢生活,定居于各处的各支系都迫切需要一次文化调整的转型,于是,这个大族群一个新的轴心文明时代开启了,掀起了一场百花齐放、百家争鸣的新文化运动,诸子百家的思想就像山泉水一样喷涌而出,因而,各个支系在万变不离其宗的前提下,纷纷走上了文化多样化的探索与创新之路,最终诞生出黔东南苗族文明的第一座高峰。正是在这个时期下,超短裙和尖尖帽等孕育而生。

总之,不管何因,空申支系有了它历史上最大的一次文化爆发!

超短裙一经闪亮开篇,即解放了女性们的双腿,还一扫了整个部落的刻板印象,令人们的眼睛为之一亮!

从此,它与空申的女性们相依相伴,一年四季都穿,风风雨雨中不知承载几多的沧桑,一路穿越时光而来。

然而,历史总是有些出奇的反转,往往前世的不幸却成了后世的大幸。

前些年,空申的超短裙一经媒体曝光后,这条一直隐秘的“迷你裙”一下就抓住了山外的目光,声誉鹊起,人们趋之若鹜。2016年,该村获评“贵州省少数民族特色村寨”。

再到近年,随着我国乡村振兴战略的号角全面吹响,该村紧紧依托“世界超短裙之乡”这块金牌,牢牢抓住全县打造对接融入粤港澳大湾区“桥头堡”的机遇,按照乡土味、乡情味、乡愁味的“三乡味道”定位,积极利用自有资源发展文旅产业,打造乡村振兴集成示范试点村,在“不做第一,只做唯一”的思路下,将超短裙的文化魅力溶进振兴建设的各个细节中,终于走出了一条符合实际、突出特色的突破之路。

此时,已经行走在寨子内的我们,但见七弯八拐的寨道已全部硬化,一个个闲置的老民房和老谷仓经提升改造后,全都变成了时尚的民宿和农家书屋,高低错落、丁丁点点地“点亮”着整个寨子,家家的庭院干净、整洁,户户的厨房烟火兴旺,那些身着超短裙的妇女们,不时出入于寨巷和门庭之中,所有的一切,与四周摇曳的苍翠木竹融为一体,展现出一派浓浓的乡村田园风情。

看来,千年短裙韵悠悠,今朝绚丽更夺目!

一个节

非常幸运,这一天正是该村的"茅人节",又让我们邂逅到一个古老的节日。

上山之前,先科普几句。

其又叫“爬茅人坡”或“插茅人”,当地苗语则叫“lao shab lif”。早在2007年,就被列入省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

在苗族社会,任何节日都有它一个无风不起浪的来头,茅人节亦有一个大胆而又浪漫的开头。

相传,很久以前,这里的年青人在婚姻上大多由父母一手遮天,造成有的人不得不远嫁或远娶(那时隔上几座山头就算“涉外婚姻”了),故在临寨之间嫁娶的并不多。自然,这势必造成不少打小就青梅竹马的情人劳燕分飞,遭受无情打击。

于是,每年一到农忙耕种的四月间,当这些远嫁的姑娘们回到娘家帮上忙几天时,尚存一份黏连之情的后生们,便抓住时机,在原来双方相约过的山坡上,以茅草编成多个草人,用长木棒高高地插于顶上,发出信号。姑娘们见后,眷恋之情便被点燃了起来,也三五成群地往山上跑去。

来到曾经熟悉的地方,众情人顿生“凄凉别后两应同”的心绪,纷纷以对歌的方式倾吐相思之苦、之痛,回味似水年华。久而久之,便在这个固定的场所上演变出“茅人节”,即一个男女青年趁着暖阳时光公开挑选意中人的“情人节”或“相亲节”。

这一天,茅人一般插3根或9根。如人多,则插11根或13根,但插单不插双,且按中间高两边低排列。最高的象征年长的大姐,两边的则象征妹妹们。

当听完这个不知穿越了几多时光隧道的唯美故事后,一种对传统文化特别挚爱的深情,令我们几个在一起的老头的心都痒痒的,都被一下点燃起了精气神,加上正是个草长莺飞、万物勃发、人心思动的时节,因而迫不及待地跟随人流一路上山而去。在茅人坡上,不论老少,不论婚否,都可邀约情投意合的异性上去对歌、逗乐。

这时,你不得不佩服古人们的超级智慧,居然在那个社会特别闭塞的时代下,发明出一个个创意满满的姻缘圣地来满足集体所需,很好地解决了俊男靓女们交友不畅的问题。

其实,类似的传说和情人节在世界各地比比皆是,各民族、各部落乃至各村寨都有,而在我们凯里那边则叫“爬坡节”或“闹冲节”,都是由原始公社时期的集体恋爱活动沿袭下来的,仍保留有浪漫群婚习俗的文化残余。只是,由于咱们中国人在表达上没西方人那么直接,而是含蓄地说成了七夕节、元宵节和姊妹节等这节那节的罢了。

说到这儿,我特别反感今天所谓的“世界十大恋爱圣地”和“中国四大爱情圣地”说法,因为它唯我独尊地将人家的圣地贬低到了并不入流的境地上。其实,这无非是拥有话语权的民族和地区自我标榜出来而已,世上所有的情人节从没有高低贵贱之分,包括“茅人节”。更何况,很多的情人节早已经变味,而茅人节的属性却一直不变。

与我同行的几个老头都是土著的黔东南人,都是从乡村里走出来的,年青时就有过许多这样的恋爱实践,因而尽管上山的路并不好走,但一个个心儿都是蹦蹦跳的,特别的来劲儿,都将小步并成了大步。

难怪,有人这么比喻:节日是波澜不惊生活中一座奇峭的峰峦。

行到半山上时,我们当中不知是谁忍不住吸了一个长长口哨,“咀——!”的一声,居然惹得山对面的几名少妇发出强烈反应,并频频地向这边招手、飞歌。在苗族情场上,这口哨是个百用百灵的撩妹神器,“一声口哨叫,几多妹子到。”说的就是这意思。

来到山上,但见绿野、草坪、田埂、树林、山花等等,一切都为浪漫气氛打下了很好的伏笔。人们拥簇在一个小山包上,这一堆、那一堆。

人堆里,众情人分成面对面的男女两排,在无拘无束的氛围下近距离地对唱。这是一种以实力拼高低的竞争方式,只有对赢了歌才会引起意中人关注。他们你唱我答,你盘我对。歌声在这个自带天然混响的田野里余音袅袅,令整个“茅人坡”都沉浸在歌的海洋中。

他们唱的,多是“初会歌”“赞美歌”“盘查歌”“思念歌”“求爱歌”“盟誓歌”和“送别歌”等老歌,情调就跟汉民歌过去唱的“你耕田来我织布,我挑水来你浇园;寒屋虽破能避雨,夫妻恩爱苦也甜”一样,内容涉及到生活、犁田、挖土、砍柴、割草、喂牛、喂猪、煮饭、纺纱、织布、绣花和吹芦笙等农耕知识。但你可别小看这些结构短小、五言一句的苗歌,却格律严密、直抒胸臆、深情款款,很打动人心的。

唱时,所有歌者都以左手或右手“托”着面颊。据说这动作是为了表示对大自然和对方的尊重。这在我们凯里那边一些地方也存在。可见,苗族各支系虽隔着千山百水,有些特质却是一脉相承的,也是改不了的,说明这个一直活在大自然生态中的民族,向来对自然和生命都是深怀敬畏感。

歌声越唱情越浓,双方互动满满,气氛不断推向高潮,令挤在里面的我们也都心旌摇曳,恍如回到昨日,不禁感叹年轻真好。

只可惜,虽同是苗族人,我们却听不懂这些情意甚浓的歌词。

目前,撒布于我国黔、湘、鄂、川、滇、桂、琼等省区,以及老挝、越南、泰国、澳洲、美国和法国等国家和地区的苗族,共有上千万人使用苗语。然而,它却存在一个致命的缺陷,即因长期受到层峦叠嶂的割离,在语音语调上早已有了杂七杂八的变异,形成严重隔阂的方言,而失去了从前蚩尤时期比较统一的“普通话”。我想,这正是苗族来到南方之后,尽管遭遇过一次次风云突变,却无法重新链接起来而构建出一个更加强大社会的障碍。可见,语言统一于一个民族之重要。

不说远的,就是两个相距较近的苗族支系,也往往只能在单词上勉强听懂那么一些,而在长语句对话上却如鸡同鸭讲。

这时,双方的歌者中,领唱的人尤为重要。他们都是些神级般存在的高手,能见子打子,能现编现唱,一句顶一万句,杀伤率极高,可嗨翻全场,也最能吸睛、走红。

我想,这是上帝赋予人类的另一种智慧,只不过这种智慧并不是人人都得,就像科学家并不是人人都能当的一样。

唱到情深意浓的状态后,情人们便进到了对话挑逗的环节上,开始了深层次的链接。一些情侣渐渐离群,另寻静处,于茅草里窃窃私语,于树丛间情意缠绵。

我知道,这在我们那边叫“吃独食”。只要进到这个环节上,说明资源已经落地,很多人有了七八分的把握,最起码得到了心仪女神的初步青睐。

苗族的情场上,众里寻他千百度,往往男女生之间看对眼了就行。尽管古代苗族社会针对婚姻的纲常还是比较严厉,但却没有汉文化地区那种必须在统治者设定好的轨道里运行的铁律。尤其这一天,更是一个解放日。

这时,你又不得不佩服那些高情商的恋爱天才们,居然将技巧性的话术发挥得淋漓尽致,居然能瞬间调动起女生的心理情绪,居然源源不断输送出各种话题。往往三五个金句下来,就将妹子撩得脸红,撩上大瘾,欲罢不能,最终递出怀中的信物。

面对此景,沉浸在深度体验中的我们,又想起了很多热血喷涌的过往。那时,已进凯里城就读高中的我们,经常为了一场爬坡节或一场约会,只要正遇着星期六、星期日的,都非得翻山越岭回家过上一把瘾不可。

我想,过去人类的感情多么质朴和纯粹啊,没有附加条件,没有轻重权衡,败歌就会嫁人,很有契约精神。就是到了上世纪的七十年代,尽管聊的不过是些“新三年,旧三年,缝缝补补又三年”的话题,但却同样撩得开心、起劲,都是直奔着感情二字而去,一点也不像现在一张口就是有房有车,存款百万。那么,几千年农耕文明形成化陋室为宫殿的爱情精神,何以在才有一两百年之久的工业社会面前不堪一击而迷茫了呢?

此外,在现场上,我们也看到许多的帅哥靓妹不会唱苗歌了,有的还身着色彩斑斓的奇异时装,吐着一口熟练的普通话,不觉痛惜许多原生态的文化悄然消逝。我想,再过二十年、三十年,还会有人到这里来对歌吗?还会有这么朴素的场景再现吗?面对当今时尚文化汹涌澎湃的浪潮,我们又该如何拯救和利用自己的非物质文化遗产呢?

又回到现实上。

这时,他们唱呀,聊呀,一直到了晚霞洒向山岗,才恋恋不舍地互唱送别歌。

下山时,我们这几个两鬓斑白的老头,多么庆幸领略了这个节,心里也仿佛年轻了好几岁,脚步都是拽酷拽酷的。

一个名

第二天,我们乘上汽车,顺着盘山公路往空申附近的一座山头走去。因按照行程,我们还需采访两汪乡的青白茶基地。

汽车先是行过一段长峡谷,然后才如同龙骧虎啸的一般,在五六十度的山坡上盘旋而上。这时,峡谷不断往下垂落,足见当地山川之险恶。

进到茶场门口时,车窗外一张大幅广告牌上写的“尖尖冒”三颗大字,一下映入了我们的眼帘,并将目光紧紧抓住。这是经营这个茶场的一家公司名号。

“啊,尖尖冒!”不知是谁发出这样的一声。

明眼人一见,就知道它取自“尖尖帽”的谐音,即当地女性们头上戴的尖角帽,同时又暗指春茶上刚冒出的芽尖,多富创意!

出于文学写作的职业本能,我们几人不由七嘴八舌地咀嚼了一下,都夸这个名取得巧妙,一语双关,也很形象。直到汽车爬到了山岗,才打住话题。

放眼一望,但见层层叠叠的茶园犹如一幅巨大画卷,铺满了数千亩的高山梯地,一行行绕山蜿蜒,一垄垄弯曲有致,满山满岭苍翠碧绿,巍峨壮观。再往上爬去时,令站在海拔1300米以上的我们,几乎以上帝的视角俯瞰一枚“大地指纹”。又放眼远望,但见云雾缭绕,仙气飘飘,真是个大气湿度非常饱和的世界,是个高品质茶叶安家落户的理想王国!

然欣赏完这些,当再次环顾四周莽莽无际、重重相叠的山峦时,我的心却飞进了另一种沉重的思绪上。

一千五百多年前,正是遇到雷公山这个铜墙铁壁般的“安全窝”,才庇护流连失所的苗族先民们躲过了战争、追杀和灭绝,而得以幸存下来,世代乐业。然而,恰又因为它的严重封闭和障碍,才导致这个民族在后面长时期的历史进程中,不断落伍于其它的民族。直到时光滚进了近现代社会上后,这里才有了“睁开眼睛看世界”的一天。也正因如此,最近七十多年来,它一直被列为“世界欠发达地区”和“世界深度贫困之地”,也一直为了实现脱贫致富的一天而一代代挣扎、抗争,一直承受到种种悲惨命运的捉弄和折腾,几多的辛酸,几多的无奈!

然而,沧海桑田,世事多变,历史总有它翻开新一页的时候。到今天,它终于有了抓住时代红利的机会,而迎来了山区产业发展的大盼头。尽管,在探索产业振兴的崎岖路上,当地干部群众已经跋涉过一段何等艰辛的路程。

半晌,我又才回过神来。

阳春时节,满山的新茶长势爆发。身着古朴苗装、头戴尖帽、背着茶篓的采茶工们,正三五成群地穿梭于树间采摘。鲜嫩动人、尖尖而冒的幼芽在她们娴熟的玉指间被争分夺秒地采摘着。这时,你从一旁看过去,“帽尖”和“茶尖”这两样,近距离地相映成趣。

见此,我的脑海里又闪过刚才在路上看到的“尖尖冒”一名。

据了解,两汪乡地处国家级雷公山自然保护区腹地,海拔高,日照充足,昼夜温差大,森林覆盖率达76%,属北亚热带湿润气候,十分宜农、宜林、宜茶,加上土壤肥沃,成为青白茶生长的摇篮。

该品种源自浙江省安吉县的白茶,于2012年被引进后,恰好与这里的环境气候一见钟情。其叶呈凤尾型,叶白茎青,一年只采摘春季一季,于清明前后的 30 天才为白化期,为绿茶品种。其一芽一叶,紧卷而有尖锋,芽尖细而肉嫩,纹理精细优雅,冲泡后汤色清浅、幽香淡雅、入口润喉、略带回甜,是全国茶中稀有的珍品。

值得一提的是,青白茶的引进,竟然功归于两汪当地一名外出的打工仔。据说,其在安吉打工几年间长了见识,当发现安吉和两汪的土壤结构十分相似,而且家乡的海拔高,日照充足,昼夜温差大,条件更胜一筹时,便卷起铺盖、头也不回地回家种植茶树。由此,还让我们看到,在乡村振兴的攻坚战中,需要有民间力量与官方力量的相互结合,缺一不可,也看到了民间力量的不可小觑。

这让我想起早年提出过的一句“旧观念下山,新思想上山”口号。看来,经过几十年来的劳务输出,我州一批批各族农民工在走出大山后真是长了智慧,已不能再用老眼光看待他们了。一些人在回来后,已成为脱贫致富、振兴乡村的精英。

目前,两汪乡共种植面积10000多亩,7个行政村实现产业全覆盖。其亩产可达5至6斤干茶,总产量近3000斤,产值200多万元。茶叶一出时,省外客商接踵而来,供不应求,走俏市场。由于全乡将其作为生态富民产业,着力扩规模、提品质、创品牌,为群众开辟出了一条脱贫增收的路子,小小的叶子奏响着一曲产业致富的“幸福曲”,共带动4000多名农村群众参与茶叶的种植、采摘、管理、加工和销售,让老乡们就在大山里实现了就近就业、增收致富。

为此,当地于2017年成立“黔东南尖尖冒壹乐生态发展有限公司”,于2020年成立“黔东南尖尖冒茶叶加工有限责任公司”,以带动群众大力发展青白茶产业。近年来,由于采取“龙头公司+农户”的运作模式,更是开启了产业高质量发展的新征程,也让“尖尖冒”一名越叫越响,不断与山外发生对接和互动,打破了当地无名茶的困境,2018年荣获贵州省黔茶杯特等奖,2019年荣获黔茶杯二等奖,2020年荣获黔茶杯一等奖。

一提到“尖尖冒”三字,我的思绪又飞越到了另一个知识点上。

当前,在黔东南州3万多平方公里的土地上,乡村振兴战略正在每一个角落战鼓如雷地实施,而文化创意则是助力振兴的一双翅膀。在各种山区农产品琳琅满目的情况下,假如我们多动动脑筋强化产品的创意和设计,多寻得一些具有地方文化含义的好名称,还可提升不知几多产品的附加值,还可助力不知几多的品牌走向山外。

因为,一个称谓可以影响到消费者的认知和联想,甚至可以决定到企业的兴衰成败,而一个好名则可抵上几十万元甚至更多的广告费。

然而,当下,企业界取名是个脑力活,涉及到市场学、心理学、传播学、社会学、语言学等学科,令人绞尽脑汁、十分头疼。而要想求得一个唯一的、同时既符合企业经营理念、又具有意蕴深厚文化背景、还能易识易记的好名,真是凤毛角麟、一名难求!

由是,我们往往看到,很多企业的名号虽貌似高大上,实则缺乏文化之特色和内涵,缺乏让人眼前一亮的设计点,相反,内容空洞、缺乏灵魂,根本激不起消费者的冲动。

以鄙之见,“尖尖冒”三字真是顶呱呱的好!我们很佩服当地聪明的创意者们迸发而出的灵感。当然,他们应该感谢脚下这块文化浓郁的沃土。

特声明一下,我在这里并没有为它打广告之意。

你瞧,“尖尖冒”与“尖尖帽”高度形似,加上“冒”与“帽”同音,于是,取名者在这里找到了二者的“共性”,结果,一石二鸟,浑然天成!既承载一听便知的茶叶文化特征,又承载凝重深厚的地域文化特色,加上发音响亮,音韵和谐,清脆上口,悦耳易记,因而成为一个经典的案例。

由此我想到,黔东南州的苗族和侗族文化源远流长,乃为世界上苗风侗韵最为浓郁之地,乃为我州各族民众自身最大的文化资源。假如,我们的企业家们在注册企业名和商标名时,能从自身民族传统文化上多多汲取精华,多多增加产品的地方文化含量,不失为一个为品牌增色添彩的好方法。这样,好产品就会在好名字和好推广中,打得更响,打得更远。

反正,这一天,“尖尖冒”一名已刻在了我们的印象中。

好名助好运,好名旺好业。

据了解,两旺乡因茶兴业,以茶致富。2022年,全乡青白茶产值累计高达6000多万元,共广销云南、浙江、北京、天津、上海等地,共让8000多的老乡们绽满了笑容!

当汽车下山离开了这片土地时,我们一路上还在回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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